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靠叙述”的阅读效果分析——以契弗郊区小说为例

2016-12-18 02:48:03
关键词:叙述者小说文本

周 宁

(安徽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 安徽 淮南 232001)



“不可靠叙述”的阅读效果分析
——以契弗郊区小说为例

周 宁

(安徽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 安徽 淮南 232001)

约翰·契弗(John Cheever)是当代美国文坛以描写中产阶级生活而闻名的郊区文学家。作为一种重要的叙述策略,“不可靠叙述”在其绿荫山系列小说中被广为采用,对小说主题意义的表达和审美效果的产生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文章从读者接受的角度出发,重点探讨了契弗郊区小说中“不可靠叙述”给读者带来的反讽、陌生化和同情阅读效果及由此而产生的小说文本张力和美学价值。

郊区小说; 不可靠叙述; 阅读效果; 反讽; 陌生化

约翰·契弗(John Cheever)是当代美国文坛独树一帜的郊区文学家。他以描写居住在城市郊区的美国中产阶级的日常生活见长,真实地记录了中产阶级的精神风貌和家庭生活的解体,故有“美国郊区契诃夫”之称[1]。绿荫山(Shady Hill)系列小说是契弗对中产阶级人生经历和精神状况的反思之作,一经出版便引起评论界的极大关注。美国文艺评论家斯蒂夫·贝克称其为“美国文学中的里程碑,值得一读再读”[1]3,同名短篇小说集不仅一直位于畅销书之列,而且还赢得包括普利策文学奖在内的多个文学奖项。在一系列作品中,契弗以一种练达的社会学家的眼光,观察并记录了生活在城市郊区,外表光鲜,内心却极度空虚的中产阶级所面临的个人生活危机和精神困境,真实地再现了这一时期美国社会的变迁,探索了人生的迷惘和彷徨。同时,作为一个精通叙事技巧的小说家,他还通过运用视角、人物、叙述、情境等多重叙述手段,赋予了作品深刻的文本内涵和丰富的艺术感染力。

“不可靠叙述”作为一种重要的叙述策略在契弗小说里被广为采用。在不同作品里,“不可靠叙述”虽形态各异,但其内在特征和美学张力却具有一定的共通性,对小说主题意义的表达和审美效果的产生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本文从读者接受的角度出发,重点探讨了契弗郊区小说中“不可靠叙述”给读者带来的反讽、陌生化、同情阅读效果及由此产生的文本美学张力,发掘并展现契弗作品的艺术魅力所在。

一、“不可靠叙述”研究的接受转向

与传统小说相比,现代小说更加强调叙述者的主体意识。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学创作技法,“不可靠叙述”让叙述者不再仅仅是作者的传声筒,而成为文本内具有独立个体意识和自我目的的重要声音。因此,当不可靠叙述(Unreliable Narration)自1961年由韦恩·布思首次提出以来,即刻成为叙事学研究的一个“热门话题”[2]11。对其产生机制、衡量标准等问题的不同理解使之成为当下叙事理论修辞和认知两大流派之间争论的焦点。

以布思为代表的修辞学派引入“隐含作者”的概念,并通过考察文本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之间的距离来界定叙述者可靠与否,即“当叙述者的言行与作品的范式(即隐含作者的范式)保持一致时,叙述者就是可靠的,否则就是不可靠的”[3]158。布思对于“不可靠叙述”的界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得到叙事学界的普遍接受和认可,并对其后的叙事学家如里蒙·凯南(Rimmon Kenan)、杰拉德·普林斯(Gerald Prince)、西蒙·查特曼(Simon Chatman)、詹姆斯·费伦(James Phelan)等产生了重要影响。然而,进入20世纪80年代,布思提出的“隐含作者”概念却不断受到来自认知学派叙事学家的挑战。认知学派认为:“隐含作者”是由读者从文本中推导得出的不同“作者形象”,是读者在语境范式下的“推测手段”,因此,“不可靠叙述”是读者为了解决“文本问题”的一种“阅读假设”(塔马·雅克比);纽宁(Nünning)则认为:“不可靠叙述”不能从文本结构或语义方面界定,“只能从读者带入文本的概念框架的角度来考量。”[2]16读者首先对叙事文本里标志不可靠的一系列“文本线索”如矛盾、冲突等话语进行感知,其后借助文本外的参照框架,启动“自然化”的阐释策略,解决“不可靠叙述”带来的文本模糊性。“不可靠叙述”其实是读者与文本互动的认知过程和一种阐释策略。

