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注疏的影响因素探析
——《孟子注疏》未用谶纬考论

2016-12-17 06:27俞林波

俞林波

(济南大学文学院, 山东济南 250022)



古籍注疏的影响因素探析
——《孟子注疏》未用谶纬考论

俞林波

(济南大学文学院, 山东济南250022)

摘要:《十三经注疏》之中唯独《孟子注疏》未引用谶纬文献,通过对《孟子注疏》未用谶纬原因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古代学者注疏典籍之时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诸如:当时的官方意识形态、学术思潮、学术思想以及古籍本身的特点,故现代人研究古代典籍及其注疏的时候,需要充分考虑诸如此类复杂因素的影响。

关键词:古籍注疏影响因素; 《十三经注疏》; 《孟子注疏》;谶纬

一、《孟子注疏》未用谶纬

有研究者对“十三经”唐宋注疏所引用的谶纬文献数量进行了统计,结果是:《周易正义》,24条;《尚书正义》,16条;《毛诗正义》,180条;《周礼疏》,150条;《仪礼疏》,15条;《礼记正义》,219条;《春秋左传正义》,41条;《春秋公羊传疏》,86条;《春秋谷梁传疏》,15条;《论语疏》,12条;《孝经疏》,6条;《尔雅疏》,30条;《孟子疏》,2条。[1]同时又将上引“条数”除以各经经文字数,从而得出“谶纬在各注疏中出现的频率”依次分别是:1000字1次、1600字1次、200字1次、300字1次、3700字1次、450字1次、4800字1次、500字1次、2700字1次、1200字1次、300字1次、300字1次、17500字1次。[2]

在唐宋以前“十三经”的注释者已经开始用谶纬来注解经书,比如东汉郑玄注经喜欢运用谶纬文献。经研究者统计,《毛诗笺》“引用的纬书主要有《尚书纬》《易纬》《孝经纬》《诗纬》《中侯》及《河图》《洛书》等”。[3]所以,如果把“十三经”唐前注释所引谶纬文献也加进来一起计算,那么所得“谶纬在各注疏中出现的频率”应当更高,然而,其中《孟子注疏》例外。通过细致翻检东汉赵岐《孟子注》,笔者发现赵岐注解《孟子》未引用谶纬文献。

不仅如此,上引研究者统计《孟子疏》所谓的2条谶纬文献其实并非谶纬文献。上引研究者认为“《孟子疏》引谶纬资料,共计2条”,一是:“《春秋少阳篇》云:伯夷,姓墨,名允,字公信,谥为夷。”[4]一是:“《春秋少阳篇》:伯夷,姓墨,名允,字公信。伯,长也。夷,谥也。叔齐,名智,字公达,伯夷之弟,齐亦谥也。”[5]这两条其实是同一条,只是引文长短不同,皆出自《春秋少阳篇》。

其实,无材料可以证明《春秋少阳篇》是谶纬文献。《春秋少阳篇》,历代书目未见著录。惟清代顾观光《七纬拾遗》从《论语疏》辑得一条:“伯夷,姓墨,名允,字公信。伯,长也。夷,谥。叔齐,名智,字公达,伯夷之弟,齐亦谥也。”[6]历代书目皆未著录《春秋少阳篇》为谶纬文献,顾观光《七纬拾遗》将《春秋少阳篇》归为谶纬文献毫无根据。两宋之交的庄绰已经不知道《春秋少阳篇》是何书、何人所著。庄绰《鸡肋编》“晚古之书不尽可据”条曰:“太史公作《伯夷传》,但云‘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而《论语》音注引《春秋少阳篇》,谓‘伯夷姓墨名允,一名元,字公信;叔齐名智字公达。夷、齐谥也’。陆德明取之。不知《少阳篇》何人所著,今世犹有此书否?”[7]宋人庄绰尚且不知《春秋少阳篇》是何书,清人顾观光在未发现新材料的情况下又从何得知《春秋少阳篇》是谶纬文献?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顾观光将《春秋少阳篇》归为谶纬文献的做法不可取、不可信。故笔者认为《孟子注疏》未用谶纬。

