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晋川
那天晚上
◆ 范晋川
1
郭杰人做梦都想不到,从遵纪守法的公民到杀人凶手只有一步远的距离,而且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从那天晚上开始,他的整个人生被改写了。
那是6月18日晚上。
其实从6月18日早晨起他就有不好的预感。
这是个阴沉沉的早晨,他刮脸的时候把下巴刮出了一道血口子。他用毛巾捂住下巴,毛巾沾上了血,看上去很怪异。后来反复回忆起这个细节,他不明白这是不是某种警示。
房间里有些闷热。他打开手机,于小雪昨天晚上给他发了三条短信。第一条短信的时间是晚上7点15分,于小雪质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当然不能接电话。那时他正和女朋友王雪坐在东方餐厅二楼靠窗的位置,他看菜单的时候手机响起,他把电话挂了。
王雪奇怪:“谁的电话?怎么不接?”
他说:“是房产中介打的,很烦,不是推销房子商铺,就是问有没有房子要卖,非常讨厌。”
5分钟后,于小雪的电话又打进来了,他又挂了。他对王雪解释,晚上是这些骚扰电话最多的时候。他说话的时候短信提示音响了一声。他扫了一眼,仍然是于小雪。
“为什么不接电话?”
一千只草泥马从他脑子里跑过,但脸上依然保持微笑。
认识于小雪是麻烦的开始,他懊悔透了,当初怎么会帮这个无赖女人,也怪他认人不清。
他是参加中学校庆时和于小雪相识的。于小雪比他低三级,他对于小雪没印象,但于小雪说,在校时就注意他了。
被女孩子注意,不管怎么样心里还是挺受用的,再加上她的名字和女朋友一样,也有“雪”,让他就有了几分亲近感。但没想到的是,于小雪像牛皮糖一样粘上他了。
于小雪又发来短信质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坐在餐厅里,心情有些恶劣了。
晚上11点回到家里他看到了于小雪发来的第三条短信:“等着瞧吧,会有你好看的。”
还从来没有人威胁过他,这是第一次。
2
郭杰人供职的公司在爱普路108号的友谊大厦。
上午他接待客户,10点20分送客户下楼时在电梯中收到王雪发来的短信,说在网上订了两张电影票,时间是当天晚上7点15分,地点在崇光电影院。她叮咛:“晚上7点在电影院门口见面,别来晚了。”
他站在一楼大厅外的台阶上。阳光从云层中冒出来,洒在街道中。公交车驶过,车身上涂满了广告,一个美女对行人微笑。街道对面,有个戴墨镜的女人准备过马路,很像于小雪。再仔细看,妈的,哪里是很像,就是于小雪本人。
他脑袋“嗡”的一声,这女人竟然找到他上班的地方来了。
他把于小雪挡在马路沿,怒气冲冲地说:“你想干什么?”
于小雪大声说:“你心里明白。”
行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一个女人低声对同伴说:“两口子吵架。”
必须在最短的时间让于小雪离开,否则就成绯闻了,他在公司的位置正处在上升阶段,他正筹备婚礼,绯闻不但会毁了他的事业,也会毁了他的生活。
他说:“换个地方谈好不好?”
“已经换了很多地方了。”
“你先回,下午找你,行吗?”
“6点钟……”
“好吧,就6点钟。”
她说这是最后一次:“你可别逼我把那张纸公布啊。”
望着于小雪的背影,他懊恼地想,当时一定是喝了迷药,否则为什么会糊里糊涂地签下了那张纸,现在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校庆结束后,于小雪说:“哥,多联系。”过了几天,她打电话请他吃饭。最后一盘菜上来的时候,她开始哭诉,说父母去世早,找了个男朋友又把她骗了,现在她怀孕了,但男朋友逃之夭夭。她想到医院打胎,但孤身一人,连陪伴的人都没有。他喝了点酒,又看见眼前的女人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是一口一个“哥”,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说:“只要不嫌弃,我陪你去。”于小雪说:“哥,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一个星期后,他遵守承诺陪于小雪打胎,并在医院里签下了那张带来无穷后患的“人工流产知情同意书”。
他万没想到,后来于小雪竟然说孩子的父亲是他。这才是哑巴吃黄连,有了他签字的这张“同意书”,没人相信他和于小雪之间是清白的。别人会说,不是你的孩子,你陪她打胎?还以男人的身份签同意书?有病吧!
他承认有病,是傻病,当时太傻,更恨于小雪,这个工于心计的女人。
一开始于小雪问他要钱,后来于小雪又让他娶她。他怎么能娶这种女人?
