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耳

2016-12-17 08:46全红
红岩 2016年6期
关键词:大头媳妇大哥

全红

离村口还有几十步远的时候,二强就在路沿停了摩托,毛四跟着也从后座跳下来。他俩谁都没有出声,只是用手势会意一下便分了手。眼看着毛四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二强才又推起摩托车往村里走去。左右两边门柱上的灯光已熄多时,村口前后一片漆黑。二强蹑手蹑脚地往前走着,好像生怕踩着地上蚂蚁,他自己心里也觉着好笑,妈的,贼头贼脑的,理直气壮地去捉奸,倒像做贼似的。

二强是在榴花宾馆,等候开往机场的班车时,被毛四叫回来的。其实不过半天时间,二强穿着过年才买的真皮夹克,后座架好行李箱,跨上大踏板摩托,迎着街道两旁人们投过羡慕、以至惊讶的目光,神气地点头打着招呼,自我感觉是那样的容光焕发,手里一紧油门,便一溜烟地出了村。

这次村里安排新马泰旅游,公开的说法是第一次,可是谁都知道,这种好事是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的。而且因为名额相当有限,光村干部和他们各种各样的关系都安排不过来,对于普通的村民,恐怕挤破了头也不在考虑范围。能成参加旅行的人员之一,二强都不知道,是因为烧对了哪炷高香,还是祖坟上冒对了哪股青烟。在他看来,这不仅是简单的旅游,更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别看他不是两委会成员,也不和村长沾亲带故,却在上百户村民中唯一考虑到了他,就足以说明他在这个村混得也是相当不错还算有些头脸。

班车在下午四点才正点出发,环城路的榴花宾馆也不过半个来小时路程。可是,二强吃完中午饭就等不及了,他往摩托车后座上架着行李,媳妇让他午睡一会儿,对他说:“一夜都在飞机上,后边的行程也够紧张的,这会儿不养足精神,路上哪能吃得消啊。”二强却一点听不进去,他的理由也很充足:“万一路上出了差错,赶不上班车,可就没法补救了。”。他要的就是引起人们重视的过瘾劲儿,要的就是街道两旁众多目光下,一闪而过的刺激和满足。如果在午睡后,随着大队人马一窝蜂似的一起出发,村长书记,还有那些随从人员,哪一个不比自己体面,不比他的形象高大,他还不给挤在最后,谁还能注意到这里边还有他二强呢。

二强出村不到半个小时,毛四便神色慌张地到了路口。他仍然套着修车时穿的破旧的迷彩服,手上的油渍也没顾上洗干净。他匆忙地拦下一辆出租,沿着二强过去的方向飞驰而去。他要给二强透露一个天大的秘密。

几年前,毛四开了火补轮胎的修理铺。因为要避开城管的检查,他把修理铺搭在与道沿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空地。可是,他昨天早上却突然发现,几个民工在修理铺前边,搭建钢结构门面房。好狗还不挡路呢,难道你要断我的财路吗?他一怒之下便赶走了民工。没想到民工却叫来了大头。大头说,门面房是他盖的,因为加工厂需要一个销售部,临时选了这个地方。毛四说:“二环路边地方多了去了,你还是换个地方吧。“大头却说:“二环路的地方是不少,都没这里的位置好,高架桥上就能看到,而且地方宽敞,停车也方便。”毛四就着急了:“这里的位置再好,你也不能挡了我的铺子呀。”大头说:“这是公家的地方,兴你占,就不兴我占了?”毛四说:“公家的地方,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大头把眼睛一瞪:“哪来这么多废话,这地方我选定了,要嫌挡了你的路,就趁早搬走。”

今天中午,眼看着民工又动工了,毛四再挡恐怕就挡不住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机械厂找大头,多说几句好话,央求他看在乡党的份上,多少往旁边挪一点,别把修理铺挡死就行了。

毛四到了大头办公室前,大头正坐在老板桌前,一边打着游戏,一边和一个朗声笑语的女人在电话上打情骂俏。厂里的工人大概都吃去午饭了,大头的电话放在了免提。大头的风流,和他的富有一样,在村里早已是人尽皆知。毛四在站门外等着,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可是他听出电话里那个女人竟是二强的老婆,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二强老婆虽然也够风骚的,他说什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俩怎么会搞到一起。他和二强住在一条街,中间不过隔了四五家住的也不远,说话的声音彼此都很熟悉,即使闭着眼睛也不会听错。毛四屏息闭气继续听着,很快明白,原来相互约定,要趁着二强旅游的机会,让大头今晚就搬到二强家住。

