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春艳(渤海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锦州121013)
多维视阈下唐娜·塔特的《金翅雀》
滕春艳(渤海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锦州121013)
《金翅雀》于2014年获得美国普利策小说奖。小说讲述了发生在一个14岁美国青少年德克尔与一幅被称为“金翅雀”的世界名画之间的故事。以恐怖袭击事件、家庭道德沦丧和孤独承受灾难的少年等美国当代社会现实问题为依托,从多维的研究视角,作者阐释了小说中所呈现的记忆书写、家庭伦理道德以及青春成长的主题蕴意,同时对生命的超越与救赎、人性与伦理的表征进行了深刻的剖析与解读,以期进一步拓宽当代美国文学研究的空间与视野。
记忆书写;家庭伦理;青春成长
美国当代著名女作家唐娜·塔特被誉为当代文坛的新一代文学新星。她的三部长篇小说《校园秘史》《小朋友》和《金翅雀》都赢得了文学评论界的一致好评。她的处女作《校园秘史》的出版震撼了美国文学评论界。文学评论家普遍认为《校园秘史》是一部既充满悬疑又探寻人类罪恶本性的最成功的一部美国校园小说,并针对这部小说对古典与当代的文学、哲学领域的影响价值进行了比较深刻、详尽比较分析。《金翅雀》(The Goldfinch)则反映了塔特对与她同一时期的一些主流文学创作理论的批评和颠覆,是一部蕴含了亲情与爱情、道义与责任、艺术与审美的杰出作品。从社会历史批判的视角,《金翅雀》采用直接的方式触及了诸多令人深思的一些重大的社会问题,如家庭道德、子女与家长、少年与成长等,堪称为一部超越现实与理想的不朽之作,被评为2013年《纽约时报书评》的十部佳作之一。小说讲述了一个14岁的少年西奥·德克尔与他的母亲意外遭遇了恐怖袭击,母亲不幸去世之后他被迫在美国大都市纽约曼哈顿经历长达10年的长途冒险的故事。在《金翅雀》中,唐娜·塔特11年来第一次尝试运用了一种全新的小说创造风格和叙述手法:将20世纪晚期直到21世纪初期的美国社会现状、青少年问题及家庭伦理观念以记录历史事实和真实的历史记忆结合起来的方式凸显出来。目前,关于唐娜·塔特和她的作品的相关研究在国内相对匮乏。本文拟从多维的视角,探讨分析《金翅雀》中所体现的记忆书写、家庭伦理道德以及青春成长的主题意义。通过解读《金翅雀》的主题蕴意,旨在阐释小说中的社会组织、历史文化内涵和金翅雀的隐喻、象征意义以及德克尔少年身上所蕴藏的生存危机,从而建构出一个多重文化视角的哲学思考空间和理论框架。
在《金翅雀》的文本解读中,通过追溯唐娜·塔特自身的人生成长的记忆、家庭生活的记忆以及时代历史事件的记忆,激活了那些曾经处于共同社会群体中的社群记忆、民族文化记忆的模式。正如阿斯特莉特·埃尔曾经提出:“文学记忆主要研究对与发生在过去相同的事件存在着不同的叙述模式,文学记忆性的叙述手法可以从记忆者的现状与过去的离合、叙述的对象和叙事角色的互换及反复叙述的时间层面逐渐铺开。”[1]从历史事件记忆的角度来看,世界名画《金翅雀》的时间可以追溯到17世纪,它是当时荷兰的著名画家卡雷尔·法布里蒂乌斯的重要代表作品。当时法布里蒂乌斯拜师于伦勃朗,在“代尔夫特”恐怖爆炸事件中遇难。作为此次恐怖袭击事件的重要历史见证者,世界名画《金翅雀》为塔特的同名小说开启了与现在时间状态有绝对空间距离的集体记忆、民族记忆的书写模式。小说中关于塔特的个人记忆对象部分来自于与她童年生活经历紧密相连的家庭环境和所处的历史文化背景等原型范畴。在现实生活记忆中,她的母亲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像塔特期待的那样和谐融洽。母亲根本不喜欢小孩,她的性格致使塔特和妹妹大部分的青春成长时光都是在姑姑和祖父母的家里度过的。甚至后来父母的离异给塔特的心理和情感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和巨大的心理负担。唐娜·塔特在自序中承认在她的认知框架里,地狱是拥挤和沉重的家庭生活。很多人都热衷于家庭生活,但那对她而言,家庭生活成了她最恐惧的噩梦。在小说《金翅雀》中,作家通过这种叙事结构负载生活的片段和描摹人物的心理情感状态,构建了远离现实的自我记忆和家庭生活记忆选择的意识形态,对人物情感的细腻地演绎,表达了当代人对个人记忆、历史事件的深刻认知。
