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红
摘 要:从发生学来看,谶纬是以天命、神权为内核的神学政治文化思想,旨在“神道设教”,其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与两汉经学不谋而合,从而促使经学谶纬化、经学神学化。汉初统治者亦借助谶纬神学来确立其绝对的权威,通过“感生”神话、“圣人”神话等的造作,来确立刘汉王朝统治的正统性和合法性,谶纬神学由此也成为两汉时期政治神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关键词:谶纬 经学谶纬化 神学政治文化 纬书神话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立了儒学独尊的地位。《易》、《书》、《诗》、《礼》、《乐》、《春秋》、《孝经》也被汉人尊为经典,并设馆授学。今文经学家如董仲舒之流采用“六经注我”的学术态度,随意发挥经书中所谓的微言大义,大谈符瑞、灾异、天人感应、阴阳五行等思想,使得不多谈符瑞灾异、怪力乱神的孔子学说演变为充斥阴阳五行、鬼神信仰的“新”儒学。这种以阴阳五行、天人感应思想来演绎经义的“新”儒学,已成“谶纬之滥觞”(刘师培语),流响甚远。眭孟、夏侯始昌、夏侯胜、刘向、刘歆、孟喜、京房、翼奉等西汉著名的经学大师都推崇这一解经方法。谶纬神学就产生于这种儒学独尊的政治局面下,其政治参与性和社会指向性都很强,它由天命论推出君权神授,再以神权推出封建统治秩序及伦理道德的神圣化、绝对化。谶纬之学由此也成为两汉时期政治神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今文经学指导政治的内容的自然延伸,并最终成为权利斗争中的政治工具和政治技巧的核心。
一、经学谶纬化与汉朝神学政治文化
两汉统治者尊崇谶纬之学,使之成为占统治地位的官方意志形态,其礼仪、官制、五经异同,甚而国宪等多以谶纬论断。在这种形势下,谶纬之学风靡一时。两汉经学无论是今文经学还是古文经学在阐释和注疏经书的过程中,都汲取和渗透了大量谶纬神学思想,从而确立了经书的神圣性和绝对性地位。谶纬借神化经书、神化孔子来达到提高自身地位的目的。谶托名于“天”或“神”的旨意,纬书则依托被神圣化了的孔子,称其是孔子为汉朝制定的法规,多借神道来说人事,力图把天道与人事合一,其内容多与皇权政治兴亡密切相关,其思想是先验主义、神秘主义的唯心论、有神论、宿命论,带有极为强烈的神学色彩。
在汉代神学统治的大环境下,儒家对待鬼神怪异的态度也发生了鲜明的转变,由最初不语怪力乱神的纯儒变得侈谈神怪,喜以阴阳灾异推言时政,往往将自然界所发生的各种灾变、怪诞现象都和政治、伦理、道德等联系开来,从而促使经学神秘化、经学谶纬化。谶纬神学在借“天谴”来实现其政治批判意图的同时,又为封建统治者构建了治国的范本和崇高的政治理念,一种应该竭力模仿的社会、人和文化的理想,如三皇五帝是儒家所尊崇的圣王,是天皇、天帝道德意志在人间的代理人和实践者。纬书运用感生、异表、受命、符瑞等手段,将他们神化、圣化,使人和神合二为一、融为一体,“以极端神化的方法树立了帝王的权威,使之成为通天人之际的圣王”[1],如颛顼“依鬼神以制义”(《大戴礼记·五帝德》);周文王“文王在上,于昭于天。”(《诗·大雅·文王》)“总体而言,汉代的谶纬之学是以天人感应为理论基础,以阴阳五行为诠释手段,以政权与神权的合一为根本理念的一种独特的政治——历史观,在某种意义上,则是中国最为原始的宗教观念在新的历史——文化背景之下的系统而精致的复活。”[2]
汉高祖刘邦出身布衣,而终登大宝,创立大汉王朝。这时,如何确立帝王的绝对权威,如何昭示天命归依,确立汉朝统治的正当性和合法性,就成了摆在统治者面前的一大难题。从政治学上说,政权的合法性即权力的正当性,是指被统治者对当权者权利的认同。这就需要借助具有强大威慑力的“天命”、鬼神的神秘力量,来肯定刘汉政权的绝对权威。首先要解决的是“天命”的问题,谶纬之学从“神道设教”的政治指向出发,创立汉朝始祖刘邦的政治神话,其出生就如同上古贤圣君王一样,是“有感”而生的,是“天子”,如《春秋·握诚图》:“刘媪梦赤鸟如龙,戏己,生执嘉。”“执嘉妻含始游洛池,赤珠出,刻曰:‘玉英,吞此者为王客。以其年生刘季,为汉皇。”[3]826《诗纬·含神雾》亦云:“含始吞赤珠,刻曰玉英,生汉皇。后赤龙感女媪,刘季兴。”[3]463据此以推知,刘邦是秉受天神的精气,感天而生的真命天子,是赤帝子下凡(汉朝在五行之运中属德为火)。并且天生异表:“帝季,日角、载胜、斗胸、龟背、龙股,长七尺八寸,明圣宽仁,好任主轸。”[3]1185他取得天下是天神的旨意,其皇权为天神所授予,乃“受命诛横,顺天之德”[3](621。此外,还有“五星聚东井”及斩白蛇等政治神话,从而为汉政权的开创寻找到了一种以神秘主义为内涵的神学理论依据,从天道方面论证了刘汉王朝统治的正统性和合法性。并且,依纬书五行之运,汉承周后,早在春秋时代孔子“西狩获麟”、“端门受命”时,汉朝的天命就已定了。谶纬之学往往渗透和体现着两汉政治统治的神学特征,把现实中的一切都比附于天意,旨在“神道设教”,为君主专制的中央集权统治服务,从而确立了一整套神化的封建统治秩序,确立了三纲五常的神圣地位,以及封建等级制度的合理性及绝对的意义。