这可真是天赐良机,让他以守住这个秘密为条件,来要挟大头答应自己的要求。毛四几乎就要大吼一声冲进办公室,又突然觉得机会还不够成熟。因为你连任何证据都没有,凭什么要挟大头呢?大头一旦恼羞成怒,自己想解决的事儿恐怕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看来,大头的办公室不能去了。这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把这个信息告诉二强,鼓动二强回来捉奸,先让大头在村里颜面丢尽,然后找大头,他的底气就足了,说话也理直气壮一些,没准这事就成了。

二强到达候车地点时,距离发车还有两个多小时。参加旅行的人都没过来,他感到从容了许多。悠闲地坐在大厅里,看着进进出出的男女,他恍然觉得已身在旅途,他尽管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来自哪省哪县,但是相信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外出旅行的游客。当毛四在人群裹挟中,从旋转着的大门甩了进来,二强不由惊诧地张起了嘴,他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听见毛四叫他,他才不得已打个招呼,指着旁边的座位:“坐在这儿等一会儿,都没来呢。”继而便皱紧了眉头,像是毛四扫了他的兴。咋还有毛四呢,而且也来得这么早。

毛四却没有坐下的意思。他解释道:“我不是参加旅行的,这种好事,哪儿有我的份?”

二强很是莫名其妙,他问毛四儿:“不去旅行,你咋跑到这儿来了?”那口气就像是说,不旅行跑到这里干啥?吃饱了撑的。

毛四儿继续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有啥重要的事,非要这会儿告诉我,不能等我回来吗?”看着毛四拿一条手帕擦额头的大汗,一副失急慌忙地样子,二强相信毛四不是开玩笑。但是,即使再重要的事,找他又管什么用呢?别看这次旅行也有他,说到底还是平头百姓一个。

毛四却着急地说:“等到你回来,黄花菜都放凉了。”

这事肯定和自己有关,二强说:“那好,你就说吧。”

毛四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显然不愿意被别人听到了。二强立刻感到了事情的严重。“好,咱俩到外边去。”

他俩一前一后出了大厅,又到了停车场对面,才面朝大门,在一把条凳上坐下。

毛四又向他声明:“不管我说的合适不合适,你都不许对我发火。”

二强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咋可能对你发火?你放心说吧,毛毛雨啦。”

毛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冒出一句让他震惊异常的话来:“你老婆跟大头搞到一起了。”

“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二强说,声音颤抖着。没顾上收回的笑容,变得僵硬而古怪,像是重重地挨了一巴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毛四又说:“你老婆和咱村的大头,要在你家睡觉了。”

毛四声音很小,口气也相当平淡,对二强来说,绝不亚于震耳欲聋的排山炮。“我还跟你妈睡觉呢,”他像被蝎子蛰了似的,从条凳上跳了起来,破口骂道,“你狗日的,竟敢当着我的面说这话,就不怕割了你的舌头。”

“先别急着骂人,让我把话说完嘛,”毛四也从凳子上站起来,忙劝着二强,“没根没据的话,你想我敢说吗?”

“你他妈的能有什么根据,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二强情绪失控,又骂道。

毛四拍拍屁股的灰尘,说:“你要这么说,我就走了,就当我刚才放了个屁。”

“你说走就能走,哪有这么容易?”他一把拉住毛四的袖口,“先把话给我说清楚了,再看我愿不愿意放走你。”二强说,口气虽然很强硬,但底气多少有些不足,实际上等于告诉毛四,到底咋回事,你快点说啊。因为无风不起浪,毛四能这样说,就不会没有一点来头,就绝对不是捕风捉影。

重新坐下之前,毛四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发那么大火干什么?先听我把话说完,再用你那猪脑子好好想一下,我到底哪里说得不对。”