“《孟子注疏》未用谶纬”本来不足为奇,但是通观十三部经书的所有注疏,笔者发现“十三经”之中只有《孟子》的注疏未用谶纬。从这个角度来说,“《孟子注疏》未用谶纬”是一个比较特别的现象,其中的原因值得思考。通过对其中原因的探讨,我们会发现影响古籍注疏之因素。

二、《孟子》无《孟子纬》相配

经书古不称“经”,属于“六艺”,故经书《易》《书》《诗》《礼》《春秋》《论语》《孝经》《尔雅》皆著录于《汉书·艺文志》之“六艺略”。六艺之称由来已久,至战国末年六艺已经有“经”之称号,《庄子·天运》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8]至汉,独尊儒术,儒家经典书籍《诗》《书》《礼》《易》《春秋》等被尊为“经”。经学博士的设置,促进了经学的发展繁荣,产生了大量训解“经”的论著。

“纬”与“经”的关系,清赵在翰《七纬·总叙》曰:“七纬配七经而出也。帝王神圣之兴,沉浮交错之运,三古洪纤之度,五气休咎之征,经阐其理,纬绎其象,经陈其常,纬究其变。”[9]刘师培《经学教科书·尊崇六经之原因》曰:“盖后儒治经学,咸随世俗之好尚为转移。西汉侈言灾异,则说经者亦著灾异之书。东汉崇尚谶纬,则说经者亦杂纬书之说。”[10]“七纬配七经而出”“说经者亦杂纬书之说”概括出了“纬”与“经”的密切关系:纬书因经书而出,先有经书后有纬书,纬书又配合着经书、解说着经书。

与其他经书相比,《孟子》是最晚被列入经部的。这是《孟子》这部经书的特殊之处。陈振孙(?—1261)《直斋书录解题》首次把《孟子》著录于经部:“前志,《孟子》本列于儒家,然赵岐固尝以为则象《论语》矣。自韩文公称孔子传之孟轲,轲死不得其传。天下学者咸曰孔、孟。孟子之书,固非荀、扬以降所可同日语也。今国家设科取士,《语》《孟》并列为经。而程氏诸儒训解二书,常相表里,故今合为一类。”[11]至宋代,朱熹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并称“四书”,《孟子》的地位得到了大幅提高,最终跻身于“经”之列。周予同先生指出:“《孟子》升列经部的运动,实始于唐而完成于宋。”[12]《孟子》被提升入经部的时代是在宋代。

据上分析,我们知道先有经书后有纬书,纬书为了配合经书而产生。“纬”以配“经”,“九经”(《易经》《尚书》《诗经》《礼》《春秋》《论语》《孝经》《尔雅》《孟子》)之中除《尔雅》是训释经书之书无纬书来配以外,《孟子》之外的其他“七经”皆有纬书来配,产生有《七纬》。周予同先生《纬书与经今古文学》一文指出:“纬书发源于古代的阴阳家,起于嬴秦,出于西汉哀平,而大兴于东汉。”[13]在大量制造生产纬书的东汉,《孟子》只是被作为一般的儒家书籍来看待。《孟子》不是经书,故当时就无人来创造《孟子纬》,这样《孟子》就无《孟子纬》相配。无《孟子纬》,所以赵岐、伪孙奭不能直接用《孟子纬》来注疏《孟子》。这样,赵岐、伪孙奭用谶纬来注疏《孟子》就缺少了最直接的纬书支持。这是《孟子注疏》未用谶纬的一个重要原因。

那么,《尔雅》虽无《尔雅纬》相配,但为什么“十三经”中的《尔雅注疏》却用了谶纬来注疏呢?即赵岐、伪孙奭为什么未利用其他的纬书来注疏《孟子》呢?对此,我们可以从谶纬发展史的角度来思考。