由“不可靠叙述”引发的理论分歧准确反映了这一概念的复杂性,如赵毅衡先生所言:“叙述中主体各成分各有其不同的意向、立场、判断和意义控制方式。”[4]59同时,在接受美学、读者反应批评理论的影响下,经典叙事学自身也正经历着一场“范式的转变”,即“从对文本、作家单纯地、割裂式的研究到关注阅读、阐释和读者自我意识的接受转向”[5]126。之后经典叙事学不再将作者仅仅视为文本的制造者和读者反应的控制者,而是突出读者在叙事进程中与作者、文本的相互作用,强调读者对文本阐释的积极参与和文学的接受效果问题。读者阅读不再是一种简单的阅读行为,而是读者对文本的另一种书写,像作者创作一样在文本中实现自我身份建构。“不可靠叙述”使叙述者不再是作者的替代者,而成为具有独立意识,甚至与作者意图完全背离的存在。他们的态度与声音常常不可信,读者被迫重新考虑一开始完全接受或完全易懂的材料,透过文本去探寻作者试图表达的真实意图和真实情感。同时,“不可靠叙述”使文本充满“空白”和“不定点”,这些“空白”和含义的不确定性不断强化作品的“召唤”功能,“召唤”读者参与创作,促成文本的“具体化”,从而实现文本意义的动态生成[6]236。

二、契弗小说的阅读效果分析

英迦登认为对文学作品的了解和认识应遵循以下2种阅读方式:“(1)出于研究目的的阅读。(2)以审美态度完成的阅读。”[7]351前者旨在发现一部艺术作品构成审美相关性质的特性和要素,即“艺术价值”,而后者则考察读者在观照审美对象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审美经验,即“审美价值”。“艺术价值”涉及作者创造的文本,而“审美价值”则在读者的阅读接受中得以实现。伊瑟尔指出:文学作品包含艺术家一极与审美的一极,艺术家一极涉及作者创造的文本,审美的一极则由读者完成实现。根据这种两极性,人们推断,文学作品不可能与文本的实现完全一致,而是事实上必定处于两级之间[8]350。作品多于文本,文本只有被实现时才具有生命。只有与读者结合,在读者的阅读中,文本才成为文学作品,产生文学价值。

(一)反讽效果

浦安迪在《中国叙事学》中把反讽概括为:“作者用来指明小说本意上的表里虚实的悬殊的一整套结构和修辞手法。”[9]88它往往既不明确点示其讽谕对象,也不明确表示是非态度,甚至似乎也没有稳定的价值观念,只是冷静地呈现事物存在的悖立状态。这种悖立状态,“可以是小说言语表层的矛盾,也可以是小说情节结构与语境中的矛盾。”[9]89契弗小说多采用第一人称内聚焦视角,故事的叙述者对事实的描述和价值判断都具有十分主观的色彩,在话语层面上与事实形成鲜明对比,从而产生强烈的言语反讽效果。《再见,我的弟弟》中,“我”认为自己的大家庭“历来情意密切”“彼此忠诚相待”,然而家族成员们面对久未见面,回乡度假的弟弟劳伦斯却并不欢迎。“我”将原因归咎于劳伦斯阴郁和愤世嫉俗的个性,评价他“执拗、褊隘、瞻前顾后”[1]8,甚至不惜和他大打出手,一心想让他从阴郁中解脱出来。一番搏斗后,劳伦斯揭穿了“我”一直以来极力粉饰的生活真相:事实是父亲溺亡后,母亲长年以酒精麻醉自己;兄弟们个个庸俗虚伪,彼此之间早已没有半点手足之情;曾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小妹则生活轻浮放荡……令人失望的现实如同他们建在海岸峭壁上的房子,一旦飓风来临,就要“沉入大海”。同样是手足关系,《矮屉柜》中,“我”和哥哥理查德为了争夺母亲去世后留下的一只古董矮屉柜而闹得不可开交,互相仇恨。“我”的理由很充分,因为“争夺祖传宝物的情感力量是我们的家风传统”[1]281,而理查德则动情地指出:“这柜子是母亲生活的中心……它可以指点着让我回想起我们度过的快乐时光,我们当时的生活。”[1]281最终,虚伪的理由在小说结尾被揭穿,矮屉柜的真正价值在于它是“由著名工匠在十七世纪制造……高贵的……价值一万美元的东西”[1]289。小说通过不可靠叙述者言语间的悖谬,生动地刻画了一帮人在争抢遗产时的庸俗丑态,将中产阶级虚伪的家庭关系映衬得愈发滑稽可笑。《绿荫山强盗》里的叙述者黑克原本在纽约有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丢失工作后,他不得不铤而走险,成了一名夜盗贼。然而偷盗前,他却陷入了一系列复杂纠结的心理斗争:一边是理智告诫“偷盗是十戒之首,是道德死亡的象征”[1]211,另一边则是欲念驱使:“我的邻居都很富有……我干的事情如此常见。”[1]211最终良知屈服。他不断给自己不道德的行为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罪行根本微不足道。虽然黑克为罪行辩解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读者依然有理由因为他的道德品行而怀疑他叙述的可靠性,从而越过话语层面去思考言语反讽的意义所在:契弗笔下的绿荫山(Shady Hill)并非是一片树木阴翳、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绿荫遮蔽下的阴暗处是腐败和罪恶。黑克外表和内在截然不同的双重生活不过是整个社区混乱无序的一个缩影而已。