二强沿着街道向家里走去。家家户户已关闭了大门,偶尔经过几家小餐馆,门前的火炉,扑闪着不曾燃尽的火星。在这春寒料峭的晚上,街上已经见不着一个人。二强暗自庆幸着,对毛四选择的时间佩服不已。全村人都知道他去旅行了,这时不管被谁碰见,肯定都会刨根问底:“你不去新马泰了吗,咋又半道上回来?是不是家里出事了?”这简直比扇他的脸还让他无地自容,而他无论怎么掩饰,找怎么样的借口,也不可能自圆其说,保不准哪句话就露了马脚。

二强媳妇从谈恋爱起就喜欢穿衣打扮,长得也比别的媳妇漂亮一些,可是,村里年轻的媳妇,哪个又不喜欢打扮?虽然二强也知道,一些沾花惹草的男人对他媳妇有过非分之想,可是这能怪媳妇吗?而且他以为,自己的媳妇只有自己最了解,两个人好歹也一起生活快十年了,媳妇什么人自己还不清楚?可以说绝对不是那种风骚的女人。毛四看到的听到的也不容置疑,这就只能有一种可能,是大头勾引了她,而她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了。这个狗东西,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后来开了机械加工厂,又有钱又有势,不知睡过多少女人,也打过多少女人的主意。可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的主意咋能打到我媳妇头上?二强不等毛四说完,已经气得暴跳如雷。他马上就要回去,找大头拼命。

毛四却坚决不同意他这样做。他希望看到既成的事实,并非被二强阻挡了事情的发展。他对二强说:“这个时间你凭啥找大头?就不怕大头拿嘴巴子扇你?”

“照你的说法,难道只有捉奸在床,才能找大头算账?”二强说,面露难色。

“那当然啦。”毛四慢条斯理地说,“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连任何证据都没有,凭什么说大头勾引你老婆?”

似乎也有些道理。这就得把握好时机。去得早了,有可能打草惊蛇,去得晚了,有可能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抓着。二强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时间合适?”

毛四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分析道:“最好是村门和街道都熄了灯。因为这时进村,可以说神不知鬼不觉。而且在这个时间,他们很可能刚上了床,正是干柴遇见烈火,熊熊燃烧的时候。”

二强恨不得轮圆了巴掌,甩到毛四的脸上。但是毕竟不是得罪毛四的时候,他只好强忍着没这么做。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但是接着就想起,媳妇最近正迷上了韩剧,而且往往要看到大半夜。他又抱着一丝侥幸,她一旦投入到剧情中,就算大头急得火烧火燎,也会置之不理,这样就很有可能,将发生的还没来得及发生。

不知不觉中,二强到了他家门口。他在门外停好了摩托。他家的大门也紧闩着,但是那扇小门却彻夜给房客留着。他们大多是做小本买卖的,早晚都有可能进来或出去。轻轻推门进了院子,二强耳边突然响起:“把行李看好,别大大咧咧的,出门在外,可没人替你操心啊。”这是临出门时,媳妇叮咛的最后一句话。阵阵心酸涌上他的心头,前脚从这扇门出去,就有另一个男人从这扇门进来,此时正鹊巢鸠占着他的房间。

院子里也是黑灯瞎火。墙上的开关触手可及,二强却没敢伸手去碰。家里角角落落,没有不熟悉的,不开灯倒更隐蔽些。绕过了水池,又向左一拐便登上了楼梯。

农村人讲究,家里房客再多,房东也要住一楼的上房。去年盖了三楼,媳妇嫌一楼太吵,闹着要搬到三楼,一开始二强很不愿意,后来出租空房,房客们又不愿意住得太高,他们要进货送货,上下楼梯很不方便,他才把三楼两间房子打通成里外间,又按媳妇的意思,装修成了古典风格,借过年打扫卫生的机会搬了进去。

悄没声息地上了二楼。二强忍不住向对面拐角的窗户瞥去。二强媳妇喜好张扬。搬进三楼后,便经常带着一帮年轻人来,向她们炫耀自己的房间。二强怕影响孩子学习,又在二楼腾出一间空房给儿子住。隐约中他似乎听到儿子的鼾声,不禁心头一热,似有一丝欣慰从心尖熨过,看来儿子已熟睡多时。但再一想,才接到新马泰旅游通知,他担心自己半个月都不在家,撇下媳妇一个人,到了深更半夜害怕起来了怎么办?媳妇安慰他:“你就放心去吧,我让儿子过来陪我,不就得了。”尽他妈骗人的鬼话。他骂着,已健步到了三楼。