三、《孟子注》产生于禁纬的时代

谶纬产生于汉哀、平之际。张衡以图纬为虚妄,《后汉书·张衡列传》载其疏曰:“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贵焉,谓之谶书。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用兵力战,功成业遂,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术立名,其所述著,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14]东汉虽然是谶纬兴盛的时代,但并不是说谶纬在东汉不曾遭到禁毁。张衡认为谶纬是虚妄欺世之说,上疏主张收集谶纬图籍加以禁毁,司马光将张衡此疏定于汉顺帝阳嘉三年(134)[15],可从。

赵岐《孟子章句》作于此后不久。《后汉书·赵岐列传》载延熹元年(158)赵岐为躲避仇杀,开始逃难四方,于北海为孙嵩所看重,藏孙嵩家复壁中数年,并在此期间撰写《孟子章句》[16],如《四库全书总目·孟子正义提要》所说:“是注即岐避难北海时,在孙宾家夹柱中所作。”[17]

汉顺帝阳嘉三年(134),张衡上疏主张禁毁谶纬。张衡的建议统治者当有所听取,因为在东汉中、后期确实曾禁毁谶纬。《郑志》卷中载:“张逸问:《礼》注曰‘《书说》’,《书说》何书也?答曰:‘《尚书纬》也。当为注时,时在文网中,嫌引秘书,故诸所牵图谶皆谓之“说”。’”[18]《后汉书·郑玄传》曰:“门人相与撰玄答诸弟子问《五经》,依《论语》作《郑志》八篇。”[19]据此知《郑志》为郑玄弟子记录郑门学术问答之书,书中“答曰”者为郑玄,即“当为注时,时在文网中,嫌引秘书,故诸所牵图谶皆谓之‘说’”为郑玄亲自所说。亦即郑玄(127—200)已经指出在其生活的时代官方确有禁毁谶纬的举动。

《礼记·檀弓下》曰:“虞而立尸,有几筵,卒哭而讳,生事毕而鬼事始已。既卒哭,宰夫执木铎以命于宫曰:‘舍故而讳新。’”郑玄引用“《易说》”对此进行了注解,曰:“故,为高祖之父当迁者也。《易说》帝乙曰:‘《易》之帝乙为成汤,《书》之帝乙六世王,天之锡命,疏可同名。’”孔颖达疏曰:“‘《易说》帝乙曰:《易》之帝乙为成汤’者,郑引《易》证六世不讳,故卒哭而舍高祖之父也。《易说》者,郑引云《易纬》也。凡郑云‘说’者,皆纬候也。时禁纬候,故转‘纬’为‘说’也。故《郑志》张逸问:‘《礼》注曰《书说》,《书说》何书也?’答曰:‘《尚书纬》也。当为注时,时在文网中,嫌引秘书,故诸所牵图谶皆谓之“说”。’云。”[20]又《周礼·大司乐》曰:“乃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郑玄注曰:“《孝经说》曰‘祭天南郊,就阳位’是也。”贾公彦疏曰:“云‘《孝经说》’者,‘说’,即‘纬’也。时禁纬,故云‘说’。”[21]《周礼·大祝》曰:“辨九祭,一曰命祭,二曰衍祭,三曰炮祭,四曰周祭,五曰振祭,六曰擩祭,七曰绝祭,八曰缭祭,九曰共祭。”郑玄注曰:“共犹授也。王祭食,宰夫授祭。《孝经说》曰:‘共绥执授。’”贾公彦疏曰:“云‘《孝经说》曰共绥执授’者,《孝经纬》文。汉时禁纬,故云‘说’。”[22]故知东汉中后期曾禁毁谶纬,以至于郑玄用谶纬注经之时不得不改“纬”为“说”来隐藏。