塔特将历史与现实的记忆通过有意识的言语构建使美国社会的真实状况与小说中所虚构的地域空间界限变得模糊、混沌不清。她的这种独特的记忆书写方式从放逐自我和仰望幸福的角度唤起了一种复原人类最初的艺术理想和原始感情的超前意识。《金翅雀》的重要线索起源于塔特20多年前的那趟阿姆斯特丹之旅。那段负载极度令人恐惧爆炸声的恐怖记忆将现代生活中频繁发生的恐怖事件和反恐的主题印上了永恒的时代烙印。在轰鸣的爆炸声中主体的记忆仿佛瞬间穿越时空的隧道,跨过历史的鸿沟,将残暴与劫难的历史真实画面和它所带来的巨大创伤凝结在具有典型时代特征的叙事中并不断地重复上演。主人公德克尔在小说中说道:当他还滞留在阿姆斯特丹的时候,在他人生的记忆中第一次梦见了他的母亲。经过那次阴霾的创伤打击后,他感到被困在这个旅馆里已经足足超过了一个星期,并且害怕得不敢给任何人打电话或是独自走出去:即使是那些最毫不相干的杂音也会使他心绪混乱,内心挣扎不安。在逝去的集体、民族记忆里,塔特从批判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文学的双重理论视阈穿梭于解放全人类精神世界的时间与记忆的空间,去纠正、改写人类自身创伤记忆中的失衡因素和身份认同畸变的意识形态。以历史、文化的内涵与自我、文化身份为视角,小说突破了人类普遍的认知、思想与信仰的地域界限和思维维度,阐释了作家与个人记忆、民族记忆及自我审视之间的关联规则以及与其有效对话的规律,演绎了政治体制异化、精神虐杀,建构了文化记忆模式与身份认同等全球性暴力事件的记忆性反思模式。
在物质文明异常发达的美国社会中,现代家庭的精神道德世界却暴露出在伦理上的缺失、对待亲情的淡薄冷漠和个人享乐主义道德准则下的深度情感危机。塔特在《金翅雀》中塑造了一个缺失爱与亲情的悲情少年形象,从西方人道主义伦理学批评的视角,她以赋格式的叙事手法再现了美国现代家庭伦理道德的极度沦落的精神颓废状态和腐蚀退化的文化价值体系。弗洛姆人道主义伦理学认为,权威和权力的异化导致了个人自我意识的丧失和主体性价值的消解。在异化的社会氛围中,人与人之间基于爱和合作的正常社会联系逐渐消解,而蜕变为两个抽象物体、活机器之间相互利用的关系。“他们没有爱别人的能力,同样地他们也没有爱自己的能力。”[2]小说中的主人公德克尔与他父亲之间的关系疏离冷淡,父亲对待自己的儿子无情、淡漠,没有一丝丝的关怀和关爱。少年时代德克尔的父亲便离家出走直到一年后再无音讯。而当他的父亲再次出现时,德克尔的人物命运注定变得愈加具有悲剧性的色彩。塔特通过刻画人物的心理特征与行为模式剖析了美国社会中病态的家庭伦理道德体系和精神世界的困境。美籍犹太人文本主义哲学家埃·弗洛姆强调,父爱中蕴含着思想、秩序、法律,能教育和引导子女应对生活的挑战和社会的生存困境,如果没有父爱的意识,则易于失去主体判断力而妨碍自己和他人的发展。在《金翅雀》中,作为一名职业赌徒,德克尔的父亲极端自私残暴,空间成了他暴力的象征。父亲对德克尔从来都是漠不关心,履行父亲的职责和义务不在他的道德规范和准则范畴之内,而是将他的全部的精力和生活焦点都放在了可以给他带来暂时快感、满足其金钱欲望的赌桌上,他甚至将德克尔也带到了拉斯维加斯去参与赌博。
《金翅雀》中另外一个与德克尔悲惨命运相似的少年鲍里斯因为赌债企图骗取母亲留给他的教育基金。当鲍里斯的谎言被揭穿时,他的父亲凶恶冷酷、卑劣龌龊的本性在酒精的挥发下暴露无疑,瞬间变得情绪无法自控,举止失常以至于将鲍里斯差点打死。鲍里斯带着满身伤痕逃出家,无意中坠入到德克尔家的游泳池,当时他的鲜血染红了整个游泳池。塔特这种复合式的叙事语调与触目惊心的场景描摹真实地再现了美国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儿子与父亲之间等传统的家庭伦理观念的社会功能已经退化为金钱利益关系,人的价值被沦落为商品的价值。关爱、责任与义务被物质私欲替代,揭露了人性中所隐藏的具有破坏性、毁灭性的本质属性。