三楼里每一间房都黑咕隆咚的,门上也上了锁。这些房前不久租给了工程队,租金一交就是半年,因为做库房用,从没有人住过。二强当时只是觉得蛮省心的,却没想到会在今天省去不少干扰。这真是天意啊。二强在心里叫道,感到放心了许多,接下来即使发生天大的事,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听见了。

二强终于站在他们住的房间门口。他像端详一张陌生的面孔一样,上下打量着那扇熟悉的房门,不由百感交集。他觉得,他的面前已不再是一扇房门,而是变成了见捅就破的薄纸一张。只要有这张纸包着,门后任何放荡的行为,哪怕被人们传得满城风雨,他都可以当成谣言而置之不理。可是这层纸一旦被他捅破,谣言瞬间就会成为事实,紧接着就像门后的灯光一样,生动鲜活地乍泄而出。他就没有理由再装聋作哑,而必须直接面对,可是,他又该怎么面对呢?

然而,开弓就没有了回头箭。他能放弃仅有的一次旅游机会,黑灯瞎火地赶回来,不就是要捅破这层纸吗?如果连碰这层纸的勇气都没有,那么他还算个男人吗?而且这事儿瞒得了别人,毛四可能马上就会知道。如果毛四知道了他是这样的窝囊废,还不笑掉那一嘴黄牙,今后他还怎样在毛四跟前抬起头?

二强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向后退了两步,运足了力气,照准门锁飞起右脚。

二强带着毛四,刚从榴花宾馆出来,便停下了摩托。他对毛四说:“咱去环城公园散散心吧。”从环城公园出来,经过街心花园时,他又说:“街心花园扩建后,一直没来过。”他们又去了街心花园。他们在街心花园一直坐到天黑,毛四催他:“该走了。”他却问毛四儿:“饿了没有?”毛四说:“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他又拉着毛四儿去烧烤摊喝啤酒。毛四不解地问他:“胆怯了吗?不然咋老是拖延时间?”他矢口否认道:“没有啊,你不是说熄灯后才能进村吗?这样拖延一下,时间就过得快了。”在房门破开的一刹那,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变着法子拖延时间,完全是害怕这一时刻的到来,似乎拖延了时间,这一时刻就会推迟到来,甚至永远不会到来。

几乎和所有捉奸的人一样,二强最不愿意看到又不能不看到的场面,一览无余暴露在他的眼前。他像所有被带了绿帽子的丈夫一样,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发疯一样追打着。

平日里一跺脚,半截村都跟着地动山摇的大头,此时衣冠不整的,已经顾不上体面,他左躲右闪着,向二强求绕:“别动手好不好?听我解释一下,行不。”

二强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不管不顾地追赶着大头。

大头从里间跑到外间,从又外间跳上窗台,眼看着已经无路可逃,突然大喝一声道:“别喊了行不?要喊就到门外去喊,要是想让全村人知道,干脆搬个高音大喇叭,扯开嗓子喊。”

也许是精疲力尽了,也许被大头震住了,二强终于住了手,但是紧接着,他忍不住哽咽着,流下辛酸的泪。

“咋这么没出息?”大头从茶几扯过抽纸,递给了二强,“掉头不过碗大个疤,这么大点儿事,也值得你掉眼泪?”

二强拭去嘴角的眼泪,骂道,“我没出息,你他妈的有出息?在外面玩小姐没玩够,又来玩我的女人,你狗日的还是不是人?”

“既然你都看到了,”大头说着,已经穿好了衣服。他顺势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捋着头发,一边问二强,“咱明人不做暗事,下来你看,这事该咋处理?”

妈的,干了这种事还理直气壮的,好像你占住理似的,不对的倒成了我二强。二强心里骂道。不过接下来是该考虑怎么处理了。他眼睛闪过一道杀气。睡了我的老婆,不杀你不足以称快。但是,这道杀气在他的眼里稍纵即逝。不要说杀了大头,就是动大头一根毫毛,也不见得那么容易。别说二强,身单力薄,人微言轻,就是和他大哥加起来,也未必是大头的对手,况且,大头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多弟兄、侄子还能有完?不把他生吞活剥才见鬼了。

报官。二强又冒出另一个念头。既然我把你怎么不了,就干脆交给公安局,关你十天半个月,也算替我把这口气出了。

大头已经彻底镇静下来,看上去也找回了往日的体面,而恢复了体面的他,顿时就变得趾高气扬。他不耐烦地说:“有啥想法摆到桌面上,你要是胡思乱想,净搞些歪门邪道的事,我也明给你说了,公安局不是你家开的,而且任何法律也没规定,睡别人老婆就得蹲大牢。再者,这种事谁都知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狗日的,还能看出我咋想的。二强想,但一点不示弱:“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狗日的自己拉下的,你不擦叫我给你擦,事情哪有这么办的?”