赵岐《孟子章句》完成于禁毁谶纬这样的社会时代大背景之中,这使他不得不慎重考虑引用谶纬来注解《孟子》。笔者认为这是《孟子注》未用谶纬的一个重要原因。

四、《孟子疏》产生于禁纬的时代

《十三经注疏》之中的《孟子疏》作者旧题北宋孙奭(962-1033),朱熹早已指出《孟子疏》的作者并非孙奭,然仍有学者持反对态度。笔者读书之中发现一则材料可证《孟子疏》非孙奭所作。《孟子注疏题辞解》,“题辞解”,疏曰:“至于皇朝《崇文总目》,《孟子》独存赵岐注十四卷,唐陆善经注《孟子》七卷,凡二家二十一卷。”[23]即《孟子疏》作者得见“皇朝《崇文总目》”。《崇文总目》的编撰开始于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至庆历元年(1041)由王尧臣上奏,赐名《崇文总目》。[24]孙奭卒于宋仁宗明道二年(1033)[25],即在《崇文总目》开始编撰以前,孙奭已经去世,孙奭必不得见宋朝之《崇文总目》,故《孟子疏》非北宋孙奭所作。[26]

《孟子疏》非北宋孙奭所作,那么我们先确定一下《孟子疏》作者“伪孙奭”生活的时代。朱熹(1130—1200)《朱子语类·语孟纲领》曰:“《孟子疏》,乃邵武士人假作。蔡季通识其人。当孔颖达时,未尚《孟子》,只尚《论语》《孝经》尔。其书全不似疏样,不曾解出名物制度,只绕缠赵岐之说耳。”[27]《四库全书总目·孟子正义提要》从朱熹之说认为《孟子疏》是“邵武士人”假托[28]。邵武士人,“蔡季通识其人”,蔡元定(1135—1198),字季通,宋建阳(今属福建)人,跟从朱熹学习,和朱熹联系密切。“邵武士人”(即伪孙奭)大致与蔡元定在世时间相当,其《孟子疏》作于1199年之前,否则,蔡季通便不得知,即伪孙奭《孟子疏》大致作于公元1100-1199年之间。

宋代官方禁毁谶纬,《宋史·真宗纪》载宋景德元年(1004)诏曰:“民间天象器物谶候禁书,并纳所司焚之,匿不言者死。”[29]著名学者欧阳修主张删除《九经》注疏之中的谶纬文献,其《论删去九经正义中谶纬札子》曰:“至唐太宗时,始诏名儒撰定九经之疏,号为正义,凡数百篇。自尔以来,著为定论,凡不本正义者谓之异端,则学者之宗师,百世之取信也。然其所载既博,所择不精,多引谶纬之书,以相杂乱,怪奇诡僻,所谓非圣之书,异乎正义之名也。臣欲乞特诏名儒学官,悉取九经之疏,删去谶纬之文,使学者不为怪异之言惑乱,然后经义纯一,无所驳杂。”[30]欧阳修的这一提议虽未能付诸实施,但是删除经书注疏之中谶纬的努力还在继续。

其后魏了翁《答夔路赵运判》一文批评郑玄注经“最害义者,以《纬》证《经》”[31],并于其《九经要义》最终尽删《九经》注疏之中的谶纬文献。朱彝尊《经义考》“魏氏了翁《九经要义》”条录明代王袆曰:“孔颖达作《九经正义》往往援引纬书之说,欧阳公尝欲删而去之,以绝伪妄,使学者不为其所惑,然后经义纯一,其言不果行,迨鹤山魏氏作《九经要义》,始加黜削,而其言绝焉。”[32]《四库全书总目·古微书提要》亦曰:“纬与经,名虽相辅,实各自为书。卦气之说,孟喜始据以诂《易》,何休、郑元援引尤多。宋欧阳修《乞校正五经札子》,欲于注疏中全削其文,而说不果用。魏了翁作《九经正义》,始尽削除。此实说经家谨严之旨,与孙复说《春秋》而废传,郑樵说《诗》而废序,深文巧诋,务排汉学者不同。”[33]欧阳修(1007—1073)主张全部削除经书注疏中的谶纬之言,未实行,至魏了翁(1178—1237)《九经正义》尽削除之。