如果说言语上的矛盾和悖立所呈现的只是文本的表层反讽,那么小说结构内部情节因素的悖立与互反则呈现出更为深层次的结构反讽。所谓结构反讽是把那些具有对立性质的事物在作品中予以并置,形成鲜明的对照,从而产生反讽效果。在小说《五点四十八分的慢车》中,这种对立表现为不同叙述者对于同一件事互为矛盾的叙述。布莱克准备搭乘晚班列车回家。在路上他感觉自己被人跟踪。借着橱窗的反光,他认出跟踪者是自己曾经的秘书小姐登特。他惊恐不已,觉得她的目的是“要蓄意杀死他”。读者对此不免好奇。接下来,在布莱克的叙述下,读者逐渐了解到登特曾主动引诱他并献身,他虽对此顾虑不安,但却很快自我安慰:“她和他认识的大多数女人一样,由于缺乏自尊而被引诱上钩。”[1]289而在另一位当事人登特看来,布莱克的抛弃令她病得厉害,几乎疯狂,她将他视为“亲爱的丈夫”,每天夜里“都能梦到你”,她生活的全部意义是为了“真诚地求得一点爱情”。作为同故事叙述者,两位叙述者在对事实的还原上都有依据各自不同立场的不可靠之处,如布莱克玩弄女性,却试图摆脱责任的卑鄙龌龊的道德品质;登特受尽侮辱却耽于幻想的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等。在互为矛盾的叙述中,故事本身充满悬念,作者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为读者提供真相,而是透过“不可靠叙述”的棱镜,在事实与虚拟之间折射出世间百态的复杂,引发读者对人性的思考。

D C 米克曾指出:“每一种反讽的基本特征都是事实与表象之间形成对照。”[10]43言语反讽通过语言表层本身的悖谬性,造成读者的陌生感,从而召唤读者对其真实意指的体悟;结构反讽注重把那些具有对立性质的事物在作品中予以并置,从而形成鲜明对照。不可靠叙述者以与作者“间离”的方式讲述故事,在言语或结构的不同层面上呈现事物的悖逆状态,使文本产生反讽的修辞效果。对读者而言,一开始似乎是对人们种种假设肯定的东西,却导致人们对这些假设的否定。只有当人们超过已经存在的前概念,在阅读时超越非反讽性叙述的单一视角,才能在“言辞”与“事实”的矛盾对立中体味文本丰富的多层意蕴。

(二)陌生化效果

“陌生化”由俄国文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是形式主义的核心概念。指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物以一种崭新的、给人以陌生感的形式进入文学作品,进而带给读者新奇的感觉。什克洛夫斯基指出:艺术存在的目的就是“利用人们熟悉的事物呈现出人们不熟悉的面貌,以此克服习惯造成的令人窒息的麻木感。”[11]75作家和艺术家全部工作的意义,就在于使作品成为具有丰富可感性内容的物质实体,使事物以迥异于通常的形态出现在作品中,借以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延长和增强感受的时值和难度[11]75。不可靠叙述者由于自身的限制和反常态,他们对生活的感知理解、对世界的看法必然与真实存在形成强烈反差,这种反差给读者以全新的阅读体验,从而形成陌生化的叙事效果。