“有事说事,嘴上放干净点。”大头把脸一沉,完全恢复了威严,“你这人稀里糊涂的,我跟你说不出个所以然,你给我把大强叫来。”

看来只能叫大哥来了。二强想。大哥说到底还是比他沉稳一些,也更能说会道一些,村里有人闹了纠纷,还叫大哥去调解呢,况且,胳膊肘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往里拐的,有大哥在,肯定不会叫自己吃亏的。然而,他去年就和大哥彻底闹翻了,如今,咋可能厚着脸皮叫大哥来替兄弟做主?那是在三楼封顶时,他去请大哥过来喝酒,大哥却提醒他:“把你媳妇盯紧了,当心红杏出墙。”当时他媳妇才和嫂子吵过架,他以为大哥在挑拨他们夫妻的关系,他说:“你当大伯哥的,咋能这样污蔑你弟妹?”当时就和大哥翻了脸。他和大哥家住两隔壁,以前关系和睦,中间连院墙都没有,盖好三楼后,二强一气之下,就彻底扎开了两个院子。

想到这儿,二强干脆说:“这事跟我哥无关,你把我没糟蹋够吗?还要再搭上我哥,你他妈的居心何在?”

“不叫你老大也行,”大头摆了摆手,考虑了一会儿,又说:“谁告诉你的,你把谁叫来,这事不就迎刃而解了?”

“说得轻巧,可是我能把告诉我的人叫来吗?就算我再糊涂,也不可能出卖人家。”

记得还在停车场时,毛四就让二强给他保证:“你千万不敢对大头说,是我告诉的。”二强满口答应:“这个尽管放心,哪怕大头要杀了我,也不可能出卖了你。”

“实在不想叫也不勉强,我才不想看见他呢。” 大头又说。但是他游移不定的眼神,又分明在告诉二强,其实他太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他把全村的人都瞒住了,咋就没瞒住这个人呢?而这个人到底是谁,自己又是哪儿得罪了人家,都让他猜不着摸不透,而且必须尽快解开这个谜。

毛四呀毛四,你的嘴咋就这么长呢?你啥话不能说,为什么偏要告诉人家的丈夫,他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偷情?而且你能把这事告诉人家的丈夫,谁能保证你明天就不会告诉别人。你真的这样做了,我二强又能把你怎么样?还不干瞪着眼没一点办法。与其这样,我还有啥理由替你保密,不如在你没告诉别人之前,趁早让大头封死了你那张嘴。

二强终于向大头吐露道:“除了毛四,还有谁会搬弄是非。”

“果然是这个混账,”大头咬牙切齿地骂道。 他命令二强道,“把毛四给我叫来。”

“我叫恐怕不合适吧?”二强说。

“把毛四的号码给我。”

电话拨通后,大头开口骂道:“你他妈干的好事。”

“我怎么得罪了你呀?”毛四一副无辜的口气,“你在修车棚前边盖销售部,我是有些不乐意,可啥话都没说呀。”

“不要给我抵赖了。”大头不耐烦地说,“你不会不知道我这会儿在哪里,腿脚放麻利,赶紧滚过来。”

等着毛四的时候,他俩谁也没再说话,屋子里稍稍安静了一些。突然,大头和二强几乎同时想到,屋里还存在着另一个人。此时,二强媳妇正缩成一团伏在床上,她低声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里间传来。从二强闯进门那一刻起,她便被吓得魂飞魄散。

大头爱怜地看了片刻,不禁有些怜香惜玉。“还是让你老婆先走吧。有她在这里碍着手脚,咱大老爷们有些放不开。”

二强也以为,让毛四看到媳妇这模样,未免太丢人现眼。但是让她离开了现场,大头万一不认账了,就怎么都说不清了。

“你也不要有啥顾虑。我把中间人都叫来了,难道还会不承认?”大头一半是商量,另一半已成了命令,“好汉做事好汉当,我这人你还不了解吗?”

