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传播环境下我国网络流行语论析*

2016-12-14 08:52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6年7期
关键词:流行语网民话语

■ 叶 虎



微传播环境下我国网络流行语论析*

■ 叶 虎

基于移动互联网的微博、微信、微视频、客户端等日益流行,微传播急剧改变着中国的传播生态和舆论格局,也改变着人们的思维习惯和语言表达方式。微传播时代的到来把我们带入了一个以普通大众日常活动及其感受满足来实现当下生活意义的“微时代”。文章分析了微传播对话语生产的影响,探讨了微传播环境下我国网络流行语的生产与传播机制,发掘了网络流行语背后的生产动因,在此基础上,阐述了微传播环境下网络流行语的价值意义并对其予以反思。

微时代;微传播;网络流行语

当前,以微博、微信、客户端等为代表的“微媒体”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微传播急剧改变着传播生态和舆论格局,也改变着人们的思维习惯和语言表达方式。微传播时代的到来把我们带入了一个以普通大众日常活动及其感受满足来实现当下生活意义的“微时代”。

一、微传播时代的来临及其对话语生产的影响

“微传播”是相对于大众传播而言的。所谓大众传播,是一个“在技术和体制基础上大量生产和分配”符号、图像和信息的过程,它面向各种不同类型的受众,并在很大程度上不存在受众互动的成分。换言之,这就是通过大众媒体进行的传播。大众传播的实现必须“具备一定的技术手段,以及存在能够大量生产和分配信息的社会组织”①。在《大众传播理论:基础、争鸣与未来》一书中,作者也认为,当消息来源(通常是某个组织)使用一项技术作为媒介与大规模的受众进行沟通时,就被称为大众传播。②与“大众传播”不同的是,“微传播”这个概念是新媒体时代的产物。科技进步和互联网的普及,推动中国大众进入了新媒体时代。当前,整体互联网向移动端迁移的趋势愈发凸显,伴随着微博、微信等新兴媒介的产生和普及,我们迈进了一个处处是“微”的年代。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3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的数据,截至2015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 6.88 亿,互联网普及率为 50.3%,手机网民规模达 6.20 亿。网民中使用手机上网的人群占比由2014年的 85.8%提升至90.1%。网络基础设施建设逐渐完善,移动网络速率大幅提高,带动手机3G/4G网络使用率不断提升。截至2015年12月,我国手机网民中通过3G/4G上网的比例为88.8%;智慧城市的建设推动了公共区域无线网络的使用,网民通过Wi-Fi无线网络接入互联网的比例为91.8%。一方面,就新网民互联网接入设备使用情况来看,新网民对台式电脑的使用率由2014年的51.6%降为2015年的39.2%;笔记本电脑由2014年的13.2%降为7.5%;手机则由64.1%上升为71.5%;另一方面,我国QQ空间、微博的网民使用率分别为65.1%和 33.5%。③中国已经成为移动互联网大国,微传播正成为一种主流传播。

在我们看来,微传播是以微博、微信、移动客户端等新媒体为媒介的信息传播方式。当前,微博、微信、微电影、微小说、微营销等引领的“微”风暴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引发“大”变革,人类社会正不可逆转地步入“微时代”。然而,处于“微时代”的“微传播”形“微”势却不“微”,伴随着互联网和智能手机的迅速普及,这些以“微”为特色的媒介正在信息社会的信息传播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影响力和渗透力已经超越了许多传统的媒体,正逐渐发展成一条公民个人获取信息,传递、交流、发表意见甚至发挥舆论监督功能的重要通道。④不仅如此,微传播也改变着人们的思维习惯和语言表达方式。身处微时代的微传播,对话语生产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影响。