小说《大桥天使》里,叙述者“我”莫名其妙地患上了“大桥恐惧症”。一个雷雨天,“我”驾车经过哈德逊河上的乔治·华盛顿大桥,当车子驶过桥心的时候,“我”突然“两眼发黑,双腿发软”,觉得“整个桥面都开始软塌下去”[1]328,并且确信“再过一分钟桥就会断成两半,星期日那一排排长长的车流全摔进下面黑黝黝的河水中去”[1]328。同车的妻子和孩子被窗外的景致吸引,丝毫没有察觉“我”内心的慌乱。旅程继续,当越来越多的桥需要经过时,“我”的精神已近崩溃,“浑身上下直打哆嗦,神智也开始模糊起来”[1]329。“我”寻找自己惧桥症的原因,才意识到大桥其实是被“链条紧紧扣进一连串虚假事物链中高高隆起的物体”[1]335。事实是“那些千篇一律的建筑群使我沮丧;廉价火车上那无休止的音乐让我的心绪烦乱;我痛恨熟悉的景物被破坏,朋友中所见到的痛苦与醉态让我苦恼,我对眼皮下的一切尔虞我诈深恶痛绝”[1]337。真正令“我”恐惧的不是桥本身,而是由一座座桥链接起来的,生活中无法逾越和摆脱的虚伪和丑恶。“我”唯有置身桥弓最高处,才能“窥破自己情怀中一些深层次的东西”[1]337。值得一提的是,在这篇小说中,契弗还通过对叙述时间精妙的控制,使故事情节显得更加扑朔迷离,进一步丰富了不可靠叙述所产生的强烈戏剧效果。一般来说,“放慢叙事速度是指用较长的文本来叙述很短时间里发生的故事,虽然叙述中所涉及的故事时间很短,但叙述文本很长。”[12]58契弗正是很好地运用这一手法,将视角从外部事物转移到人物的内部心理,时间被无限延长、凝固,仿佛悬置在那里。如电影中的慢镜头分解一样,人物内心的恐惧和焦虑被逐一放大,读者仿佛能切身感受到人物的无助与极度混乱的精神状态,陌生化效果得到进一步强化。而在《巨型收音机》中,作者则直接以荒诞的笔触讲述了一个既逗人发笑又令人震惊的超现实虚拟事件。男女主人公吉姆和艾琳是一对典型的中产阶级夫妻,起初他们彼此恩爱,过着令人羡慕的幸福生活,直到有一天吉姆买回来的一架老式收音机打破了生活的平静。这个“丑陋的胶木匣子”闪着“恶狠狠的绿光”,传出如导火线一般“呲呲”的杂音。之后,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收音机竟如窃听器一般,将周围邻居们的私房话清清楚楚地播放出来。艾琳听到了平时那些道貌岸然的邻居们种种不可告人的秘闻:“有的消化不良,有的男女求欢,有的极端虚荣,也有的极端失望。”[1]30“有的私藏客人遗忘的财物,还有的甚至卖淫、通奸、打老婆……”[1]33收音机让邻居们的隐私暴露无遗,彻底击碎了艾琳一直以来对自己生活的美好想象。生活的阴暗面使她吃惊不已且不知所措,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生活是否也一样丑陋。小说在艾琳与丈夫的争吵中结束,而此时收音机却恢复了正常,“文雅的、无动于衷的”[1]35播放着新闻。

对读者而言,依据常识很容易就能够发现叙述者讲述中的诸多不可靠之处,如《大桥天使》中“我”因为恐惧对大桥即将坍塌的描述,并由此对文本产生新奇的感觉。然而,陌生化效果并不仅仅在于凸显新奇感,而是作者有意让叙述者和读者之间产生距离,这个距离使读者不再注重叙述者言辞的表层意义,而是以一种新的思维反观文本,进行反思。和《大桥天使》中莫名患上惧桥症的“我”一样,《巨型收音机》里的艾琳面对那个只能接收隐私,“粗重、丑陋和狰狞的胶木匣子”时,她的焦虑不安同样源自于内心的恐惧。当丈夫揭穿她曾经不堪的生活后,她被自我编织的伊甸园式的美梦惊醒了。现实令她惶恐不安,尽管不愿面对,却只能无奈接受。“我”和“艾琳”所代表的中产阶级是契弗的郊区小说中着力描写的对象。他们事业有成,生活体面,然而一旦遮蔽在个人生活上的华丽面纱被揭开,暴露出的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乏味生活。异化的收音机里播出的是生活真实的声音,大桥链接的也正是现实中一个个无法回避的人生困境。在由“不可靠叙述”营造的荒诞情节里,作者让真实与假象相互嘲弄,将中产阶级内心的无奈和恐惧展现得淋漓尽致。

