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 建 于嵩昕
传播的逻辑:寻求多元共识的亚洲文明对话*
■ 孟 建 于嵩昕
人类文明的历史就是文明交流和对话的历史,文明的交流和对话呈现着传播的多元逻辑特征。本文分析了文明对话的特征和逻辑,立足于中国在亚洲文明对话中的角色和重要作用,探讨亚洲文明对话的现实基础与发展困境,从多元共识推动命运共同体、“中国经验”构建发展共识、文化的交流、互联网中的文明对话等方面提出促进亚洲文明对话的路径。
中华文明;亚洲文明;文明对话;中国经验
英国著名哲学家伯特兰·罗素曾言道:“不同文明的接触,以往常常成为人类进步的里程碑。”①人类文明发展的历程就是文明碰撞与交流的历程。进入21世纪,在全球化、多元化、网络化的洪潮中,文明间的碰撞和交流不断呈现出新的形态。按照阿诺德·汤因比、萨缪尔·亨廷顿等学者根据地理空间和历史发展对文明的分类,代表性的亚洲文明主要有“中华文明”“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等,这些文明在发展中都对周边其他地区产生了重要影响,并繁衍出新的文明。习近平在2014年3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演讲中指出“文明是多彩的,人类文明因多样才有交流互鉴的价值……文明是平等的,人类文明因平等才有交流互鉴的前提……文明是包容的,人类文明因包容才有交流互鉴的动力……让文明交流互鉴成为增进各国人民友谊的桥梁、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维护世界和平的纽带”②,他于2015年3月在博鳌亚洲论坛年会上倡议召开“亚洲文明对话大会”,以促进亚洲“迈向命运共同体”,共同开创“亚洲新未来”③。亚洲文明在不断面临新挑战的同时也迎来新的契机,如何促进亚洲文明的发展繁荣,是亚洲各国人民永恒的话题。“传播”是研究“对话”与“交流”的重要维度,本文将围绕传播的逻辑和规律在亚洲文明对话中的呈现展开讨论,以探究亚洲文明对话的理念、问题和路径。
1.传播作为意义的生成过程
罗伯特·克雷格(Robert T.Craig)在1999的文章《作为一个领域的传播理论》(Communication Theory as a Field)中,将传播学研究领域划分为七个传统,分别为:修辞学传统、符号学传统、现象学传统、控制论传统、社会心理学传统、社会文化传统和批判传统④。传播研究的兴起,使认知和改变社会增加了一个新的“传播”维度,而传播如此众多的研究向度为传播建立了一种“多元视阈”,使传播可以深入到社会的各个层面。表面看来,这是传播研究、领域或学科的不聚焦,传播过于宽泛。然而,正是这种贯穿整个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特性,让传播的维度在当下变得炙手可热、不可或缺。这符合当今多学科、跨学科的潮流,或也预示着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在经历了“语言学转向”“文化转向”之后,或许暗涌着“传播转向”。
从领域和学科范畴的横向分析拓展了传播的研究视阈,但克雷格无法从各个研究向度的具体实践中构建出对传播的共通性理解,这是其分析视角的局限。对传播的认知,需要在社会历史中探讨传播与意义生成本身的关系。传播常常被用来解释某个领域中的信息传递或者是主体间的沟通或交往实践,但传播作为“意义”的生成过程却被忽视了。在社会实践中,不同主体的相遇产生了意义,同时,不同的意义也在相遇中进行交流,并产生新的意义,传播就是意义的生成和交流过程。然而,这并非是说意义依附于空间与时间的桎梏,比如,中国学者可以去解读几千年前的西方经典著作而创造新的意义,这是超越时空的想象中的主体相遇;或更确切地说,这是超越时空的“意义相遇”,是中国现代“意义”与西方古典“意义”的交流,这个过程也是典型的传播过程。从意义生成的角度看,社会实践就是“传播实践”,传播是以一种新的视角对社会的理解和认知。
作为意义生成过程的传播呈现了多元主体和多元意义的存在,它们在克雷格的多元视阈中被表达和研究,形成了不同的领域。传播的这种特征可以借用文艺批评家朱丽叶·克里斯托娃的“多元逻辑”来描述。她用多元逻辑来形容语言活动的主体在产生的过程中一直处于他者的否定性割裂中,她认为一元逻辑和异质逻辑的持续对话是意义生成的历史过程⑤。传播的多元逻辑意味着主体的多元、意义的多元以及意义生成过程的多元。
2.文明发展的传播逻辑
文明的意义在于人类的生存与发展,传播的多元逻辑是解释文明的意义的重要视角。文明的发展是多元的文明体在相遇与交流中生成多元意义的过程,不同文明体内部的多元和外部的多元以及文明历史的多元让文明的发展呈现出多元逻辑的特征。中华文明的发展历史更是典型的例证。华夏几千年文明始于不同部落文明的冲突和融合,封建帝国的统一与更迭伴随着与周边民族的战争和交流,多民族融合与统一、少数民族夺取政权的历史也是不同文明碰撞与交流的历史。近代西方文明的强行侵入是文明相遇的痛苦回忆。中华文明被众多学者称为“儒家文明”,但今天我们的儒家文明与千年前的儒家文明已经大有不同,今天的“中华文明”是中国多民族文明兼收并蓄、融合发展,继承了儒家文明的历史、汲取了马克思主义、借鉴了西方现代文明、吐故纳新的产物。当代中国的快速崛起也正是中华民族在文明的多元逻辑中适时地传承与否定、发扬与变革的结果。