谶纬之学运用感生、异表、受命、符瑞等手段,将上古贤圣君王及汉朝的统治者神化、圣化,认为他们是天皇、天帝的子孙,代表上天的旨意统治人世,其君权是神所授予的,神圣不可侵犯。当然,对他们的神化、圣化的最终落脚点还是现实政治。谶纬神学就是把现实的政治权益通过天命、圣人的旨意来表达出来,如纬书对孔子的神化、圣化,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将汉朝的统治权进行神化,为刘姓政权摇旗呐喊。需要注意的是,谶纬之学从属于政治生活,具有国家神学的性质。在古代,图谶及其解释权属于统治者所专有,是当权者的绝对特权和优越标志,不允许他人染指,否则就是以身试法,冒天下之大不韪。
二、纬书政治神话
谶纬神学体系中的神话,尤其是纬书中的政治神话与单纯文化意义上的神话并不相同。二者虽皆由“虚”征“实”,有着相同的思维符号、思维来源、审美潜能和类比推理,但谶纬之学与神话所产生的社会条件、心理基础、思维方式和历史文化背景存在差异性,二者在性质上有着本质的不同。谶纬从现实政治需要出发,对原始神话进行了主观加工、改造,将上古神话圣统与人间帝统相联系,构建了一个完整的、系统的神学体系,文化自觉意识和象征意义大大增强,与处于混沌无意识状态的原始神话不同。纬书政治神话是“理性化”了的缜密思维方式下的产物,已经不同于那种物我混同、无物不神的原始神话思维。当然,神话思维中的语言特点,也为纬书提供了比附和神化的可能性。正如李中华在《神秘文化的启示——纬书与汉代文化》一书中指出“纬书的神话系统是在各国封建社会走向正轨并逐步繁荣的时代出现的,因此,它虽然继承了我国远古时代的神话内容,但却失去了远古神话的淳朴特点,明显地带有文明时代的神话特征。”[4]纬书中的神话主要包括创世神话、历史人文神话和圣人神话,与上古神话如盘古开天辟地、女娲炼石补天、夸父逐日、共工怒触不周山、黄帝与炎帝争战等主要表现对自然的认识和征服自然的愿望不同。
谶纬之学往往借创造神话来树立自身的权威,如“圣人神话”的造作,对孔子神化、圣化,将之塑造成一个秉承上天意旨、全知全能的神化人物、一个通天的教主。从其出生到生平著述,全部以神话或宗教预言的形式来表现,如孔子的出生就非同凡人,是有感而生:“孔子母颜氏征在,游大泽之陂,睡,梦黑帝使请己。已往,梦交。语曰:‘汝乳必于空桑之中。觉则若感,生丘于空桑。”[3](P576)依纬书五行之运,孔子为殷之后,故感黑帝而生,为“玄圣”。孔子感天而生,且天生异表:仲尼“海口”“龟背”“骈齿”“虎掌”“斗唇,舌理七重”[3](P1011) ,“孔子长十尺,大九围,坐如蹲龙,立如牵牛,就之如昴,望之如斗。”[3](P576)同时,孔子还是一位先知先觉的神圣之人,所谓“圣人不空生,必有所制,以显天心。丘为木铎,制天下法。”[3](P1016) “玄邱制命,帝卯行”[3](P988),称孔子为汉立法、代汉立言。“孔子因此获得了无上的权威,而成了视通古今、全知全能的神圣。儒家经典和纬书自然因孔子而充满了神圣的色彩,典籍的神化也因孔子的先知和制法而得以完成。”[5]再者就是编造“圣人”感天而生的伪神话,借怪、力、乱、神来神化上古贤圣君王及汉朝帝王不同凡俗的出生,从而凸显受命帝王天命早定、君权天授的观念。从本质上说,汉代大量出现的感生神话都是统治者神化皇权、愚弄民众的产物。
谶纬与神话传说的发生机制如改写、变形、虚构、想象力等存在诸多相通之处,但是,纬书政治神话的产生不再是想象力的自由和自主的活动,不再是神秘力量的结果,不再是无意识的出自“民族精神”,它是为现实政治需求而有意创造出来并运用于特定的政治目的的,是被“理性化”了的神话,其神话思维压倒理性和逻辑思维是显而易见的,它依托神祇的意志并预告未来,已成为一种政治工具,与文化单纯意义上的神话存在很大差别。
参考文献
[1] 徐兴无.谶纬文献与汉代文化构建[M].北京:中华书局,2003.
[2] 董平.论汉代谶纬之学的兴起[J].中国史研究,1993(2).
[3] (日)安居香山,中村璋八,辑.纬书集成[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
[4] 李中华.神秘文化的启示——纬书与汉代文化[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3.
[5] 孙曙光.谶纬与汉代政治的神秘性[J].社会科学战线,19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