一是微传播彻底改变了大众传播时代话语权的分配格局,受众不再是被动的信息接收者,而是内容和信息的积极生产者、传播者,其话语权力得到极大提升。在法国学者米歇尔·福柯看来,话语是权力争夺的对象,话语的秩序决定权力的秩序。“在我们这样的社会以及其他社会中,有多样的权力关系渗透到社会的肌体中去,构成社会肌体的特征,如果没有话语的生产、积累、流通和发挥功能的话,这些权力关系自身就不能建立起来和得到巩固。我们受权力对真理生产的支配,如果不是通过对真理的生产,我们就不能实施权力。”⑤相比而言,大众传播很大程度上都是单向式的,话语权只掌握在大众传播机构手里,受众很少能够提供直接的信息或是反馈。甚至是在读者来信栏目或是邀请受众参与的节目里,这种不平衡也依然存在着,大众传播机构有权选择纳入或是“剔除”某些参与者。⑥传统的受众在微传播时代已不再仅仅是信息的被动接收者和消费者,而是信息的再生产者和用户,所谓Prosumer,即Producer+Consumer(可以翻译成消费生产者)。以智能手机、iPad等移动终端为代表的新媒介对我国民众特别是青年人的学习、工作、生活方式等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以前无处发声的话语借助互联网平台得到裂变式传播,其中的一些话语成为网络流行语迅速散布开来,彰显出自身的存在价值和意义。

二是一方面微传播的碎片化引发了话语本身的结构性变化,短小、新颖、快捷的话语呈现方式成为微时代话语的典型特征。“碎片化”是描述当前我国社会传播语境的一个形象化的说法,原意为完整的东西破碎为诸多零块状。有学者指出现代生活碎片化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时间碎片化、空间碎片化、信息碎片化和人际关系碎片化。⑦无论“碎片化”以何种形式呈现,都彰显出当下社会的后现代性特征:深度模式的削平、主体的零散化与界线的消失。“贾君鹏,你妈喊你回家吃饭”“躲猫猫”“蒜你狠”“糖高宗”“俯卧撑”等网络流行语以其形象、具体、直接的特点背离了传统专业话语的抽象,穿越了不同领域的区隔和边界,充分展示其群众喜闻乐见而能广泛流传的效力;另一方面,在人们联系日益紧密和信息传播全球化的时代,速度越来越成为人们追求的目标。“生产、运输和消费的加速不仅改变了人们外在和内在的行为,还改变了人们的思维和行动,改变了人们的愿望和喜好”。⑧一般说来,科技的主要任务,就是减轻人类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的工作的负担,并发展其潜能。然而,悖论的是,“一个社会真正拥有的休闲时间,似乎与其所使用节省人力的机器之数量成反比”,⑨在我们看来,休闲时间不仅与机器之数量成反比,还与机器之先进程度和质量成反比。时下,微博、微信、客户端、App等微媒介的大行其道就充分说明了在这个讲求“速度与激情”的时代,大段、整块的休闲时间已成为稀缺资源,因为时间都变成了“碎片时间”。在“碎片时间”中,网民之间交流与对话的符码不可能完全照搬实际生活中严肃、规整有时显得拖沓而不够灵活变通的话语表达方式,而可以采用短小、灵活、快捷的网络流行语,在话语的狂欢中实现对现实生活的表征、反思、批判与重构。

二、微传播环境下我国网络流行语的生产与传播机制

网络流行语是由网民创造或由网民积极传播的,迅速流行风靡于网络内外,并往往对社会现实产生影响的语言符号。值得注意的是,互联网上的书面交流具有口语的性质。“以互联网为中介的、基于文本的交流是一种口语,即第三种口语或数字口语。这是一种不说出声的口语。”⑩在互联网(包括移动互联网)上传播的网络流行语主要是基于文本交流的话语,具有口语性质,不妨也称为“数字口语”。

在我们看来,微传播环境下我国网络流行语的生产主要包括两个层面:一是网民自身创造;二是网民借助社会事件或现象进行模仿、改写、再造。

网民自创、流传甚广的网络流行语,如“哥吃的不是面,是寂寞”“贾君鹏,你妈喊你回家吃饭”等。网民自创的四字新词如“喜大普奔”“人艰不拆”等体现了与传统成语不同的造词方式,给人一种“陌生化”的效果。“陌生化”也称为“反常化”,是俄国形式主义学派的关键词之一。“反常化”作为一种艺术程序,是将日常生活中习惯性的行为、动作、言谈进行变形,更新我们对生活和世界的陈旧感觉,摆脱习以为常的惯常化约束,使我们面临各种事物时不断有新的发现,造成读者对其的一种特殊感受。“喜大普奔”就是四个成语“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的首字连在一起构成的词语,四个成语之间没有任何所谓的逻辑因果关系,但却给人一种“陌生化”的新颖之感。

