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张兰兰
异地排污何时休跨省倒垃圾现象调查
本刊记者 张兰兰
世界上有一样东西会只增不减,那就是令人窒息的垃圾。
有统计数据显示,我国每年产生近10亿吨城市生活垃圾,诸多地区饱受“垃圾围城”的困扰。近日,“上海垃圾偷倒苏州太湖西山岛事件”引起全国广泛关注。经苏州警方立案侦查发现,自2016年6月15日起至7月6日,苏州此废弃宕口已被倾倒垃圾约12000余吨。
事发后,19名嫌疑人被抓获,公众似乎可以放心地喘口气等待涉事人员被“严肃处理”了,但翻一翻旧闻会发现,比“大量垃圾倾倒太湖边”更值得担忧的是“无独有偶”:去年5月,上千吨生活垃圾被从上海用船偷运到江苏无锡惠山区洛社镇掩埋。
时隔一年,转嫁污染的行为仍在继续,不得不逼迫我们思考:跨省倒垃圾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促使人们铤而走险?对外输出何以成为必然?
上海,坐拥2400多万人口的特大城市,2015年工程渣土申报总量为8900万吨,日均生活垃圾产生量达两万吨。曾几何时,上海市就将生活垃圾减量化工作作为上海市“十二五”规划中确定的一项重要内容,提出以2010年垃圾排放数量为基数,每年减少5%,至2015年确保人均生活垃圾处置量减少20%,到2020年力争减少50%。
据上海绿化和市容管理局数据显示,2016年1至6月份,上海垃圾申报总量达3915万吨。最高峰时,上海4天产生的建筑垃圾就能堆出一座金茂大厦(金茂大厦曾是中国大陆最高的大楼之一,楼高420.5米)。
面对如此庞大的生产量,上海垃圾处理面临困境由来已久,异地倾倒并非个案。
2015年3月,上海数千吨生活垃圾运至无锡,导致被倾倒地区环境遭受严重污染;2015年8月,有船从上海运送废弃土方,苏州市甪直镇淞港村吴淞江没能免灾,50亩鱼塘被填平;2016年7月,江苏苏州、南通两地接连发生事故,临时搭建的运输码头附近甚至也发现大量垃圾。附近居民向记者反映,现场堆了数座垃圾小山,最高的一处将近五米,生活垃圾、电器垃圾混合堆放,方圆七八百米的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记者从苏州吴中区了解到,此次倾倒至太湖的垃圾是由昆山市锦鹿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从上海嘉定运送而来,该公司与太湖强制隔离戒毒所于2016年3月8日签订了卸土合同,预备将300万方(约400万吨)渣土运送至戒毒所区域,每方单价7元,工期约18个月。这意味着如果不是即使被制止,还将有大量的渣土消纳于此。
目前我国城市生活垃圾主要靠填埋方式(占比80%左右),放眼全国,偷倒垃圾不只是上海独有,而是垃圾处理困境的一个缩影……就在“太湖事件”发生前几日,广东深圳的两大卡车垃圾,被不远千里地偷倒在江西省于都县的山村里。曾经荣获全国卫生城市称号的广东中山镇,也面临偷倒垃圾的困扰,“罪恶的黑手”无处不在!
2012年11月至2013年8月,500吨高危工业废物从江苏运出,在河南完成“包装”后被倾倒在河北、山东等省。
2014年7月,一辆来自深圳的槽罐车载着五吨左右的污泥,偷运到惠州大亚湾区一鱼塘倾倒,两辆来自东莞的垃圾运送车开到博罗义和镇,试图将垃圾倒在当地。
2016年3月,河北省巨鹿县警方查获一起跨省非法倾倒固体废物垃圾案,查获垃圾400余吨。
2016年4月,红谷滩长天广场以南的赣江边上,有市民反映长期有外地车辆驶入偷倒渣余土和垃圾,随后记者经实地走访,发现江边堤岸位置的确堆放了大量的渣土,里面还有不少生活垃圾,目测数量有数百立方。现场留有大量的车胎印,堤岸上的一条道路被黄泥覆盖。
越来越多的“偷倒”事件的背后,是城市面临“垃圾围城”的现实,中国大陆三分之二的城市被垃圾包围,占地面积高达5亿平方米,并以每年8%~10%的速度增长。城市“自净”能力遭遇瓶颈,跨省倒垃圾之实在疯狂上演……
《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城市生活垃圾管理办法》明确规定:未经批准擅自转移危险废物和污染物的,最高可处以20万元罚款。但实际上,与高昂的垃圾处理成本相比,极低的违法成本,是偷倒者以身试法的直接因素。
据了解,当前城市小区垃圾处理一般由物业公司和第三方签订处置协议,通过市场化机制来运作,垃圾违规外运已形成一条黑色利益链,成为行业圈内“公开的秘密”。本次“偷倒”事件背后,上海市环卫机构就是把垃圾承包给专业处理公司,这些公司又把业务层层转包给更小的、不规范的垃圾处理机构甚至是拥有货船的私人,一旦揽活者任性倾倒,就能省下大把费用,赚得“盆满钵满”。