3
郭杰人到于小雪家门口的时间是傍晚6点05分,他打算在这里停留不超过30分钟,他答应陪王雪看电影。至于这个女人,就只能是花钱保平安了。他决定给钱,只要于小雪再不来找他。
于小雪住在上世纪70年代建成的住宅楼里,是她租的房子。据她说,父母留下的房子让男朋友骗着卖掉了。楼道里很暗,墙上贴满花花绿绿的小广告,楼梯转角堆满了杂物,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道。
他想着给多少钱合适,于小雪最早问他要10万,他拒绝了。现在他准备答应于小雪的条件。
让他没想到的是,于小雪拒绝了:“你是打发要饭的吧?”她不要钱,她只有一个条件:马上和她领结婚证。
于小雪穿了件粉色睡衣,里面的乳罩和三角裤若隐若现。他陪于小雪到医院做人流后,于小雪在家里设宴答谢,开始穿得挺得体,后来她说热,进卧室换衣服,出来后身上就是这件睡衣,里面仅穿了一条黑色三角裤。他是男人,说没动心那是假话,但还是忍住了。现在于小雪又穿了这件睡衣出来,但只能是增加他的厌恶感。
于小雪面目有些狰狞,她说如果不答应,那就两个人一起毁灭。
“不!”她又说,“是你一个人毁灭,我没什么好损失的。”
他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被于小雪盯上了。如果他和她睡了,那是他活该,但苍天在上,他连她的手都没拉过。
“你能不能不这么无耻?”
“你今天才明白?”她尖叫了起来,开始咒骂他的父母、他的女朋友。她发誓要让他跟女朋友结不了婚。她要去找他的女朋友,还要找他的上司,还要把他签的“同意书”发到网上。她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怀过他的孩子。
于小雪的声音越来越大,她才不管外面有没有人会听到。
他震惊,血直往头上涌,这个女人太不要脸了。在狂怒之中,他把她推到床上,用枕头捂住了她的嘴,恶狠狠地说:“让你再骂……”
等他清醒过来,她已经不动了。
他意识到她死了的时候,慌得手足无措,但很快冷静下来。他明白闯下大祸了,现在后悔无济于事。他开始想投案自首,但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不能在监狱里度过一生。必须要和于小雪的死撇清关系。他用抹布把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都擦了一遍,然后锁门,下楼。
楼道里没碰见任何人。
腕表上指示的时间是6点30分,他跑到街道中,拦了一辆载客的摩托车,20分钟后到达崇光电影院。
他把从于小雪家带出来的抹布扔到垃圾桶里,现在距电影开演时间还有25分钟,距和王雪见面时间还有10分钟。他到影院外面的小卖部,买了瓶可乐,开瓶盖时故意把瓶子里的液体洒到柜台的玻璃上。柜台里售货的服务员非常不满,瞪了他一眼,然后边嘟囔边找东西擦。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现在小卖部的服务员肯定对他印象深刻。
他喝了两口可乐,把瓶子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看电影海报,直到王雪从出租车上下来。
王雪说:“你早来了啊。”
他说下班在街上吃了点东西就直接过来了。王雪说,早知这样,还不如俩人一起吃晚餐,这附近有家餐厅很不错呢。
他说那就电影结束后一起吃晚餐。
4
郭杰人坐在电影院的软椅中,虽然眼睛盯着银幕,思维又回到了于小雪家。他知道警察肯定会来找,对此他不抱任何侥幸的想法,他必须要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什么证据才能让警察信服呢?
王雪碰了碰他胳膊,说你看那个女的多坏呀。
银幕上是个长相很媚的女人,他不知道王雪为什么说她坏,只好应付地“嗯”了一声。王雪发现他心不在焉,小声说:“不舒服吗?”
他握住王雪的手,说:“没事。”
电影结束后,王雪说:“到我家里去吧,他们都出去旅游了。”
王雪的父亲经商,前些年买了栋别墅。他第一次到王雪家的时候感觉四面的墙壁和豪华的家具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他感到压抑,为了排解这种感觉,开玩笑说在你们家开个餐馆挺不错的。
这天晚上他踏进王雪家的门,那种压抑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她打开冰箱,给他拿了瓶酸奶,然后进卧室换衣服。
他把吸管插到酸奶里吸了一口,没尝出什么味。几个小时前他把枕头捂在于小雪脸上的时候,他的生活就被颠覆了。和于小雪在她住处见面是个最大的错误,为什么不约到咖啡馆或茶室谈话?就算再失控,也不至于把她捂死。他感到喉咙发痒,站起来拉开冰箱想找瓶水,王雪从卧室出来了。
他目瞪口呆,以为看见鬼了。
王雪穿了件粉色睡衣,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撒娇说:“好看吗?朋友去巴黎时捎回来的。”她抬头看见了郭杰人的表情,吓了一跳,“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他摇了摇头,幻觉消失了。站在眼前的是他女朋友,不是于小雪。他说刚才猛地感觉到头有些昏,可能是这两天没休息好。
她说那就早点睡吧。
王雪的房间有股淡淡的香味,他和王雪的第一次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他们抱在一起亲吻,他的手在她的身体上游走。他喜欢王雪身上的气息。王雪在床上和他开玩笑,说他像发情的公狗。但这一次他兴奋不起来,粉色睡衣刺得他眼睛发痛,让他想起另外一个女人。他说你就不能把这件该死的睡衣脱掉吗?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发脾气,但还是顺从地把睡衣脱掉了。
他闭上眼睛,然后睁开。他怎么都甩不掉脑袋中另一个女人的幻觉。他头上冒出了冷汗。
她的手在他身体上游走,说小公狗今天怎么了?
