□佚名
母亲的粮票
□佚名
母亲积攒粮票是从1971年开始,到1987年为止,整整16个年头。
几天前,我在清理家庭旧物时,发现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25张“全国通用粮票”,都是3斤一张的,这是母亲留下的一页历史。
现在的年轻人哪里了解“粮票时代”?那个年代,粮票就是生命通行证,没粮票寸步难行,粮票是“吃饭的护照”,成了一个时代的符号,如今又成了一个时代的记忆。自从粮食统购统销,粮票进入家庭,这是一个时代的开始。自从粮票走出家庭,进入现代博物馆,又是一个时代的开始。历史的车轮就是这样奇特地滚动着,粮票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想起那个时代,我母亲和许多母亲一样,为了儿女,为了家庭,日夜操劳。今天,我双手捧着母亲留下的一叠粮票,泪眼已经模糊,粮票上的字体在泪光中变得虚幻起来,顿时,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普通母亲那苍老的形象和充满希望的眼神,我胸中便涌动起一股难忘的苦情。
我家最艰难的日子,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初期,学生每月粮食指标定量为男同学30斤,女同学28斤。母亲是家庭妇女,当时说家庭妇女活动量不大,每月定量24斤,曾有一段时候还改为20斤。母亲每天家务事忙不完,20斤粮食又哪里够吃一个月?只得吃粥,再在粥里加些野菜。
有时,母亲想给我们到饮食店买碗面条吃,那算是打牙祭。一碗纯净的素汤面条要4两粮票,一角二分钱。小镇上的粮食副食品本来就不多,样样都要用粮票买。但家庭购粮本只能买指标大米,领粮票还要工作单位开据出差证明,拿购粮本到粮食局领取。有时为了换几斤粮票买副食,母亲想尽办法也难办到。
有一次我病了,不想吃饭,母亲到左邻右舍四处求人,最终是我家楼上的一位大妈,她儿子出公差领了10斤省内通用粮票,听我母亲诉苦,便同意换两斤给母亲。母亲从家里的米桶中称出两斤大米给大妈,因为领粮票要扣指标油,大妈没要,母亲已是很感激了。那天,母亲带我去饮食店买了一碗面条,母亲坐在我身旁,看着我大口地吃,吃得好香好有味,母亲笑了。1976年,大哥从部队回家探亲,把节省的5斤全国通用粮票给了母亲。后来有几次,我们兄弟生病,母亲又不得不拿出来,到市场上换了鸡蛋。
1971年后,市场上开始出现了少量红薯、蔬菜,粮食局也开始把红薯当粮食指标搭配供应给居民。每人每月扣两斤粮,搭配10斤红薯,每斤红薯三分钱,当时的指标大米每斤五分钱。
如今,有时在家给儿女孙子煮红薯吃,向他们说说粮票的历史,他们羡慕至极,说:“你们当年有红薯杂粮当饭吃,过着养生保健的日子,多幸福啊!”我笑不出声,无言以答。
镇上的人大多会因吃红薯多了过敏,肚子胀气。我们家每月有60斤红薯,母亲手艺好,把红薯变着花样做出各种可口的食品,但没有油,终究吃多了也会感到肚子虽胀却没有吃饱,因为它不是主粮。
就是在吃红薯的日子,不知母亲是怎么样节省的,每月还换一斤全省粮票,用一块手巾大小的布,包了一层又一层。
有几次,我发现母亲坐在床头边,在灯光下打开装粮票的布包看看。我问她:“妈,粮票留着干嘛?”母亲说:“有用。再困难,也得想办法省下两斤,留着急用。”又说,“也许过两年就不要粮票了,那时,大家都可以敞开肚子吃饱饭。”这是母亲的希望。
母亲换来的粮票说是“留着急用”,就是为了带我们兄弟姐妹去吃上一碗素面条,或者到星期日,买两碗面条回家,摆在桌上当菜。那年代没有生面条卖,也没有面粉卖,能走进饮食店吃碗面条已经是很享受了。
当时母亲近50岁了,父亲虽然在县政府上班,常有各地来开会的人吃饭交粮票,国家还有粮食补贴,邻居们总以为我们家不会吃不饱饭,不会搞不到粮票。可谁又知道,爸妈是“胆小怕事”的人,母亲说过:“再苦的日子,哪怕饿死,也不能沾公家一两粮。”
为省下粮食换粮票,我发现了母亲的秘密。有一次,那是在吃晚餐时,我们在家有五个人吃饭,虽然是用铁锅煮饭,但母亲按指标为我们分完饭后,母亲自己的饭碗里只装着两块红薯。我问母亲怎么不盛饭,母亲说:“吃红薯习惯了,一餐不吃就想吃。”
还有几次,母亲又说:“今天胃不太舒服,想吃点菜叶煮粥。”还有时候又说:“我在家活动量不大,吃得不多。”
母亲经常寻找不吃饭或少吃饭的理由,那些不是理由的理由,就是为了省下点粮食换粮票。
好几次晚上,我看见母亲坐在床头上,用手指摁脚脖子,原来母亲的脚肿得发胖,摁下去就是一个陷下的坑。后来大了,才知道母亲是得了“浮肿病”,是因为没有吃饱饭、缺乏营养才得的病。
到了1987年,母亲患了肺气肿病,好像她有什么预感,有一天,她打开一个小布包,拿出一沓粮票给我,慎重地说:“你好好收起来,这是125斤全国通用粮票,我如果走了,上山那天,要请人抬棺材,要办餐请人吃饭,没粮票不行。”
不出半月,母亲又中风瘫痪在床,不省人事,两年后就去世了。那年,市场上副食品多了起来,粮油也没那么紧张,办丧事餐也就没用完母亲积攒的粮票。
中国粮票是从1955年开始正式发行,到1993年退出经济舞台,经历了38年。母亲积攒粮票是从1971年开始,到1987年为止,整整16个年头。现在,母亲在天堂上看到了她的“希望”终于实现——人们不再为粮食流泪了。
我母亲用自己节俭的一生,写下了粮票的岁月。
(责编李亚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