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尘世中劳作与安息

吕慧明

在我的记忆中，每年的五一长假总是在劳动中度过的。那时候我还小，不懂黄金周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不用上学了，苦大仇深的学生终于盼来了大解放，一下子觉得晴了天。父母则说：“劳动节嘛，劳动最光荣，放假就是为了让学生回家劳动的。”看到新闻里，潮水般涌向景点的人群，以及同学从外地带回来的特产，隐约觉得这个假期除了不用上学，还有其他的意义。

不仅是黄金周，寒暑假也是在劳动中度过的。假期都在忙些什么呢？不外乎放羊，喂猪，种葵花，收葵花……在四季更迭中，日复一日地劳动。当然，偶尔也会放松一下，出去旅游。初中毕业时，全班同学去花果山旅游，那是离学校几公里远的一处景区。有山，有哗哗的流水声，大家一起野炊、唱歌、打闹、开玩笑……这是我上大学之前唯一一次值得炫耀的假期旅游。为此，我妈心疼了好几天：“三十块是你半个月的零花钱，你竟然一天就花掉了。”

高中时，每个假期都是淹没在劳动中。每当假期结束，大家回到学校，总会有一大群人聚在一起谈论假期旅游过的地方，哪里的食物最好吃，闻起来什么味道，长什么样子，描绘得有声有色。两个同学打闹，不小心把一个同学眼镜碰到地上打碎了。那个同学哭丧着脸说：“这是我假期在杭州配的眼镜，镜片可以防辐射，花了一千多块，这下要被我妈骂死了。”我惊得说不出话，一副眼镜要一千块？真没看出来这副千里迢迢跑到杭州配的眼镜和镇上一百块的眼镜有什么差别。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理解为什么父母要我们在劳动中打发假期的时光。像我们这样的农牧民家庭，负担我和妹妹的学费生活费已属不易，哪有多余的钱去旅游？交学费这件事情对我们而言，如同游戏里装备低级的玩家打怪兽，每一次都要集中精力，奋力一搏。而这一搏，消耗的元气，需要我们在劳动中慢慢恢复。同时，养精蓄锐，为下一次打怪兽做足准备。

总之，在后来的岁月中，我不再喜欢出去游玩。即便是有时间和余钱，我也懒得挪一下脚步。虽然我知道游玩对于一个人人生阅历的增长具有重要作用，但是始终在潜意识里排斥这件事情。

不仅是我，周围的人对劳动也有一种偏执的热爱。

我姥姥85岁，前年得了胆结石，不得不住院治疗。此前，她从未生过大病，养着二十多只鸡、十几只羊，还种着一片菜园子。手术后第三天，她老人家便要吵着回家。

“羊羔子没有人喂，没有人给你姥爷做饭。”

同一病房的人惊得合不上嘴：“这老太太，这么大年纪，手术完三天就要出院，身体比年轻人还硬朗！”

我们安慰她：“你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大夫不让出院。再说，怎么会没有人照顾我姥爷？”她老人家渐渐平静下来。可是等到第五天的时候，她再一次吵闹着要回家，这一次我们无论如何也劝不住了。因为，她老人家已经开始骂大夫了。再不走，可能要出人命了。

回家以后，她老人家又开始忙碌，身体恢复了往日的健康。

这更加让我觉得，大地上可能藏着更多的秘密。每一个劳动的人，获得了通往大地深处的秘密。为了守护这样的秘密，他们在这尘世上不停地劳作，并且心安理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