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立
黑的口袋,将一切装了进去,让人看不清自己,看不清前路。
一些动物能。夜是属于野物的。
星空未到,狐狸已经蠢蠢欲动。它的洞穴就在山顶上的灌木丛下,凭借自然界的伪装,隐蔽得不易被人发现。天色暗下去,不是一只,而是几只,悄然沿着人类眼中的障碍———地埂、沟渠,跑跑停停,靠近院落,觊觎那些肥美的鸡。饥饿与美味燃烧着狐狸的本能,它用机警的双耳捕捉着屋内人类酣睡的信息,还要避开与它一样机敏的看家狗,确认安全后,才开始行动。大多人家的鸡,在后院的架子上栖息,我家也不例外。鸡是色盲,不知道危险已经靠近,当一只鸡发出悲惨的叫声时,它们只是受到了惊吓,互相挤了挤。
如果没有直接面对面地冲突,人与这类动物是相互避让的。
心系家务的女主人,似乎一直没有入睡。这几只可以换钱接济日子的鸡,和家里的许多财产一样让她警觉。听见鸡的骚动,她很快醒来,打开窗户,朝外面喊:“打野狐,打野狐!”一只木棒,好像提前准备好了,在她喊叫的同时,被奋力扔了出去。狐狸受到了惊吓,但它已经得逞,咬着猎物,迅速跳到对面的房顶上,不情愿地与人类对视。那对泛着莹光的眼睛,的确“贼亮”,肆无忌惮,让人发怵。
随后,它踩踏着瓦片,扬长而去。第二天,就会在附近的沟渠中看到一把鸡毛。但奇怪的是,这样的现场,不会让人感觉到夜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弱肉强食。只是传说:村庄里谁家丢了鸡。这个传说是十分短暂的,不几天就被琐碎的生活掩埋。
人与动物抢夺财物的战争中,獾要比狐狸聪明。它也是夜行的高手。獾住在沟边的悬崖上,有三个洞口可供出进,每个洞口被鲜亮的皮毛磨得光滑。成年獾不习惯单独觅食,三五只相约,目标直奔成熟的庄稼。它们要赶在落雪之前,将食物屯积起来。
川道里的玉米和山坡上的洋芋尚未成熟,人们发现庄稼被大片破坏,便开始着手防范。獾惧怕光亮,天黑了下去,庄稼地附近会燃起烟火。成群的大人小孩,要不踩着夜色,爬上山坡,要不在地里扎营,隔一小会儿,将手电灯晃晃,光柱划过黑暗时,惊动的动物或许并不只是狡猾的獾,还有兔子、田鼠、狐狸,说不准还有狼。
夜的帷幕中,间隙的安静里,能听见远方的车辆轰鸣,能听见附近磕磕绊绊的脚步。这个时候,没有谁愿意听鬼故事,偏偏有人会说,附近的一块地不太安宁,半夜时分有白衣人走动。没有人吱声,人们只是互相挤了挤。呼吸的急促和微小的颤栗,说明大家对黑暗的恐惧。没有必要确定是谁喊了起来,声音尖锐、悠长:“昂昂———哦哦———昂昂———”带来的铁锨也会互相撞击几下,火花闪过,又安静了下去。这种方式,起到了驱赶野物和壮胆的双重作用。如果山坡下的某处有人呼应,说明夜还不是很深,如果没有回应,大家该回家了。
事实上,在人与动物的对峙中,动物总是稍胜一筹。天亮下地,人们看到,庄稼仍然避免不了破坏。
时间长了,人们想到了驱逐。獾的洞穴早已经被发现,但没有能够攀援并接近獾洞穴者。迫不得已,有几位耐不住性子的,想出好方法,他们把柴禾捆成小捆,用力扔到洞穴口,然后再把点燃的火把扔上去。柴禾被引燃,呛鼻的浓烟冲进洞里,獾没有想到人类会来这一手,只好从另一个出口逃走。
獾是不愿意迁徒的,它仍然会回来。挂满星星的深夜,守在庄稼边的人们,不时会听到它疾走的声音。甚至,一团不大的黑影,会“唰”地一下从人们身边掠过,有意挑逗似的。
它们不是猛兽。狼是。
狼是大山的幽灵,行踪诡秘,出入无时。村庄里,谁都说不上狼的巢穴位置,它或许就在远处的一片稠密的树林里,游走在方圆百里的地盘上。白天看不到它的身影,即便是夜幕初合,它也不会出现。有经验的长者上山下地时,发现狼留下的粪便和足迹,会立即警告人们:“狼来了。”
通常说,狼行拂晓。但它们在村庄捕获猎物时,应该趁着夜色抵达村庄的边缘。
养猪场靠着北山,圈养着几十头黑猪和一只个头高大的土狗。有一段时间,我们一家寄居在养猪场的空房子里。真不知道狼是什么时候到的,它可能在半夜时分就已经到达村庄,沿着它所喜爱的气息,悄然潜入猪场附近,最后蹲在养猪场的墙头上等待时机。那条看上去凶猛的大狗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咆哮,它或许看见了对手,但它被对手狠毒的双眼吓坏了,蜷缩在窝里发抖。
我听见了猪的惨叫声,饲养员肯定也听见了,可没有谁胆敢喊叫上几声,去惊吓那只可憎的家伙。只是,黑暗笼罩下的强大恐惧中,母亲将孩子的被窝使劲掖了掖。
随后,鸡叫了。不久,天亮了。狼是现场解决猎物的高手,我们只看到了一头猪的残骸。
黑夜,只是安静的表象,它的深处,掩藏着许多人知的和不为人知的对峙、惊吓、掠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