他从她身上翻下来,躺在她旁边,长长出了口气。他无法把那个女人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他感到身上发热,然后又发冷。
她体贴地说:“今天不行就算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瞪着眼看天花板,于小雪在挣扎中,睡衣滑落到一边,露出圆鼓鼓的乳房。虽然她名字里带有“雪”,但一点不白,长相也不如王雪,唯一出众的就是挺拔的乳房。用“挺拔”形容不过分,也许是这个吸引了他屁颠屁颠地给她帮忙。他忽然有种很诡异的感觉,这个时候为什么想起她的乳房?他身上掠过了一丝寒意,支起身子,门口没人,刚才传到耳边的轻微脚步声消失了。
在他身边,王雪已经睡着了。
5
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墙上留下了奇怪的图案。郭杰人躺在床上盯着墙上的影子,他一夜未眠。他清楚目前应该怎么做,只有竭尽全力,才能躲过这场灾难。他不是故意要置那个女人于死地,在他的清白、他的好心被践踏,在他被污蔑被威胁的情况下,他还愿意拿出一笔钱来了结。对方把他逼得太狠了,逼到绝路上了。现在他不能出任何差错,一个微小的失误就可能是灭顶之灾。
王雪进到卧室,说懒鬼起来吃早餐了。
他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王雪已经做好了早餐,面包片、煮蛋、鲜奶、红茶。他没胃口,去壳的鸡蛋惨白得像那个女人的面孔。王雪以为他感冒了,说不行就请假到医院看看。他摇摇手,起身到洗手间,干呕了几声,然后拧开水龙头冲了冲脸,必须要打起精神,不能表现出有任何异常。
8点30分的时候,他随着人流进入地铁车厢。早高峰,车厢里非常挤,他后背贴着车厢壁板,一动不能动。他又有种想呕吐的感觉。不知道于小雪的尸体被发现了没有?如果发现了,警车一定挤满了街道。他没见到过警察出现场,他想象应该和在电视片中发生的杀人案一样。于小雪的手机里存有和他的通话记录和短信,因此警察一定会找他调查。警察会问:“下班以后你都去过什么地方?”他就回答,离开公司后步行到崇光电影院,半路上到一家叫“旺旺”的快餐厅解决了晚餐。“旺旺”由于价格比较亲民,每到饭点总是拥挤不堪,店里的服务员没法记住用餐人的面孔,但万一餐厅有监控录像呢?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还有什么漏洞?他仔细回忆昨天在于小雪家的活动,他把可能碰过的地方都擦了一遍,应该不会留下指纹。离开的时候在楼道里没碰见人,没有证据显示他昨晚来过这个地方。
现在距于小雪死亡过去了15个小时,他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
进到友谊大厦后,他和男同事打招呼,在电梯上聊最新的美剧;进入到办公区走廊,他和碰到的女同事开玩笑。坐到电脑跟前,准备开始工作的时候,他发现U盘不见了。
U盘是他一个月前买的,金黄色,外表像一块金砖,里面存着他和王雪在游乐场过周末的照片,还有正在起草的季度计划报告书。
他把抽屉翻遍了,没发现U盘。
昨天快下班的时候,他曾到销售部找姓马的同事找份资料。他把U盘插到马同事的电脑中,资料下载完后,和马同事聊了几句,回到自己办公室,把桌面文具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
U盘怎么不见了?
他给马同事打电话。马同事说,你不是把U盘取下来了吗?
他也记得把U盘取下来了,顺手放进裤子口袋里,但是现在口袋里没有了。
马同事开玩笑,说U盘里没什么色情照片吧。
他没心情开玩笑。昨天从马同事那里出来,回到办公室之前曾去过洗手间。
洗手间的地上干干净净,打扫卫生的阿姨说,没有发现U盘,男卫生间女卫生间都没有。
他慌了,会不会掉在于小雪的房间?不过也有可能乘摩托车的时候从口袋里滑出来掉在街道上,或者是掉在电影院的椅子上,最后一种可能,掉在王雪家里。
他给王雪打电话,王雪说没有看到U盘。她问:“重要吗?”他说没什么重要的,下载了一些材料。
6
发现U盘丢失几乎让郭杰人崩溃了,他想不如到公安机关投案,还能宽大处理,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马上就被否定了。
并没有证据证明U盘一定是掉在于小雪住处。
除了U盘,还有个漏洞,那就是解决“旺旺”餐厅装没装监控的问题。
他推开“旺旺”餐厅玻璃门的时候服务员正打扫卫生,一位圆脸的女服务员说:“还没上班呢。”
他说:“我找你们经理。”
值班经理姓田,看样子不到30岁,个子偏矮。他告诉田经理,说昨天在这里吃晚餐的时候丢了张面值500元的购物卡。他指着靠门的一张餐桌,说当时就坐在这里,时间是6点20分左右吧,购物卡装在一个信封里。
田经理把店里的服务员都叫到一起,都说昨天没捡到过信封。他说:“你们有监控吧?”