德克尔经常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陪伴他的只有一只小狗和藏在枕头里的那副赋予以象征寓意的名画《金翅雀》。和同样缺失亲情、孤独寂寞的鲍里斯成了朋友后,德克尔渐渐地染上了偷窃、吸毒和酗酒等恶习。他通过吸毒、酗酒的放纵来获取短暂的欢愉和忘我,麻醉在瞬间的兴奋中弥补自己与外部世界的距离。埃·弗洛姆说道:“爱在本质上是力量和潜能的最高表达,正是在给予的行动中,我体验到我的力量、我的财富、我的能力。[3]弗洛姆还强调父母之爱是对孩子生命和需要的无条件肯定。塔特以颠覆性的叙事角色揭示了在社会物质条件丰富的情况下存在的沦丧的家庭道德价值体系是促使德克尔陷入堕落和痛苦的深渊的根本原因:德克尔和鲍里斯的精神世界里充斥着饥饿、暴力、毒品和欺诈;酗酒、吸毒,无数次昏厥又自己醒来而无人关心呵护。这样的混沌生活直到赌徒父亲因为欠债被追讨而仓皇出逃时遭遇车祸而终止。
以陌生化叙事话语,凭借对处于美国社会边缘群体中青少年人物形象的精细雕刻,作家塔特展现了青少年成长中所表现的极度恐慌困窘的精神状态。德克尔人物的成长蜕变被描述为在揭露和抨击社会罪恶中完成的神圣仪式,其身上依附的扭曲灵魂已经遮盖了常人的基本需求,成为当时美国整个时代精神状态的缩影。在小说中,自从少年时期的恐怖爆炸事件之后,德克尔一直处于恐惧、惊吓和如梦魇般的回忆中,爆炸的砰砰声时刻都在他的耳旁和大脑里环绕。这是德克尔经历过最为残酷的精神摧残,而他超越常人忍耐极限的精神折磨却承载了对生命和人性的认知。这一独特的书写视角以“思想”流为意识中心式的写作,折射出当代美国青少年所遭受的心理和精神创伤,更倾向于剥离他们身上曾被寄予的光辉、使命、希望和梦想。无论是在散发着恶臭的拉斯维加斯赌场,还是在满目灼伤铁黑千里的房间里,或是在贪婪漠然的曼哈顿街区,这种以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的跳跃式写作风格,将情节段落交织叠加,表达出一种对获得爱和亲情的无尽渴望与向往,凸显出对生命和人性本质的勇敢探索与追求。正是在这种精神信仰的推动下,德克尔毅然决定带着唯一有着母亲回忆的《金翅雀》返回纽约曼哈顿开始新的生活篇章。
在对德克尔错综复杂、危机重重的曼哈顿青春成长的叙述中,源自社会转型时期的文化传统观凭借其特殊的意识形态特征成为滋养人道主义情结的重要思想资源,小说以生存危机和人文关怀为创作主题,充分展现了德克尔历经痛苦和磨难去挣脱沉重的精神枷锁,实现自我救赎的成长与顿悟。朱迪·哈里斯指出:“社会化是儿童被其所在社会接纳的过程,是通过学习逐渐成为一个明确行为和技能的信念和态度的社会成员的过程。他提出的群体化理论认为‘同伴群体之间处于相同的社会地位、种族关系体系中’[4]传授成为群体中的成员所必须的知识和动机。”在《金翅雀》中,秉持着现实主义的创作准则,在对德克尔、霍巴特与皮帕三个人物之间关系变化的推衍中,塔特通过简洁精炼的语言勾勒出德克尔、霍巴特与皮帕的情感发展轨迹,体现了这种同伴群体的社会化关系对青少年成长产生的作用与影响。具有长者身份的霍巴特对处于生存困境的少年德克尔提供了无私的援助和庇佑,他是少年德克尔的推动者和拯救者,引领着德克尔抵达生命的彼岸。皮帕则是德克尔自我拯救的精神动力和来源。皮帕和德克尔一起经历了那场改变德克尔命运的爆炸事件,恐怖爆炸事件后,德克尔对皮帕执著的思念克服了他的孤独、焦虑和疏离感。在历史事件的展演中楔入青少年成长经历的生活气息,现实与虚幻,回忆与向往,叙事线索错综交叉而又不断分岔,不仅扩充了小说故事的容量,亦营造出一个唯美的艺术想象空间:在与皮帕的感情交往中,德克尔渐渐感悟到人性的致命弱点和自我内心不可逾越的纠结。与皮帕的再次邂逅给予他宽恕的胸怀与人心的道义,是德克尔心理和思想走向成熟的开端。皮帕的人物性格、精神气息与亲情、爱情、自由与艺术等人类一直向往的理想境界融为一体,成为一支射向德克尔的爱情响箭。