亚洲文明本身即是多元的,亚洲共有40多亿人口、48个国家、1000多个民族,亚洲文明的发展历史充斥着不同民族的冲突和融合。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曾饱受争议,当代学者多对文明间的共通之处情有独钟,然而,不同文明间的差异性是客观存在的,遭遇他者的否定必然会引发冲突;同时,也会带来接受和融合,这是多元逻辑的特性,两者只是一体两面,并不矛盾。而且,冲突和融合具有相对性,正如中华民族由56个民族历经几千年的冲突与融合逐渐形成,而人口最多的汉族也有不同文化、习俗、发展历史的差异。亚洲文明虽然并未形成一个统一体,但其发展的历程已经说明文明的发展必须遵循其规律和逻辑,亚洲各国、各民族必须在文明的对话中正确认识并接受文明间的冲突和融合,才能推进各自文明及整个亚洲文明的全面进步。
3.文明对话的多元过程
文明的对话过程,正是文明的传播过程。英国历史学家迈克尔·罗伯斯1976年在《哈钦森世界历史》一书中将文明解释为“所收多于年耗,温饱之民喜有积余,于是谋生之外,复有创造。创造的方法各异,品用不同,各制其物,共尽其美,于是有多姿多用的文明”,中国学者许国璋译注并概述为“吃剩有余,始有文明”⑥。也就是说,文明是人类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这与美国人类学家路易斯·摩尔根1877年在《古代社会》一书中的观点一致,后者讲述了文明前期的6 个人类历史阶段,而文明是指文明前期的文化进入一定历史时期的呈现⑦。意义生成过程包含着不同历史主体的相遇,文明发展的本身就是不同的历史进行对话的过程,现代永远处于与传统的相遇与交流过程中。同时,处于共时态的不同文明通过经贸、政治、文化等领域进行沟通,也有战争与冲突。文明发展的历史,就是文明对话的历史。文明的对话呈现出共时态和历时态文明之间的相遇和交流,在具体的社会历史语境中,呈现出多元的形式。
西方学者认为,人类社会进入文明社会之后所创造的一切都是人类文明的产物,这与中国学者将文明分类为精神文明、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等是相通的。现代社会中,不同国家、地区、民族、文化的对话和交流都可以视为文明的对话,这使文明的对话呈现出多维度、多层次、多元化。从对话的时间性来看,可以分为共时态和历时态的文明对话;从对话的主体来看,可以分为国家间、民族间、地区间等,或官方、非官方等;从对话的领域来看,可以分为经济领域、政治领域、文化领域、科技领域、军事领域等;从对话的形式看,可以分为国际会议、学术论坛、参观访问、展览、演出、赛事等;从对话的效果来看,可以分为利益的契合与价值的共识,前者表现为浅层的对话,而后者则是深层次的交流。
1.中国与亚洲文明对话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在亚洲文明对话及国际交流与合作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中国和亚洲各国、各个文明的经济、政治、文化交往都日益密切。具有代表性的组织形式如中国积极参与的“亚洲相互协作与信任措施会议”(简称“亚信会”);2001年中国创立的“博鳌亚洲论坛”;2001年创建的“上海合作组织”;2008年发起的“太湖世界文化论坛”;2010年创办的“尼山世界文明论坛”等。其他的亚洲政治、经济对话还有“东盟10+1/10+3”等。而官方及民间的国际体育赛事、文化交流活动等,也极大地促进了亚洲各国、各文明间的对话和交流。习近平2015年11月7日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所做的“深化合作伙伴关系,共建亚洲美好家园”指出“亚洲是世界经济发展高地,宏观经济基本面稳定向好,同时受内外因素影响,承受了较大下行压力。亚洲政通人和、社会稳定,是全球格局中的稳定板块,同时安全问题也十分复杂,恐怖主义、极端主义、跨国犯罪、网络安全、重大自然灾害等非传统安全挑战增多。亚洲绝大多数国家的政策取向是通过协商谈判处理矛盾分歧,同时一些国家互信不足、时有纷争。亚洲国家相互依存日益加深,地区一体化进程不断加速,同时区域合作路径不一,安全合作长期滞后于经济合作”⑧。这“四个正负面”的陈述基本上概括了亚洲文明关系的现状。
2.文明的“断裂”与西方“他者”