田经理说餐厅里虽然装了监控,但坏了,一直没修好。田经理补充说他们这里的服务员都受过培训,捡到客人的物品肯定会上交的。
郭杰人听说监控坏了,心中暗喜,嘴里说:“那就算了,反正钱也不多。”
警察如果把他列为嫌疑对象,就一定会到餐厅调查。餐厅不能提供监控,而服务员也对他有印象,警察来问,就会说这个人6月18日傍晚在餐厅吃饭,还丢了个信封,信封里装了张购物卡。
郭杰人感觉到,警察一定会来找他。
现在对他威胁最大的就是那个下落不明的U盘了。
7
当天下午,郭杰人接待了来访的刑警。
年龄稍大的刑警叫王淮河,穿了件灰衬衣。另一位年轻点的叫程路。
王淮河开门见山,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叫于小雪的女人。
“认识。”他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怎么了?”
“她死了。”
“怎么可能?昨天上午还见过她啊。”他不想隐瞒,昨天上午于小雪到公司来找他,是有迹可寻的,警察不难查清于小雪昨天的活动,再说友谊大厦门口有监控录像,会拍到他和于小雪在一起,因此撒谎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加重警察的怀疑。
“后来你还见过她吗?”
“没有。”说完他感到手心冒汗了。他想刑警马上就会拿出U盘,让他解释,为什么会掉在于小雪的房间。但刑警没拿出U盘,问他:“你们是朋友?”
他说不是什么朋友,只不过中学时在一个学校读书。他告诉刑警他和于小雪的认识经过,以及后来于小雪用他好心代签的“人流知情同意书”要挟他的事。
“所以你挺恨她的吧?”
“谈不上什么恨不恨,只是好心没好报,挺冤的。”
王淮河换了个话题:“昨天晚上你都到过什么地方?”
他说下班以后离开公司步行到崇光电影院,半路在“旺旺”快餐厅吃的晚餐,到电影院时间是6点40左右,女朋友还没来,他买可乐,看电影海报,到7点钟女朋友来后一起进到影院里。
他从钱包里取出电影票,证明此言不虚。
“晚饭吃的什么?”
“一盘豆角炒肉末、一盘青菜、一碗蛋汤,还有米饭。”他想了想,又说,“吃饭的时候丢了张购物卡,不过钱不多,找不到也就算了。”
王淮河取出一张照片:“见过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个男人,长脸,眼角有些下垂。
“没见过。”他问,“这是什么人?”
王淮河说照片上的男人叫孙义,是于小雪的男朋友,参与了一起轮奸案,作案后逃跑了。
他试探:“是这个人把于小雪害了吗?”
王淮河没回答。两位刑警又问了几个问题后离开了。
刑警没提U盘,说明U盘没有掉在于小雪住处,虚惊了一场。刚才在回答刑警的问话时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他仔细回忆了一遍,结论是没有。临离开时两位刑警让他辨认于小雪男朋友的照片,说明现在他们把于小雪的男朋友列为嫌疑对象,这对他来说是好消息。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这天晚上他在本地网站上看到了一则消息,说昨日晚上我市某住宅发生命案,受害人于某为27岁的女性,据透露凶手是于某的前男友,目前警方正组织力量追捕。
他长出了一口气。
8
于小雪被杀案的破案专案组设在东汉路的一个二层小楼里。知情人报告,于小雪的男友在一周前就回到本市,目的是搞一笔钱准备出国打工,还放过风,说不行就把于小雪骗到中东卖给妓院,听说那边很欢迎中国女人。还有人提供线索,说看见于小雪在被害的前两天和一个男人在于小雪的住处附近吵架,通过辨认照片,举报人说那男人是孙义。
根据这些线索,孙义被列为作案嫌疑人。
郭杰人由于和于小雪有来往,也被列为调查对象。
王淮河和郭杰人接触后,对他有强烈的不信任感,凭直觉,感觉他有问题。
按照一般人的习惯,看完电影后把票根就随手扔掉了,但是他却把票根保存在钱包里,什么意思?是要证明他6月18日晚上确实是在电影院吗?为什么要证明?莫非他有先见之明,知道会被牵涉到这个凶杀案中?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他进影院后买饮料,顺手把票根放到钱包里。
如果排除票根的问题,另一个可疑之处就很难有让人信服的解释了。
在询问郭杰人时,问他“昨天晚上你到过什么地方?”,郭杰人的回答是,下班后步行,在餐厅吃饭,进电影院。至于看完电影后又去了哪里,他没说,似乎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果把6点至9点之间的活动说清楚,就可以解除警察的怀疑了。
郭杰人怎么知道警察调查的重点是6点到9点之间?除非他知道于小雪的死亡时间。
警察开始四处奔走,调查6月18日晚上郭杰人的活动。
友谊大厦的电子监控证明,郭杰人下午5点45分离开公司,穿过马路后朝东走去,崇光电影院在东边,但于小雪的住处也在东边。如果步行到于小雪家需要一个多小时,但乘出租车只要20分钟。
郭杰人说,6月18日离开公司后在“旺旺”餐厅吃晚餐。
“旺旺”餐厅的经理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男人,说这个人6月18日傍晚吃饭时在餐厅丢了一张购物卡。他补充了一句:“6点20分左右。”
“你能确定是6点20分吗?”