二强对着里间吼道:“还不快点滚远,别在这儿丢我的人了。”

媳妇趿拉着拖鞋,顺从地往外走去,经过他们眼前时,二强气鼓鼓的又骂道:“回头咱俩再算账。”

大头一根烟没抽完,毛四已上得楼来,站在了当面。大头摁灭了烟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训:“你的嘴咋这么长的,不就是因为的销售部挡了你那破铁棚,也值得你这样嚼舌头?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的,却被你搅和得没法收场。”

“都怪我这张嘴,忘了把好门。” 毛四不住地道着歉,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给大头消消气,同时又不明白,都钻到人家老婆的被窝了,能叫啥事都没有呢?

毛四在离开二强以后,就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二强的脑子哪能转过大头?要不了几个回合,没准就把他供出来了。一接到大头的电话,他就想好了主意,可得看着大头的脸色行事啊,这家伙哪是我能得罪起的,至于二强,既然你已经出卖了我,就别怪我不顾你的脸面了。

大头发完一通火,总算平静下来。他说:“乡里乡党的,我是不是只管自己不顾别人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当着二强的面,我先把话放到这儿,明天就可以给你把路让开。”

毛四要说句感谢的话,大头接着又说:“豇豆一行,茄子一行。今天这事儿,也是因你而起的,你可不能撇下一摊子不管,至于眼下该咋解决,你就看着办吧。”

怎么是因我而起呢?难道我不告诉二强,你们俩就清白了?毛四寻思,但是这时那还顾得上争论这事?他的当务之急是弄清大头的意图,尽量做得让大头心满意足。

毛四儿说:“我和你俩都是乡党,可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谁也不想得罪,可是咱们仨坐到一块,就难免跟这个说话,不小心得罪了另一个,要不,咱们还是分开来谈吧。”

二强点头表示理解。毛四转向二强:“那就你先去里间吧,等我俩先谈好了,咱俩再商量。”

“凭啥叫我去里间?这是我家。”二强警觉地说。他担心毛四骗他走后,私自放走了大头。

“要不咱俩进去吧。”大头说完,起身进了里间。

毛四紧跟屁股就进来了。他讨好地低声问大头:“你是咋想的啊?先给我交个底,我才好和二强周旋。”

大头说:“我不想多纠缠了,多少给二强俩钱,趁早做个了断。”

毛四说:“知道了。”

毛四走出里间,二强迫不及待地问:“你俩商量的咋样?”

毛四儿拍着二强的肩,紧挨他坐下来。“这种事,说大也确实够大了,要说不大吧,即便天大的事情,最后都是用钱摆平的。你要是愿意,就听我一句话,大头是不缺钱的,你开个价,让他给一笔钱,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话倒是没错。既然事情已经出来了,也只能用钱解决了。二强问毛四:”你觉得,大头应该拿多少钱?”

“这个我就不好说了,”毛四说,“你是当事人,要看你是啥意思呢。”

既然让我先说,我就狠狠宰他一把。但是,也不能狮子大张口,不然,毛四会以为他拿媳妇赚钱。二强狠了狠心,伸出五个指头。

“五万?”毛四问,吃惊地睁大眼睛。

二强摇摇头,“五千。”他问毛四,“这个数字,应该不算多吧?”

“不敢漫天要价啊,”毛四儿亲密地搂着二强的肩,小声说:“村里人问大头借钱,都比抽他的筋难受。如今让他拿钱打水漂,哪有那么容易?别把他惹恼了,镚子儿不出,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那你看呢?”二强说,“当然也不能太少,不疼不痒的,他就不会吸取教训。”

毛四说:“要钱不是最终目的,关键是通过要钱,问他要个说法,让大头明白,理在谁这一边,他再有钱,也有不占理的时候。”

按毛四儿的逻辑,二强又进一步想,大头明白了这一点,今后就不敢再打我老婆的主意。

毛四伸出两个指头,说:“我觉得,也就这个数了,你看行吗?”