据上海市绿化市容局工作人员介绍,如果从黄浦区运送一吨垃圾到老港垃圾处置有限公司,需要先将这些垃圾进行收集后运送至中转站,再经压缩后运至码头,加上水运费、50元/吨的环境补偿费,平均下来处置每吨垃圾得花上400多元。如果只是运到上海周边的苏、锡、常等地区,每吨花费200元不到。
“而偷运垃圾就不一样了,货主每吨可以赚25元,中间人每吨赚30元,踩点寻找偷倒地点的每吨赚5元,一船少说也有300多吨,运费2000多元,加上卡车、吊机卸货费用,每吨100多元,赚钱的路子太多了”。一位知情者反映,利益链上的每一环都有利可图,都能分一杯羹。
东莞市政行业的周先生透露,东莞垃圾跨界偷倒主要是因为东莞的每个镇街每天都产生大量垃圾,而垃圾发电厂无法完全解决。一般跨界偷倒垃圾的都是非行业的“野鸡车”,以一车多少钱的价格承包下来,趁夜色跨界偷倒到其他地区。
这和记者从市场上了解到的“行情”确实吻合,一般垃圾无害化处理成本较高,无害化填埋每立方米垃圾成本至少在50元以上,如果运至垃圾焚烧厂焚烧,每吨收费100元左右。直接倾倒的话,则这些成本都省去了,还赚有80元毛利(含运费)。
除去利益链之下的动力十足,频发的垃圾倾倒案似乎本身笼罩着“神秘色彩”,屡禁不止的背后除了“侥幸心理”在作祟,还有执法的无奈。
当前我国环保执法未对跨省执法做出明文规定,只说到:如果有外省的企业到本地排污,本地环保部门不能直接进行处置,一般要移交外省环保部门。跨省之后,行为主体和事件发生地分属不同行政单位管辖,调查取证将相当被动。这么长的中间链条,要抓到肇事者的“辫子”不容易。
异地偷倒垃圾,一般要经过装车、转运和偷倒等诸多环节,有的运输距离长达数百公里,有的车辆“开着开着就把垃圾给排了”。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环保局局长徐继国说,现在作案关键是取证比较难,用来拉化工原料的罐车都有可能成为流动的排污点,之前有一外省车主送完货后直接拉着废水在路上跑,松开阀门,边跑边晃荡。行踪飘忽不定的车辆一定程度上成了流动的排污口,随机性、隐蔽性强,监管难度大。
事实上,自“上海垃圾偷倒无锡事件”发生后,上海开始严禁生活垃圾外运,全市实现闭环管理:即生活垃圾产生后,从收集、运输到最终受纳地,都由政府指定的企业或单位运营。至于建筑垃圾,保持对其实行市场化处理。
有业内人士称,政府指定的环卫作业单位逐渐放弃建筑垃圾业务,因为很难拿到相关合法手续,倒是一些私营的保洁单位,开始频频接单,利用上海和外地的价格差,违规将垃圾运出上海,并从中获利。
在城市面临垃圾处理难的困境下,多名专家曾共同发声:“当务之急是加大垃圾处理场地的建设并推行垃圾分类等措施,而不是把自家的垃圾往别人家倒。前端分类好,后端处理成本就低。要解决跨省倾倒垃圾,还需要跨区域联防共治。”
据了解,之前上海偷运至无锡的垃圾是这样处理的:将已掩埋的垃圾挖出,拉到桃花山生活垃圾卫生填埋场进行无害化处置,垃圾渗滤液由无锡惠联垃圾热电有限公司处置,成效甚微。
本次苏州在前端监控上下了“狠功夫”:专门研究部署建好水陆两路全天候巡查监管机制,不得擅自接收、消纳处置过境垃圾。规定苏州市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与市外单位及个人签订垃圾(工程渣土、建筑垃圾等)输入协议。除去在前端的把控外,其他省在后端处理上早有“尝试”。
2000年6月,上海、北京、南京、杭州、桂林、广州、深圳、厦门等8个城市,打响城市垃圾分类“第一枪”。记者调查发现,虽然垃圾分类试点已经推行了16年,但有的地方已成为“一纸空文”,部分措施“治标不治本”,定下的罚款在落实时被暂缓执行。
上海于2015年出台规定:对拒不改正的垃圾不分类者处以最高200元罚款,但由于城区只有三分之一户推行了垃圾分类,因此决定暂缓执行。南京早在2013年出台同样规定,最终不了了之。杭州、广州、深圳同样如此,执行中遭遇尴尬。
世界银行的报告显示,中国已经超过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固体垃圾产出国,产出垃圾占东亚垃圾产出量的70%。垃圾围城的真正危害,不会仅仅局限于个人或一座城,而是牵扯到一个国家。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早在2000多年前说过:“人们来到城市是为了生活,人们居住在城市是为了生活得更好”。众所难料的是,2000年后的城市建设成这般模样,给人们带来更好生活的同时,也带来更多难以估量的垃圾。
细数跨省倒垃圾“罄竹难书”,困境与破局需要我们联袂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