经理说这个人第二天找到店里,说6点20分在店里丢了一张购物卡。至于这个人6月18日是不是在店里吃晚餐,他不能肯定,到饭点时客人多,他不可能记住每个客人的面孔。
崇光电影院旁边小卖部的女服务员记得郭杰人的面孔,因为这个人6月18日傍晚买了瓶可乐,开瓶盖时差点把可乐洒到她衣服上。
“是几点钟的事?”
女服务员想了想,说6点30?6点40?反正不到7点,因为7点我就下班了。
崇光电影院的监控录像显示,郭杰人和王雪7点零5分进到购票大厅。
对出租车司机调查没有什么结果,虽然有司机6月18日在友谊大厦附近拉过客人,但不能确定是郭杰人。
调查所得结论不能证明郭杰人6月18日晚上去过于小雪家,但也不能证明他没去过。
虽然专案组的侦破重点是于小雪的男友,但刑警王淮河不想放弃郭杰人这条线索。
9
郭杰人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正赶上瓢泼大雨。他站在马路边的公交候车亭里,雨水飘过来,很快把他的裤子打湿了。由于连续几个晚上失眠,他头痛得厉害。
这个地方比较偏僻,出租车很少,公交车间隔时间也比较长。他从包里摸出了一根烟,点着火。过去他很少抽烟,现在晚上睡不着,他就坐起来抽烟。他无法驱赶于小雪的影子,特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似乎都看见了于小雪。
于是他有了为过失赎罪的想法。
他所能想到的赎罪方式,是到这里给于小雪烧纸。他说小雪你也别怪我心狠,你把我逼得没办法,如果你不是乱叫乱骂,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他的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从天上砸下来。他打了个哆嗦,不明白这又是预示什么……
一辆出租车驶过,他抬起手,出租车没停,车轮带起的水花溅到他衣服上。他怒火中烧,冲着远去的出租车大骂。
他不知道警察是否解除了对他的调查,他得知于小雪的前男友孙义冒了出来,转移了警察的注意力。轻松的心情仅维持了不到两小时,现在他只能祈求警察永远不要找到孙义。
雨渐渐小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打着伞到候车亭,男的穿了件米黄色衬衣,大约40岁,袖子挽到手腕上,露出右腕上手表。男子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不会是便衣吧,他想,现在他看街上所有的人都像便衣。
一阵音乐声,是男子的手机发出的声音,可是这家伙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有些生气,想对男子大吼:“妈的,快接电话。”手机铃声仍然在他耳边回荡,男子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这才意识到,铃声是从他自己裤子口袋中发出来的。
“中午就开始给你打电话了。”王雪发火,“为什么不接?”
他找了个理由:“手机没电了。”
“不是说好了到家具城看家具吗?”她问,“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这才想起答应中午和王雪去看家具,他说:“陪客户吃饭,实在没法脱身。”
“你可别骗我。”
“怎么会呢?”
“这几天看你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
“好吧。”她说,“那你赶快过来,我在家具城等你。”
他把手机放到口袋里,看见旁边的男子撇了撇嘴。他用挑衅的眼神盯着男子,男子没接他的目光,转过身和旁边的女人讲话。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进站了,他进到车厢里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
10
通道很狭窄,前面是越来越深,深得让人恐惧的黑暗。可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微。有人在跟踪。他大声喝问:“谁?”没有回答。
然后他就醒来了。
他已经连续两天做同样的梦了。第一个梦是接到那个人电话的晚上,他从殡仪馆上车,准备到家具城和王雪会合,手机响了。
他取出手机放到耳边,没人说话,但可以听见喘息。他火了:“你是谁呀?”
