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在江边的琴声

赵也夫

依依不舍、挥泪告别世代居住的故乡，是我童年的时候亲眼历见的一个感天动地的画面。

深秋的早上，河边的寒意早已浸透了男女老少的单衣。老天淅淅沥沥下着雨，寒雨无情似有情，顿时化作倾盆泪，也来为父老乡亲的远别送行！

没有风声，没有欢笑声，只有哗哗的雨声伴随着人们断肠的哽咽声、呐喊声、呼号声！

那年月，正赶上困难时期，家家户户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可搬。许多人家从汉江河里捞上来晒干的鱼装了几袋一起放进了家什里面。

汉江边上，山乡的父老乡亲们将早在几年前就捆扎好的家什，挑着、抬着、扛着、抱着、搂着、提着、拎着，往江边码头搬运。

江边，早已等候了几年的上百只大大小小的木船停泊在那里，静悄悄的。船老大们蹲坐在船头，端着长长的旱烟，猛口猛口地吸着。

几乎所有远在山外、远在河那边的亲人都翻山越岭、跋涉淌水地前来送行、送别！

山村里传出了老艺人沙哑的歌声：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无情汉水自东流，满载一船离恨到天尽头……

歌罢，又听见二胡琴声。那声音哽哽咽咽，如泣如诉，听着让人断肠！这声音让我永远也忘不了。后来才知道，那老艺人拉的曲子叫《江河水》！那琴声，引出乌云滚滚、江水沉沉的意境，鲜明的强弱对比，富有戏剧性，使人仿佛看到一位妇女哭着、喊着，疯了似地冲向江边！突发的强暴音，如裂开的心，声嘶力竭地发出呼唤！

长辈们步伐蹒跚地拄着拐棍，披着蓑衣，站在泥泞的江边，眼里满含着泪水说：“这一别，还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上一面！”千叮嘱万嘱咐：“到了那里一定要来封信啊！”直到嗓子喊哑了，喊不出声了，只能频频挥手，望着他们的子孙们上船远去，目送着帆船远影，直到最后唯见浩浩江水流向天边，留下一片空白，剩下无尽的怅惘……

就这样，大船小船载着无限的悲情和沧然，远远地离去，越来越远……

江边一别，并且迁移后再不准回迁。有的亲人居然成了永别！有的亲人天各一方、音信全无！

自那过后，我走南闯北，历见过多少人间的凄苦和忧愁，都会拿得起、放得下，唯独我的耳边仍然不时地幻觉着那江边送别的琴声，想来让人心寒。那酷似人声的音色，犹如天际飘来，再次历现茫茫的江边，只有滔滔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