网络流行语的互文性来源多种多样,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1)来源于热点新闻事件:如“做人不要太CNN”“高铁体”“我爸是李刚”“有钱,任性”“且行且珍惜”“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等;(2)来源于流行文化:“做人要厚道”“也是蛮拼的”“这个鱼塘被你承包了”“我竟无言以对”“不作死就不会死”“凡客体”“也是醉了”等。(3)来源于贴吧、豆瓣、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你懂的”“萌萌哒”“你家人知道吗?”“女汉子”“小鲜肉”“暖男”“撕逼”“逼格”“你行你上”等。

在这个过程中,传统媒体也逐渐参与到网络流行语的传播中,网络流行语从内循环向外部不断拓展。2010年11月,“给力”一词进入人民日报新闻标题《江苏给力“文化强省”》;2012年,《人民日报》十八大特刊出现网络流行语“屌丝”一词;2014年有部分网络流行语在网络生成之后旋即被媒体和大众接受,如“小鲜肉”“暖男”“有钱,任性”“也是醉了”等。网络流行语被传统媒体和官方接受和传播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体现了后者已经愈来愈认识到网络流行语在表达公民意见、反映民声以及参与社会管理等方面的功能,为了体现自身接地气,拉近与民众距离的意愿和决心,传统媒体和官方领导层改变了以往的话语表达和传播策略,从僵化、呆板、不接地气的话语模式走向灵动、有趣、接地气的话语表达模式,成为一种新的政治宽容和政治文明的体现。近年来,“蛮拼的”“点赞”“给力”“任性”等进入官方话语体系,正是中央改变话语传播策略的一个缩影。同时,越来越多的商业机构看到了网络流行语的商机所在,不仅在营销手段上竞相运用网络流行语,以至于“淘宝体”“凡客体”“甄環体”等网络流行语体及各类网络流行语大行其道,而且将“囧”“槑”“雷”“萌”“俯卧撑”“打酱油”等网络流行语,做成了包括T恤、箱包、内裤、抱枕、鞋子在内的各种产品,网络流行语的商品化趋势已经掀起新一轮的时尚。由此,微传播环境下的网络流行语最终不仅在互联网上引发广泛关注,还能在现实生活中受到普遍关注与运用,形成引人瞩目的重要社会文化现象。

三、微传播时代网络流行语的生产动因

微传播时代网络流行语的生产动因,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三是批判意识的勃发。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经济社会发展成就,也存在着不容忽视的问题。特别是改革开放进入攻坚期和深水区后,在收入分配差距、城乡二元结构、资源环境、民生等方面还存在较为突出的矛盾和问题;而行政权力过分集中,缺乏制衡机制,滋生了部分党政官员严重的权力“寻租”和腐败行为。这在客观上成为微传播时代网络流行语批判意识兴起和勃发的必不可少的条件。同时,信息技术的不断发展和自媒体的日益兴盛,使得人人都可以成为网络话语的生产者和传播者,人们的主体意识大大增强,受众的话语权得到提升,原本就存在的民间批判意识借着微传播平台被迅速激发出来,并呈燎原之势。 “俯卧撑”“躲猫猫”都暗含了人们对于官员腐败、政务不能公开、百姓的切实利益不能得到保护的不满。“蒜你狠、豆你玩、姜你军、糖高宗”系列,彰显出百姓对物价频繁上涨的调侃和批评。“钓鱼执法、强拆、反正我信了、饭醉、爱国贼”等表达了对于公权腐败的抗议。在很大程度上讲,网络流行语的批判意识衔接上“诗可以怨”的文化传统,既可以“微辨”(隐约地讽喻)、“微辞”(隐含贬意的言辞)等婉转的批评方式出场,也可以直截了当、金刚怒目式的话语展现出犀利直白的批判风格。