对方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要以为你干的事没人知道。”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于小雪是怎么死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一股电流从身体中穿过,他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等缓过神,想问对方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但电话挂了。
他按手机上显示的号码回拨,无人接听。他把这个号码报到查号台,查号台说,这是一部公用电话的号码。
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仅知道是个男人,声音不年轻,应在40岁左右,这是他掌握的全部情况。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把他和于小雪的死联系在一起的。讹诈?他感觉不像。他再次回忆,那天晚上从于小雪住处出来没碰到任何人,就算下楼时有人从门上的猫眼看到他,也不会知道他是谁,更不会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这是个知情人,而且来者不善。
在家具城下了车,王雪看到他,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他说可能是刚才淋了点雨吧。
这天下午,占据他脑子里的都是这个来历不明的电话,他确定,这个人肯定还会再来电话。
他在等那个人的电话,但这个电话始终没来。
等待是最磨人的,特别是不知道电话什么时候会打进来。
11
那个人沉默了一个星期后,终于打来电话了。
电话是晚上11点打来的,他正在卫生间冲澡,手机响了。他用毛巾胡乱擦了擦身子,套上件衬衣,到客厅里抓起手机。他以为是王雪打来的,但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他忽然醒悟到,电话是那个人打来的。
“钱准备好了吧?”对方说。
“什么钱?”
“买U盘的钱呀。”
“什么意思?”
“装吧!”对方说,“于小雪死的时候凶手在她房间里落下个U盘,你不会不知道是谁的U盘吧?”
“你到底是谁呀?什么莫名其妙的U盘?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不要紧,但警察会明白,U盘里有下载的资料,还有指纹,找到U盘的主人应该不难吧?”
他头上又开始冒汗了。他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一旦紧张,头上就不停地冒汗。他不明白U盘怎么会落到这个人手中,对方说U盘掉在于小雪的房间,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是在他离开后,警察来之前进到于小雪的房间。是警察正在寻找的于小雪的前男友?或者是另外什么人。不管是什么人,U盘落在此人手里都是非常危险的。
对方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说不想为难他,反正于小雪已经死了,只要给点补偿,他就可以拿回U盘了。
“50万块钱,对你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吧?”接着对方又说,“一条人命,总归值这么多。从现在开始,给你三天时间,记住,只有三天。”
电话挂了。
他存款虽然大于50万,但要筹备婚礼,还想换个大点的房子,在目前这种状况下,他无法拿出50万。
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朝墙角摔去:“混蛋,去死吧!”
12
天还没亮郭杰人就从床上起来,打开电脑搜索有关车祸的消息。
网上虽然有两条消息和车祸有关,但不是他要找的,他关心的是野生动物园附近路段的车祸消息。
没有任何消息。
到下午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搭102路公交车到野生动物园去。
他知道这样做很傻很愚蠢,无任何实际意义,而且还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到这里看看。
没有任何消息,一切都在未可知中,一切皆有可能,这比有消息更让他心烦意乱。
昨天晚上,通过了解,他知道给他打电话要钱的人叫罗群众。
他一遍一遍地琢磨,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有没有漏洞。
昨天晚上9点钟,他把租来的马自达轿车停在野生动物园门口的停车场。野生动物园下午6点就关门了,所以此时显得格外冷清。路灯下站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他知道此人就是打电话的人了。
他们约好在这里见面,他交现款,对方还U盘。
他把车开到停车场深处,然后打开后盖,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双肩包,里面装了50捆“钞票”。他不可能给这个人50万,这50捆钞票每捆只有表面上的两张百元大钞,中间是钞票大小的白纸。
他把双肩包放到后盖上,说:“点点吧。”
虽然灯光很暗,但他还是看见男子面孔上露出的贪婪。男子把拉链拉开,取出一捆钞票,发现问题,惊讶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绳子就套到了他的脖子上。
男子身体很快就瘫软了。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身上的衣服湿透了。这是他第二次杀人,和第一次不同,这次他没任何悔恨之心,眼前就是人渣,死不足惜。
他丢失的那个U盘装在男子裤子口袋里,还放了一把大号的折叠刀,显然是对他提出的见面地点有疑心,防身用的。除了这些东西,男子的口袋里还有手机、半包烟、黑色钱包。钱包里有两张50元的纸票,一张身份证。
他把这个叫罗群众的男子抱进汽车座位中,然后驶出停车场,把尸体扔到马路中间。
这里的路灯坏了,地上躺个人,司机只有到跟前才能发现,但刹车已来不及了。
他返回到“绿色家园”餐厅的时间是9点20分。这是一家“农家乐”,晚上高中同学在这里聚会,8点50分的时候,5箱啤酒已经见底了,大家离开座位找人碰杯聊天,他就是借这个机会溜了出来。
同学聚会来了三十多个人,在喝得昏天黑地的情况下,没人会注意餐厅里少了一个人。
回到“绿色家园”,他依然把车停在路边,然后进到餐厅的院子,取出烟来点燃。
一位姓钟的同学出来,说:“哎呀,你怎么一个人躲到这里?”
“里面太闷。”他说。
钟同学拿出一根烟,半天没点着火,这个人醉了。
钟同学问:“几点了?”
“9点。”他说。他把时间往前提了20分钟。现在,钟同学可以成为他绝好的证人。
让他最不安的是,早晨新闻中没有在野生动物园附近路段发生车祸的消息,也没有发现无名死者的消息。
他站在马路边,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异常。由于是工作日,到这里的游客不多,停车场里冷冷清清的只停了几辆车。
路边有个小卖部,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门口看报纸。他买了瓶水,小心翼翼问:“昨晚这里没出什么事吧,比如车祸?”