“既然话说到了这一步,我还有啥不行的?”二强说,“就按你说的办吧。”

毛四儿却说:“我说了不算,还得问问大头。”

毛四刚关上房门,大头的声音就滚雷似地破门而出。“这是抢人哪?我家不是开银行的,想要多钱就给多钱,找个小姐才花多钱?”

这两者能一样吗?二强不由大吃一惊,同时听见毛四说:“我哪知道这价钱?”

“敢说你没找过小姐。”还是大头的声音,“路边的洗头房,你没去过?”

毛四说:“好像是二百。”

“对啊。”大头狂笑着,“找个小姐才二百块钱,而且啥心都不用操,就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可是你毕竟不是找小姐呀。”二强又听见毛四说。

“你的屁股一会儿撅这边,一会儿又撅到那边,这是向着谁说话?”大头不干不净地骂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的确不是找小姐,可是这也是愿打愿挨的事。”似乎有意要让二强听见,声音突然又高了起来,“比方说,这只手要把筷子插进酒瓶,拿着酒瓶的手坚决不让,你看看,能插进去不?”

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传来,二强仿佛看到,大头正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啤酒瓶,给毛四做着演示。二强咬牙切齿地想:欺人太甚了。

里间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他们似乎在小声商量着。

毛四说:“那你看得多少钱?”

大头说:“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小姐啥价钱就出啥价钱,二百。”

毛四为难地说:“这话叫我咋给二强说?”

“再加一百,多了一分都没有。”大头想了想,又补充说,“这可是看你的面子啊。”

后边的话,二强一句也没听到,他相信也不会是什么好话。等到毛四出来,他赌气地说:“你也不要再来回跑了,这钱我不要了。”

“为啥不要呢?”毛四说,“你不要,不是便宜了大头?”

“大头不是不愿意吗?”二强问。

“大头也没说不给你钱,只是嫌你要得太多,”毛四把大头的原话做了发挥,“没听大头咋说的?这本来就是愿打愿挨的,母狗不撅腚,公狗再发情也白搭。”

“哼,明摆着作践人。”二强说,简直被气得哭笑不得。

“不要和大头一般见识了,”毛四又劝道,“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咱说到底不就为争个理?钱多钱少不重要,只是说明理站在你这一头,既然占住了理,你还有啥接受不了?你不妨再这样想,拾到篮里都是菜,捡一个总比掉一个强。”

二强说:“即使不是为了钱,也不能少了一千。”他只好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让二强吃惊的是,毛四第三次进了里间后,就再没听到大头发火。过了少许,他才听到大头对毛四说:“我也不想多费神了,再加上二百,一共五百块钱,你看咋样?我身上只带了五百,愿意的话,他接了钱,我马上就走人,要是还不愿意,就只有搁明天了。”

二强自言自语道:五百块钱就想走人,咋可能呢?实在不行,咱就等明天再说,你都不怕,我还有啥豁不出去的?

大头的声音又高了起来。“当然,你也要告诉二强,别不识好歹,和我打交道,啥时候让他吃过亏。”

别得了便宜又卖乖。把我亏得还不够惨?连我先人都叫你亏了。二强继续听着,可是,接下来的话已不仅是说给毛四,而是有意向他表功,让他明白大头不但不过分,反倒有恩于他。

“不信你一会儿就去问他,去年盖的三楼,墙上砌的房顶盖的、地面铺的,都是谁给他的,他知道不知道?”

去年刚开春,二强媳妇告诉二强,为了在拆迁改造时多占点面积,她想给二楼再续一层,二强还讥笑她是白日做梦,“你以为吹口气三楼就起来了。买材料就得一河滩钱,咱家的钱在哪儿?”她却倔强地说,“不用你管了。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三层楼是怎样盖上的。”二强只以为她在跟自己赌气,也就没太当回事,没想到几天以后,就开始有砖头、水泥、楼板,变戏法一样地不断送来。他问这是从哪儿搞来的?媳妇让他闲话少问。当时,大头也在扩建厂房,时不时地,就会有送货的卡车从门前经过,二强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和给他家送货的有着什么联系,但具体有什么联系,他当时就没想明白,三楼封顶后,就更是抛在了脑后。此刻听了大头的话,他才终于揭开了谜团,原来大头给工厂买材料时,连他家的也趁机捎上了。

“你还可以问他,爱知小学好歹也算省上的名校,他儿子怎么上的,他知道吗?”

