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

2016-12-13 02:25南在南方
雪花 2016年5期
关键词:郎中柏树方子

南在南方

一路向北,从陕南,翻过秦岭,到西安,然后崄往铜川,再住宜君,黄昏,在一个叫下崾的地方下车,朝着一处矮房走,那里有一棵白杨,叶子哗哗啦啦响,像是学着下雨。

这是多年前,我高中毕业出门挣钱的一幕。白杨树的叶子,像是学着下雨,这个印象留下了。其实,老家也有白杨,并且在山梁长成一片林子,站在院子里就能看着,不过,平常没太留意它会模拟雨声,也许是离家太远,心思细密了的原因。

从煤窑回家,耳朵一下就捕捉到白杨的声音,比起单棵,这一片儿林子的声音,如同我后来读欧阳修的《秋声赋》: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

不到深秋,白杨叶子落个干净,没了雨声,再响就是枝间的风声。最好听的还是夏天,叶子长好了,阳光盛大,忽有风,雨声就来了,常常有种解暑的感觉。春天也有雨声,新叶初成,雨声细得像是耳语,常常要站着看远处的白杨,那么苗条,有点想抱。

在我老家,有一句老话: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桑跟丧谐音,柳树不结籽,影响人丁。至于鬼拍手,说的就是白杨,人们不觉得它的叶子在学下雨,觉得就像轻轻鼓掌,特别夜深人静,一阵风来,照着老话联想,有点吓人。

不过,“拍手”二字的确传神。白杨的叶子,植物学叫单叶互生,就是枝条一边一个叶子,这样才有拍手的机会,除了互生,叶子较厚,并有质感,可能也是能拍响的原因。

万物生长,各得其所。只不过,人给了它们另外的意思,就像:白杨多悲风,萧萧愁煞人。这诗句立刻让白杨多了一种寄托,似乎跟北方人喜欢在墓地栽白杨有关。白居易写诗给关盼盼: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冢上来。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据说,关盼盼因此诗而死,后世争论不休,且不说这个,白杨树是真的肯长。黄仲则写愁多思买白杨栽,插了枝,七八年工夫就出息了,但材质不紧密,做箱子挺好,轻便。

白杨树少年和青年,不管怎么看,都很漂亮,成了老树,看着也沧桑,但它总有新枝条,春来春去,总有明媚在。

周作人先生在《三棵树》中写到北京八道湾自家院里的白杨树:它那瑟瑟的响声第一有意思。我在前面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每逢夏秋有客来斋夜话的时候,忽闻淅沥声,多疑是雨下,推户出视,这是别种树所没有的佳处。

前两年看报纸说,周氏故居拆了,不知这棵白杨树还在不。

有一年,老家那边一棵白杨让雷劈了,树皮脱得干干净净,却不停地流红水,村里人大惊,说是白杨流血了。林业站的人来看了,说不稀奇,树没皮了,木头里的碱性物质跟空气接触,氧化了,再跟木头纤维产生化学反应,于是,就流红水。村里人不相信这个说法,觉得是惊动了神圣,有些不安,好在,第二年又发芽了,这才了事。

村里有个小孩儿,嘴角长疮,抹药膏不见效,请老郎中,老郎中去白杨树林,找了有大树疤的树爬了上去,从树疤里弄一小瓶水出来让小孩抹,结果,抹好了。别人问这是啥药,答说是白杨的天河水,本草上的方子。

我找了本《本草纲目》来看,却不见这个方子,不过书里记着“煎浆水入盐含漱,治口疮”,也许是郎中的化用。意外地知道,白杨有另外的名字,叫独摇。

前些天听说村里老郎中过世了,他生前请木匠给自己做了一副白杨薄棺。这在老家是个例外,老家人做棺,最好不过柏树,木质坚硬而细腻。老郎中没有柏树?不是,他家柏树很多,那是为什么呢?

老郎中生前说,柏木太沉,里头再睡个死人,太费力了!白杨树轻便,本来死了就麻烦,能轻便上路,也是减些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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