(三)同情效果

依据费伦的叙事修辞理论及叙述者与“作者的读者”之间叙事修辞效果产生的距离远近,可划分“疏远型”(estranging)和亲近型(bonding)两种形式的“不可靠叙述”。在亲近型“不可靠叙述”里,叙事者与“作者的读者”在事件报道、阐释或评价方面的差距反而缩短了他们之间的阐释、情感或伦理距离[13]6。也就是说,尽管“作者的读者”已经意识到了叙述者的不可靠性,但却更容易认同叙述者的伦理判断,对其产生亲近的感觉。契弗的有些小说中描写普通小人物生活的困窘和不幸的婚姻,并通过亲近型“不可靠叙述”令读者对主人公产生了深切的同情。

《金罐子》里的拉尔夫夫妇屡遭命运捉弄,生活困窘。然而每次面对变故,主人公拉尔夫却总能以一种颇为乐观的精神,故作轻松地自我安慰。他调侃自己困窘的处境是因为“贫困和年轻总是紧伴相随,比肩接踵”[1]90;当期望已久的职位被别人抢去,他虽深受打击,却安慰妻子“在银行里还有几百美元存款,没什么可担忧的”[1]91。妻子怀孕辞职,他自己的工作也毫无着落,可在朋友聚会时,夫妻二人仍表现得乐观十足:“我们对事情挺满意的。”[1]92“我们只要耐心就行。”[1]93他和妻子坚信:“只要在凡是自己地图上标明埋有金矿的地方,不停地挖着,就能获得好生活。”[1]92面对失败的生活,拉尔夫的自我解嘲令读者不禁哑然失笑,笑他盲目的乐观和对现实肤浅的认识。然而笑过之后读者却感到一丝令人无奈的悲哀,不由地为这对夫妻多舛的命运而担心;除了生活中的失意者外,另一类人群的命运也同样使读者不免产生同情之心,即处在失败婚姻关系里的男男女女。《茫茫大海》中的“我”在遭遇突然解雇后,总觉得妻子要伺机毒杀自己,终日惶惶不安。因为“结婚二十年来,我能信任一个偶然前来的送货员或清洁工,可是却不能信任妻子科拉”[1]387。《爱情几何学》中的马洛里博士小心翼翼地维系着早已危机四伏的婚姻。他处处讨好妻子,固执又有些荒谬地试图用几何学的理论来解释婚姻里出现的问题和矛盾,但直到去世也没有获得妻子的一丝同情。《第四声警报》中“我”的妻子为了寻找自我,报名参加一出裸体剧演出。“我”在众目睽睽下欣赏妻子充满羞辱性的表演,备受奚落,可依然没有唤回妻子出走的决心……这些叙述者的共同之处在于,作者在开篇时便有意突出他们的不可靠性,但随着叙事进程的推进,却让他们在事实和价值轴线上逐渐趋于可靠,在隐喻层面上不断拉近和读者的距离,使读者越来越近地感受到作品所表达的真实伦理情境:这些夫妻间貌合神离,他们之间没有交流和关爱,有的只是疏离、冷漠、难以逾越的心灵鸿沟。如《茫茫大海》中,“我”眼里的妻子“空虚、缺少朋友……从来不出去吃饭,从来不打牌”[1]388,“陷在茫茫大海中央,是世界历史上最不幸的人。”[1]406“孤独的气氛弥漫在家里每一个角落,令人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窒息。”[1]407费伦在其提出的伦理取位(ethical position)观中认为:“以读者活动为中心的文本分析就是要说明特定文本何以唤起读者特定反应。”[14]14对此,他进一步明确指出:“叙事里所处的任何一个伦理位置都是4种伦理情境互动的结果:一、故事世界中人物的伦理情境。二、与讲述行为、被讲述对象、读者相联系的叙述者的伦理情境。三、与讲述行为、被讲述的对象、作者的读者相联系的隐含作者的伦理情境。四、真实读者的伦理情境,这与在前3个情境中起作用的一系列价值观、信仰、位置悉数相关。”[15]51以小说《茫茫大海》为例,面对岌岌可危的夫妻关系,不同的两性视角会带来不一样的读者阐释。从男性视角看,婚姻的危机似乎都来自于女性的琐碎,无趣平庸和精神空虚。契弗从小目睹父母婚姻的失败,他自己的婚姻生活也并不美满,因此,小说中众多在婚姻关系里苦苦挣扎的男性人物更像是作家自己的写照。然而,在女性读者看来,男性叙述者的叙述中有诸多不可靠之处,其所谓的危险不过是主观臆想的产物。与男性为了维持生计必须不停工作相比,女性牺牲自我,不得不将时间消耗在一系列繁琐且无趣的家庭事务中,在平淡乏味的生活中逐渐消磨掉激情与青春。也许与男性人物的挫败失落相比,同样在压抑的婚姻中苦苦挣扎的妻子科拉更容易引起女性读者的共鸣、理解和同情。