四、微传播环境下我国网络流行语的价值意义与反思

网络流行语作为一种语言现象、社会现象和文化现象,折射出特定时代的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状态以及社会大众尤其是年轻人的心理特征。在微传播时代,网民的主体性得到极大的张扬,其生产网络流行语的速度以及网络流行语传播、扩散的广度和深度都远远超出了传统社会民众的想象。具体说来,微传播环境下我国网络流行语的价值意义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其次,网络流行语成为我们认知和理解社会现实的重要渠道。网络流行语不仅是人们在线上线下进行交流和沟通的工具,也在很大程度上塑造和建构着现实本身。通过微传播环境下的网络流行语,我们可以观测和体察到网民的思想情绪、心理动态,可以及时了解和认知社会舆情的起伏变化,这对于推进社会治理能力现代化无疑具有重要的参考和借鉴意义。

当然,我们也必须对微传播环境下我国网络流行语进行深刻的反思。

一是盲目的跟风、低俗的戏谑、随心所欲的恶搞等对传统伦理观造成冲击。网络为广大网民提供了一个自由表达的公共空间,但这一自由表达空间也必须进行必要的限定和规范,不能突破公共利益原则、危及和伤害他人原则以及应恪守公序良俗原则的底线。然而,不容规避的是,一些网民将对网络流行语的推波助澜推及到当事人身上,不分青红皂白对其进行谩骂和“人肉搜索”,公布其个人信息,将当事人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形成网络暴力、造成伤害。一个典型的范例是“很黄很暴力”事件。该事件缘起于CCTV的新闻联播在2007年12月27日播出的一段抨击不良网络视听节目的报道“净化网络视听环境迫在眉睫”。接受采访的一名女学生张殊凡在镜头里说:“上次我查资料,突然蹦出一个窗口,很黄很暴力,我赶快给关了。”随后,“很黄很暴力”成了一句网络流行语,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在互联网传播开来,成为2008年火爆的网络流行语。许多帖子恶搞“很黄很暴力”,还有人制作了色情漫画图来影射张殊凡。还有网友们人肉搜索“张殊凡”,在网上公布了其履历等私人资料,给这位当时年仅13岁的当事人带来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二是一些网络流行语以情绪性、非理性为特征,借助自媒体时代的互联网广为传播与扩散,一方面发挥了舒缓负面情绪减压阀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成为了网民发泄怒气、怨气的最佳出口。他们或借题发挥,或断章取义,或谩骂讽刺,或言辞激进。政治和社会批判日积月累往往会形成挥之不散的网络戾气,发展为“仇官仇富”“逢官必反”乃至“逢不同意见即反”的心理和事件,其后果是形成恶性的表达机制,社会情绪向社会戾气大规模转化。不仅让民众对自己的生活失去了安全感,也对权力部门缺乏信任感。这种紧张态势很大程度上会直接威胁甚至危及到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

注释:

①⑥ [英]鲍勃·富兰克林等:《新闻学关键概念》,诸葛蔚东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83、184页。

② [美]斯坦利·巴兰、[美]丹尼斯·戴维斯:《大众传播理论:基础、争鸣与未来》,曹书乐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0页。

③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3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http://www.cnnic.net.cn/ hlwfzyj/hlwxzbg/hlwtjbg/201601/t20160122_53271.htm,2016年1月。

④ 张韵:《微传播环境下的全民阅读推广策略研究》,暨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第12页。

⑤ 包亚明主编:《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严锋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28页。

⑦ 徐志宏:《生活世界的碎片化及其本体论批判》,《教学与研究》,2015年第9期。

⑧ [德]彼得·博夏德:《为什么我们越来越快》,佟文斌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76 页。

⑨ [英]E.F.舒马赫:《小的是美好的》,李华夏译,译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119页。

(作者系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张毓强】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青年项目“海外华文传媒与中国软实力建设研究”(项目编号:10YJC860053)、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海外华文传媒与中国软实力建设研究”(项目编号:0101-ZK1006)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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