伪孙奭的《孟子疏》正撰写于欧阳修开始提倡删除谶纬与魏了翁最终删除谶纬的时间内,当时的思想界、学术界对谶纬的态度可以想见。在主张完全删除经书谶纬内容的时代,伪孙奭自然不便再引用谶纬来疏解《孟子》。笔者认为这是《孟子疏》未用谶纬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朱熹评论《孟子疏》为“其书全不似疏样,不曾解出名物制度,只绕缠赵岐之说耳”。“只绕缠赵岐之说”从一个方面概括出了《孟子疏》注重疏解赵岐《孟子注》的特点。《孟子注》未用谶纬,故《孟子疏》疏解《孟子注》也不需要运用谶纬。这也是《孟子疏》未用谶纬的一个原因。

五、《孟子》“词旨显明”不必引用谶纬注疏

赵岐的《孟子注》,即《孟子章句》有其独特之处。《四库全书总目·孟子正义提要》:“是注即岐避难北海时,在孙宾家夹柱中所作。汉儒注经,多明训诂名物。惟此注笺释文句,乃似后世之口义,与古学稍殊。然孔安国、马融、郑元之注《论语》,今载于何晏《集解》者,体亦如是。盖《易》《书》文皆最古,非通其训诂则不明,《诗》《礼》语皆征实,非明其名物亦不解。《论语》《孟子》词旨显明,惟阐其义理而止,所谓言各有当也。”[34]与汉代儒生“多明训诂名物”的注经方式不同,赵岐《孟子注》以“章句”的形式多“笺释文句”。《四库全书总目》认为其中的原因是“《易》《书》文皆最古,非通其训诂则不明,《诗》《礼》语皆征实,非明其名物亦不解,《论语》《孟子》词旨显明,惟阐其义理而止,所谓言各有当也。”笔者认为此说有理。

《易经》《尚书》《诗经》《三礼》《春秋》古奥艰涩,名物制度繁多,所以对其作注,名物制度的训诂是非常必要的。据分析,笔者发现《十三经注疏》对谶纬的引用也是偏重对名物制度的训诂。

经书大都具有历史依据,同时又几乎都和孔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谶纬多出自创作者的想象,缺乏历史的依据,但是,谶纬推崇孔子,神化孔子,多自称为孔子所作。谶纬正是通过孔子这位古代的圣人和经书攀上了关系,获得了其合理性,也获得了统治者的宠爱。谶纬在东汉具有很高的地位,号称“内学”,被尊为“秘经”,几乎与经书平起平坐,甚至有取代经书之势。谶纬具有如此高的地位,所以东汉的儒生多引用谶纬来注疏经书。

儒生在注疏经书难懂的名物制度之时,往往会到谶纬这一“秘经”之中来寻找依据。谶纬好比一部“经书辞典”,经书里的很多名物制度都可以从中找到答案。训解制度者如:“含”,《春秋左传》,成公十七年,传疏引《礼纬》曰:“天子含用珠,诸侯用玉,大夫用碧。”[35]“旗”,《春秋左传》,昭公七年,传疏引《礼纬·稽命征》云:“礼,天子旗九刃,曳地;诸侯七刃,齐轸;大夫五刃,齐较;士三刃,齐首。”[36]“九赐”,《诗经·旱麓》疏引《礼纬·含文嘉》云:“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则,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斧钺,八曰弓矢,九曰秬鬯。”[37]训解名物者如:“五岳”,《诗经·崧高》疏引《孝经·钩命决》云:“五岳:东岳岱,南岳衡,西岳华,北岳恒,中岳崧高。”[38]“性”“命”“情”,《诗经·烝民》疏引《孝经·援神契》曰:“性者,生之质。命者,人所禀受也。情者,阴之数精内附着生流通也。”[39]诸如此类,《十三经注疏》引用的谶纬比比皆是,不一一列举。