三、 结论

综上所述,在契弗的绿荫山小说中,“不可靠叙述”是作者根据写作意图的需要有意识进行调节的一种文本策略。它不仅要求读者在阅读时要解读叙述者的话语,更要脱开或超越叙述者的话语来推断事情的本来面目。同时,文本叙事策略与读者反应密切相关,“不可靠叙述”极大地丰富了契弗小说的文本美学张力,“召唤”读者不断反思文本中的矛盾对立,否定早已熟悉的事物或产生切身的同情。读者的阅读使文本的潜在意义得以实现,文本阐释的维度也得到进一步扩充。如塞缪尔·科尔所评价的那样:“忽视契弗的作品,如同忽视我们美国二十世纪后半期许多人的普通生活。”[1]408契弗的创作真实地再现了20世纪70年代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风貌与道德情操。有鉴于此,契弗及其作品值得人们进一步的关注和研究。

[1] 约翰·契弗. 绿荫山强盗[M]∥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集. 张柏然, 译. 南京: 译林出版社, 2001.

[2] 尚必武. 对修辞方法的挑战与整合——“不可靠叙述”研究的认知方法述评[J]. 国外文学, 2010 (1): 11-17.

[3] BOOTH W C. The rhetoric of fiction[M]. Chicago: U of Chicago P, 1961.

[4] 赵毅衡. 苦恼的叙述者[M]. 成都: 四川文艺出版社, 2013.

[5] 石群山. 后经典叙事学的接受转向[J]. 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9(3): 126-130.

[6] 伊瑟尔. 文本的召唤结构[M]∥莱纳·瓦尔宁. 接受美学. 慕尼黑: 芬克出版社, 1970.

[7] 英迦登. 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M]. 陈燕谷, 译. 北京: 中国文联出版社, 1988.

[8] 伊瑟尔. 阅读过程: 一个现象学的论述[M]∥朱立元. 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 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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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D C 米克. 论反讽[M]. 周发祥, 译. 北京: 昆仑出版社, 1992.

[11] 什克洛夫斯基. 作为技巧的艺术[M]∥张隆溪. 二十世纪西方文论述评.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86.

[12] 王喆. 感觉中的现在: 论《呼啸山庄》的时间叙事艺术[J]. 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3): 56-61.

[13] 詹姆斯·费伦. 《洛丽塔》中的疏离型不可靠性、亲近型不可靠性及其伦理[J]. 叙事, 2007 (1): 6.

[14] 詹姆斯·费伦. 作为修辞的叙事[M]. 陈永国, 译.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2.

[15] PHELAN J. Living to tell about it[M]. Ithaca: Cornell UP, 2005.

(责任编辑 李世红)

On the Reading Effects of Unreliable Narration:a Study of John Cheever’s Suburban Short Stories

ZHOU Ning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Anhu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uainan 232001, Anhui, China)

John Cheever,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short fiction writers in America, is famous for his vivid depiction of the suburban life of American middle class. In his noted Shady Hill’s short stories, the wide use of the unreliable narration gained great aesthetical value in many different ways. This paper, through the study of the unreliable narr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ader’s reception, mainly focuses on the reading effects, such like irony, alienation and sympathy of Cheever’s suburban short stories and moreover, explores the aesthetic value of Cheever’s writing.

suburban short stories; unreliable narration; reading effects; irony; alienation

2016- 03- 08

2014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项目资助(sk2014A224); 2016安徽省高校优秀中青年人才国外研修重点项目资助(gxfxZD2016087)

周 宁(1981—), 女, 安徽淮南人, 安徽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硕士

I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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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0398(2016)06-008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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