“没听说。”男子说着看了他一眼,“家里有人不见了吗?”
“随便问问。”
他又一次觉得自己的行动太蠢。他穿过马路,准备回到102路公交车站时,一辆白色轿车从他身边驶过。他没注意轿车里面的人,但里面的人注意他了。
开车的人是刑警王淮河。
13
王淮河在医院结束对罗群众妻子的询问,从医院出来。
和外面灿烂的阳光相比,他是心事重重。
无名男尸是早晨在泮河边被晨练的人发现的,尸体上有汽车碾压过的痕迹,脖子上有勒痕。法医鉴定,此男子应是被勒死后受到卡车碾压,泮河是抛尸地点而非作案地点,死亡时间是昨晚9点至11点之间。
男子身上无任何证明身份的文件,但根据指纹,查出此人叫罗群众。
虽然案发地非王淮河所在刑队的管辖范围,但此案还是引起了王淮河的注意,因为罗群众是于小雪的房东,也是发现于小雪死亡的报案人。于小雪被害案的侦查卷宗的第一本就有罗群众的笔录。罗群众说,他是因为于小雪欠房租,上门催讨时发现异常,用备用钥匙开门后发现于小雪死在床上。
刑警的直觉告诉他,罗群众的死和于小雪案有关。
于小雪的男友孙义前天上午在“天天”娱乐城被抓获,经审讯,孙义和于小雪的死无关,没作案时间。
于小雪案的凶手另有其人。
由于两起案件存在关联性,专案组把两起案件并案侦查。
罗群众以前是某钢厂的工人,后下岗,再没找正式职业,靠在影剧院和超市门口倒卖紧俏票以及各种优惠券和积分卡赚钱。据罗群众的妻子王美娟说,罗群众6月19日早上到出租房找于小雪要房租,回来的时候很兴奋,说那个老欠租金的女房客死了。她吓了一跳,说太晦气了,你还高兴。罗群众说你懂个屁。王美娟抹着眼泪说,罗群众6月28日晚上出门的时候说第二天去看间门面房,他要租下来开棋牌室。结果他一夜未归。
她是在辨认男人尸体时昏倒的,被送到医院。
她说6月28日晚上快12点了,男人还没回来,她就担心出事了,打男人手机,但只响了一声,就关机了。
发现尸体的时候,身边没有手机,显然被凶手拿走了。
从通讯公司调出罗群众的手机通话记录,上面显示,他最近和一家房产公司姓赵的销售经理通话频繁。赵经理的解释是,罗群众要租间门面房,和房东基本谈好,三年租金一次付清,共39万。
王美娟说,家里根本拿不出39万。
和罗群众一起倒票的“黄牛”说,罗群众这两天老叨叨租房开棋牌室,还打听哪家装修队装修便宜。
王淮河推测,罗群众是于小雪被害案的报案人,他是第一个进入现场的,一定是捡到了某种和凶手有关的东西,以此要挟凶手索要封口费,并准备用这笔钱租房开棋牌室,但昨天晚上和凶手见面时被害了。
他在对郭杰人的调查时听到过反映,说6月19日郭杰人在公司曾找过一个U盘,很着急的样子。
罗群众捡到的会不会是这个U盘?
在罗群众的手机通话记录里没有发现和郭杰人有什么联系,除非他们之间用别的通讯工具联络。
调查6月28日晚上郭杰人的活动,他说那天晚上和高中同学在凤阳路上的“绿色家园”餐厅聚会,快11点时聚会才结束。
郭杰人一位钟姓同学说,郭杰人在9点的时候曾离开餐厅到外面,他也出去了,两人一起在院子抽烟。
王淮河问:“两人一起出去的吗?”
钟同学说不是,郭杰人出去在先,他在后。
王淮河点点头,又问:“你看表了吗?”
钟同学说自己从来不戴表,是郭杰人告诉他时间。
郭杰人有可能告诉钟同学的是个错误时间。
他始终怀疑郭杰人,他不愿放弃这条线索。他的固执在刑侦大楼里是有名的,也可能就是因为太固执不圆滑,虽然有二十多年的刑侦经验,但仍然得不到提拔,仅给了个“资深”的封号而已。
但泮河是远郊,距郭杰人吃饭地方有100多公里。他们同学聚会是晚上11点结束,然后他送两位同学回家。据保安回忆,郭杰人回到住处时间是晚上11点50分,再没出去,第二天清晨就在泮河发现了罗群众的尸体。如果他是凶手,作案后被害人的尸体怎么会跑到100公里外的泮河边呢?