塔特通过对德克尔的心理和思想成长的细腻刻画抒写了她对青少年的伦理情怀,将德克尔有关青春成长的观察、回忆、联想与自身的感觉、思想、情绪等糅合在一起,不仅展现了少年对生命自由和解放的执着追求,亦体现了作者塔特对青少年的人道主义关怀。小说中德克尔为了帮助霍巴特的家具店摆脱破产的困境,被迫将仿制品出售,结果被那些贪欲《金翅雀》名画的卑鄙小人利诱,使名画丢失。在阿姆斯特丹追回被偷走的名画《金翅雀》的过程中,德克尔与黑社会组织殊死搏斗,挽救了《金翅雀》等一批世界名画。这是小说故事发展的高潮,也是德克尔提升人生境界的重要成长阶段。小说回荡着救赎的人道主义福音,人类的渺小与妄自菲薄的顽疾得到了治愈,世界名画《金翅雀》所特有的永恒性体现出人类精神图谱的制高点。正是《金翅雀》中艺术的永恒性的存在教诲了青少年如何沉思:现代人应既有“邦德佐罗慷慨悲歌之士”的侠义与担当,又应具有追寻人性与爱的能力,从而跨越时间与心理的界限,修复压抑在心灵深处的怨恨、愤怒与创伤情结,寻找失去的未来。
[1][德]阿斯特莉特·埃尔.什么是文化记忆[M].饶珮琳,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0:81.
[2][美]埃·弗洛姆.为自己的人[M].孙依依,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1998:130.
[3][美]埃·弗洛姆.爱的艺术[M].陈维纲,陈维正,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17.
[4]Harris,J.R.,“Where is the Child’s Environment A Group Socialization Theory of Development”,Psychological Review[J].1995(102):458-489.
(责任编辑陈方方)
A Multidimensional Analysis of Donna’s"The Goldfinch"
TENG Chun-ya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Bohai University,Jinzhou 121013,China)
"The Goldfinch"won the Pulitzer Prize for fiction in 2014.The novel described a story between a fourteen-year-old American teenager Decker and a world famous painting called"The Goldfinch".From a multidimensional perspective,the author explains three theme connotations:the memory writing presented in the novel,family ethics and growth of the youth against the backdrop of terrorist attacks, family morality and a lonely teenager suffering from the disaster,which are the contemporary American social reality problems.The author also profoundly analyzes life transcendence and salvation,humanity and ethical conduct in order to further broaden the horizon of the study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literature.
writing about memory;family ethics;growth of young people
I106.4
A
1672-8254(2016)05-0091-04
2016-04-22
滕春艳(1980—),女,硕士研究生,渤海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从事当代英美文学与海外华文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