儿子上学之前,二强经常听邻居们聊起,爱知小学有多么难进,除非家里有钱,或者有后台,一般人家的孩子,连想都不用想。可是儿子顺利地上了爱知小学,隔壁两邻都在议论,说二强的儿子有贵人相助。孩子上学的事,二强几次问媳妇:这个贵人到底是谁呀?帮了咱这么大的忙,我连人家姓名都不知道。媳妇不是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就是躲躲闪闪笑而不答。没想到,也是大头作了他家的贵人。

“不是我以工厂的事情为借口,放弃了去新马泰的机会,村里凭什么能安排二强去旅行?”

难怪这种好事会落到我头上,闹了半天,敢情还是因为你的面子。

“不是我给销售员换了车,他可能至今骑的还是那辆该扔垃圾了的自行车,凭什么骑着摩托到处兜风?”

原来我骑的摩托也是你的,难怪咋这么好使,坐上去一阵风似的。

也是人在事中迷。大头每说一句,二强就在心里记下一笔。等到毛四出来时,二强记下了满满一本子人情账。沾了人家那么多便宜,还骑着人家的摩托,赶回来捉什么奸,不觉得对不住人家吗?

毛四说:“你要一千,他出三百。我作为中间人,既不偏着谁,也不向着谁,只能拦腰一砍,取个平均数。”

二强问:“先别那么多废话,到底是多少呢?”

毛四儿说:“他现在就装了五百块钱,你要是能接受,这事就算了结了。”

“五佰咋能是平均数?应该是六百五呀。”二强话一出口就感到后悔,都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理由斤斤计较。

毛四说,“五百都到手了,哪里在乎那点零头?如果不是我给你报信儿,恐怕你这会儿还蒙在鼓里,今天我也替你做回主,剩下一百五就算兄弟我拿了,全当你交了信息费。”

二强没再提钱的事,却忘不了再警告毛四几句:“这事只有你知我知,要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了,别怪我和你不得完。”

毛四儿笑着说:“放一百个心吧,你看我是不是那种多事的人。”

下楼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二强手里揉着几张百元大钞,耳边仿佛还响着大头的话,你去问二强,他家那三楼是咋盖起来的?不对呀,二强突然一激灵,照大头这种说法,他们好几年前就已经搞到一起了。

该收拾那个贱货了。二强想着,已经出了房门,怒不可遏地冲向二楼。这时,唯一让他解恨的就是,收拾那个贱货。

二楼走廊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从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飘出来,将二强团团围住,像是窗户后边的人们,争先恐后的表白着,你放心,我们都已睡着了,什么都听不到。他仿佛到了梦境一样,虚幻而且夸张。记得回来时经过二楼,房客们也都睡下了,走廊里静静悄悄,听不到任何声响。二强尽量放轻了脚步,以免惊醒了熟睡的房客。他到了儿子的窗外,儿子似乎喃喃地说着梦话,于是二强犹豫了,他像被使了定身魔法一样呆在那里。儿子的房门虚掩着,他已经没有勇气推开。

第二天早上,房客们要忙着做生意,先后都出了门。儿子也背着书包上学走了。二强迅速到了儿子的房间。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他媳妇却不见了踪影。

二强马上给媳妇打电话,但只响了两声,便被对方挂断了。他正要接着打的时候,对方发来了短信说,娘家有点事,她回去看看。

估计不会走远,要追还来得及。二强一边想着,已经跑下楼来。

二强出了大门,迎面就撞上了大强。自从弟兄们闹翻了脸,大哥就再没有登过他的门,他也从来没有理睬过大哥。这时看到大哥已经到了门前,二强心里热乎乎的,眼泪差不多就要流下来。他热情地和大哥打招呼:“你先进屋喝着茶,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大哥却吊着个脸,拦住他的去路:“把我家的先人叫你亏尽了。”

二强委屈地问:“咱弟兄快两年没说一句话了,我也再没得罪过你吧,凭什么张口就骂我?”

“骂你都是轻的,把我逼急了还想打你呢。”大强唾沫星子飞溅着,气愤地说。他手往街道一指,“你到街上听一听,全村人都在议论,二强的婆娘,就值五百块钱啊。”

责任编辑 吴佳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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