经书注疏者对谶纬的引用偏重在名物制度的训诂,即谶纬的引用多被用来训解经书中难解的名物制度。然而《孟子》的语言比较容易理解,难解的名物制度较少,所以,赵岐的《孟子注》重在“笺释文句”,不在名物制度的训诂。也就是说,谶纬这部“经书辞典”对《孟子》文句的笺释用途不大,所以,赵岐不必用谶纬来注解《孟子》。《孟子》“词旨显明”,同样,伪孙奭的《孟子疏》也不必运用谶纬来注疏难解的名物制度。笔者认为这是《孟子注疏》未用谶纬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六、小结

《十三经注疏》之中唯独《孟子注疏》未引用谶纬文献,通过以上对《孟子注疏》未用谶纬原因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古代学者注疏典籍之时会受到诸多因素的影响。首先,官方意志的影响,官方禁毁谶纬,则学者需要谨慎运用,郑玄注解经书隐蔽地转“纬”为“说”,偷偷引用;赵岐、伪孙奭注疏《孟子》则采取回避的态度,未用谶纬。其次,学术思想的影响,谶纬在东汉经学史、学术思想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故《七经》皆有纬书相匹配,出现了《七纬》。然而,《孟子》独特地升级为“经书”的漫长过程至赵宋朝代才完成,导致《孟子》错过了匹配《孟子纬》的大好时机,于是,《孟子》的注疏者就缺乏《孟子纬》这一最直接谶纬文献的支持。再次,古籍本身特点的影响,与其他经部典籍相比,《孟子》“词旨显明”,名物制度方面难于理解的东西比较少,故《孟子注》不需要谶纬这一“秘经”来注解名物制度。《孟子疏》“只绕缠”《孟子注》来疏解,故亦未用谶纬这一“秘经”。所以,现代人研究古代典籍及其注疏的时候需要充分考虑诸如此类复杂因素的影响。

注释:

[1][2] 杨 磊:《“十三经”唐宋注疏所引谶纬文献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山东大学,2010年,第12,13页。

[3] 李世萍:《郑玄毛诗笺谶纬思想析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9年第2期。

[4][5][6][20][21][22][23][35][36][37][38][39] 阮 元:《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692,2774,2475,1313,788,810,2661,1921,2047,515,566,568页

[7] 庄 绰:《鸡肋编》,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06页。

[8] 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531页。

[9] 赵在翰:《七纬》,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975页。

[10]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78页。

[11]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武英殿聚珍本。

[12] 周予同:《群经概论》,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6年,第164页。

[13] 周予同:《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47页。

[14][16][19] 范 晔:《后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1912,2122,1212页。

[15] 司马光:《资治通鉴》,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1674页。

[17][28][33][34] 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89,289-290,281,289页。.

[18] 郑 玄:《郑志》,钱东垣校订,上海:商务印书馆,1939年,第29页。

[24] 李 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3206页。

[25] 毕 沅:《续资治通鉴》,嘉庆六年递刻本。

[26] 俞林波:《孟子注疏作者考论》,《文学遗产》2011年第6期。

[27] 黎靖德:《朱子语类》,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443页。

[29] 脱 脱等:《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23页。

[30] 欧阳修:《欧阳修全集》,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1707页。

[31] 魏了翁:《鹤山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2] 朱彝尊:《经义考》,光绪丁酉浙江书局刻本。

[责任编辑:陈未鹏]

收稿日期:2015-09-08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吕氏春秋》学史”(15CZW031); 山东省社科规划办基金青年项目“秦汉杂家学术思想体系研究”(12DWXJ07)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俞林波, 男, 山东菏泽人, 济南大学文学院讲师, 文学博士。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321(2016)02-01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