就在这时候,他接到交警队电话,说是在泮河抛尸的司机来投案自首了。
14
投案的司机26岁,叫李全社,还没拿到驾照。
李全社是在父亲的陪同下来投案的。
李全社说,6月28日晚上他朋友马光有拉了一车货准备运到通县。出发前两人在夜市吃晚餐,喝了两瓶啤酒,然后李全社提议让他开车,他马上要考驾照,晚上人少,正好练练手。马光有开始不同意,但经不住他磨,让他坐进驾驶室。他开车沿光明路直行准备上绕城高速,开始很正常,但开到野生动物园附近,忽然发现地上躺了个人,此时刹车已来不及了,车轮直接碾了过去。
他们下车,发现地上的人没气了。
马光有骂他,还打了他一巴掌,说你要害死我呀,现在怎么办?
他吓坏了,哪还有什么主意。
马光有说喝酒,加无证驾驶,加撞死人,这下肯定完了,没个七八年出不来。他说要不然跑吧。马光有说干脆把人扔到河沟里,警察兴许找不到。于是他们把人拉泮河边,扔到河滩上。第二天,马光有约他到新疆打工,说走得越远越好。他越想越不对劲,半路拐回来,把事情经过告诉家里人,于是父亲陪他来投案了。
王淮河问:“你确定当时人是躺在地上的吗?”
李全社说确定,当时马光有还说这个人可能是喝醉了才躺在路中间。
王淮河冷笑,这个人不是喝醉而是死了,被人扔到了路中间,两个人违反交规无证开车加酒后驾驶,才当了替死鬼。现在他确信,第一现场应在野生动物园门口,很可能在停车场行凶。6月28日郭杰人参加聚会的地点距第一现场虽有段距离,但开车很快就能到,有作案时间。
6月29日下午他开车从野生动物园附近经过时,看见郭杰人过马路。当时还琢磨,他到这里干什么?逛公园?不像。现在他确信,郭杰人作案后心里纠结,想返回现场再看看。
但证据呢?
他打电话给专案组,请求派人在野生动物园停车场搜索,寻找可能留下的犯罪痕迹。
让他失望的是,在这里什么都没找到。
15
早晨起来,郭杰人对着镜子把脸刮得干干净净,然后打开衣柜挑选衬衣,他和王雪约好,10点钟在民政局见面领结婚证。这两天他虽然还做恶梦,但心情恢复了不少,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相信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把罗群众扔到马路中间的第三天,警察曾找他问话,是上次来的那个年轻警察,调查他在6月28日晚上的活动。他说6月28日晚上高中同学在凤阳路上的“绿色家园”聚会,晚上11点才结束。警察把他说的记在笔记本上,也没说什么就离开了。后来他听说本市发生了一起抛尸案,无良司机喝酒,又无证驾驶,在野生动物园门口撞死了人,怕担责任把人拉到泮河扔到河滩上了。
他确信,这个被无良司机扔到河滩上的人是罗群众。正因为这个消息,他心里才有几分轻松,他相信,就算警察对他有怀疑,但找不到任何证据。
就在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门铃响了。
门口站了两位警察,是第一次来的那俩人,他还记得年长警察的名字,叫王淮河。
他有些不太情愿地让两人进了房间。
虽然有些紧张,但他还是相信警察不会把他怎么样。他把证据都毁了。勒死罗群众的绳子扔到人民公园的人工湖里,其他物品分别扔到了垃圾桶、街心花园和抽水马桶中。没证据,警察对他无可奈何,心里有底气,在回答警察问题时就不慌。他说6月28日晚上在“绿色家园”餐厅,很多人都能证明。
王淮河目光冷峻,说都能证明你在餐厅吃饭,但不能证明你中间没离开过,也不能证明你没有杀过人。
“我杀人?这简直是笑话,警察也不能血口喷人。”他说,“我杀了谁?”
“如果你记忆没出问题,总不会忘记罗群众这个人吧?提醒你一句,此人是于小雪的房东。”
“于小雪的房东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手里有你杀害于小雪的证据。”
“什么证据?”
“就是你6月19日在公司到处寻找的那个U盘。前一天晚上你把这个U盘掉在于小雪家里了,罗群众发现于小雪死亡的时候同时发现了这个U盘,于是他用U盘敲诈,没想到为此送命。”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杀人地点是在野生动物园停车场吧?”
“证据呢?”他脸色发白,但嘴硬。他相信警察没有证据。那天晚上他在动物园停车场动手时担心留下指纹,特意戴上了手套,在处理罗群众随身物品时也戴了手套。就算警察推测是他干的,就算推测有百分之百的合理性,但不能作为定罪的依据,关键是警察没有那天晚上他和罗群众曾见过面的证据。
王淮河说:“你参加同学聚会,租了一辆黑色的马自达轿车,车号是XA58626,这没错吧?”
“没错。”他不明白为什么警察会提到车,紧接着听到的话让他如雷轰顶,几乎崩溃了。
王淮河问他:“在车门上怎么会有罗群众的指纹呢,要知道,他从没和租车行打过交道,也不会开车……”
罗群众一定是在挣扎的时候碰到车门,他所有环节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车。他脑袋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成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被带上警车的时候,嘴里还嘟囔:“必有一失……”
发稿编辑/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