亚洲及中国文明发展在近现代面临的最大挑战是自身传统在传播过程中的历时性“断裂”。中国学者许国璋曾在西方文化史演讲中言道:文化没有先进与落后之别,但是文明却有⑨。近现代的亚洲文明遭遇了西方先进的经济体制、政治制度、教育、科技、军事等方面的全面入侵,整个亚洲文明都在与西方文明的遭遇中面临断裂并艰难重生。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在《现代性的后果》一书中论述道:现代性代表的是一种现代制度与传统社会的“断裂”,而现代性的最根本后果之一就是“全球化”⑩。也就是说,传统与现代的“断裂”被“全球化”带到了全世界。不过,西方的“断裂”产生于内,是历史变革和新陈代谢的结果,而亚洲文明的“断裂”源于其外,是一种被强迫的“断裂”,这种断裂留下的巨大罅隙对于许多国家都难以立即填补,只能寄希望于文明意义的重构。当产生强制断裂的外力逐渐消退后,断裂留下的罅隙必然呼唤传统的重拾。这意味着亚洲文明必须面对断裂,并完成现代文明的意义建构。因而,对亚洲文明而言,第一个艰巨的任务是如何在传统与现代、亚洲与西方的复杂关系中重构文明的意义。
3.亚洲共识的缺失
1.传播“多元共识”与“命运共同体”的建构
2.传播“中国经验”与“发展共识”的建构
中国的成功带来了“中国经验”,它的传播将构建亚洲文明的“发展共识”。中国的崛起为亚洲文明探寻自身的发展道路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范例,而且强大的中国并非如西方那样强制推行价值理念和政治体制,中国展示的,不是控制与霸权,而是有益于亚洲整体发展与繁荣的“中国经验”;中国提供的不是一种绝对的“标尺”,而是一种有益的“借鉴”;中国与他国的交流与合作,是谋求“多元共识”,而非强行推广或植入。关于这一问题,前国务院新闻办主任赵启正先生认为用“中国共识”的言辞代替“华盛顿共识”是一个很大的“陷阱”。他认为中国与许多国家,特别是与亚洲的周边国家,由于社会制度、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差异,不可能达到社会制度、意识形态等层面的同一。“中国共识”的提法是在仿照强制推行自身制度和价值观的“华盛顿共识”,这无疑会给中国及亚洲其他国家的认同带来麻烦。“中国模式”虽然稍显合理,但暗含着需要他国效仿。因此,赵启正先生提出“中国经验”。
3.文化传播推进文明对话
在这种整体性交流中,文化价值理念、伦理道德、文学艺术等层面的交流与传播触及了最深层次的精神交流,涉及了不同民族对人类生存和文明发展的共通性理解。思想与理念总是润物细无声,其交流的效果不如物质层面的交流会立竿见影,但却更加深刻而持久。文化交流是一种弱化了“政治性”的交流,不似经济、政治、军事方面的交流具有浓厚的意识形态色彩,而且更容易获得民间和学界的共鸣。因此,文化交流及文化共识在文明对话中显得格外重要。
4.网络传播建构文明对话新形式
亚洲文明对话会促进亚洲文明的传播,也会要加快中国的发展。基于“多元逻辑”的亚洲文明对话可以达成“多元共识”,并在经验交流中形成“发展共识”。在这个过程中,需要突出“先建秩序、再谋发展”“先谈认同、再谈合作”“先谈他利、再谈共赢”的实践理念。亚洲文明对话需要通过对话的常态机制来践行这一基本理念。同时,亚洲文明对话的推进需要区分政治、经济、军事领域中的对话与文化艺术对话,民间的文化艺术对话会让亚洲文明对话在“润物细无声”中产生有益的效果。文明之间的冲突和融合在历史长河中从来就没有中止过,亚洲各文明之间需要加强对话和交流、互相借鉴有益经验、合作应对各种危机与挑战、寻求快速发展与共同进步之路。
注释:
① [英]罗素:《中国问题》,秦悦译,学林出版社1997年版,第146页。
② 《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的演讲》,《人民日报》,2014年3月28日,第3版。
④ Robert T.Craig.CommunicationTheoryasAField.Communication Theory,1999(2):119-161.
⑤ [日]西川直子:《克里斯托娃:多元逻辑》,王青、陈虎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67页。
⑥⑨ 许国璋:《文明和文化——西方文化史选读讲演之二》,《外语教学与研究》,1990年第2期。
⑦ [美]路易斯·摩尔根:《古代社会》,杨东莼等译,商务出版社1981年版,第3页。
⑧ 《深化合作伙伴关系 共建亚洲美好家园》,《人民日报》,2015年11月8日,第2版。
⑩ [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田禾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4、152页。
(作者孟建系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于嵩昕系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张国涛】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国家形象建构与跨文化传播战略研究”(项目编号:11&ZD027)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