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
咏怀十三首
野村
月色清朗,人不能寐。桂花已亭亭,
而身下乃柏油路,故不得下自成蹊。
临窗默伫,
香气全然收拢于我的指甲。
我是满溢桂香的神仙,
只欠一死。
洗盏更酌,半卧木床,
可读《伽蓝记》三两页。
定慧寺前的石阶,在月色下踢踏,
而明清之交,那金戈铁马撕裂了山门。
思妇等归人,熬不住就在云岫庵,
削发为尼……
这些都从未出现在书中,
皆因书成之前,时间的底座业已挣脱。
落日口含树梢,下沉、下沉,
直到为树木所刺穿。
飞鸟无心,
口衔杨花与草芥。
徘徊啊,夜将至之时,
就当天黑之前,不枉行了些许路。
无所得、无所得,只有秋月相照,
而冷风倾入我的衣襟。
“盐”字,被秋风斩了首,
“海皿博物馆”,不知为何物。或许是盛盐之器皿?
馆内的法书啊,寒气沁入画框,
直到将墨色剥离,且宣纸泛起阵阵霉雾。
只剩镂字之金石如故,
寥寥几列字,却蕴含更冷的气息。
黄鹂千百,上下翻飞于
不见轻影之云
春雨洒过,花与鹤
都失去了重量,却撼动一山
而你、你,已然素以为绚兮,
却只求醉卧山之一隅,忘却南北
入夜,清晖洒下又洒下,
翻弄树影。
沿着桂树攀缘而上,终于
长成的桂花,此夜
难免回落大地。
而你想起在乡下时,
白萝卜在地里扩展,而公鸡
啼鸣。他问:“醒来了,
将归何处、归何处?“
灵岩山之阿,可见石壁
映日光而成五色,
山寺倚着,僧人
贩卖珠子,谓之“结缘“。
怨毒啊,常苦多,
五色可曾灭之?珠子更不必讲。
而芥川在寺里喝到的土茶*,
我囊中羞涩,不得饮。
沿野径下山,便至天平山,
有顽童捡起树枝,翻搅山泉。
*见芥川龙之介《中国游记》。
坐K48,从南中国到南中国,
凭窗可见,巨型广告牌下,
吴越故界多少战。
一个多时辰,怀古耗尽抒情。
好在乘务员贩卖牙刷,还有
所谓营养晚餐,以达到某种消解。
直到姑苏,火车站烟味呛人。
虎丘不远,阖闾那剑池不敢踏。
“万年深,一旦为人所窥,岂非数耶!”
丹青随意涂抹,
转眼竟成一襟破败的山水。
咏了过多的怀,尚浅尚浅,
终将如丹青褪色。
山水之中可有残露?
若有,愿在消失之前饮得。
至建德,野不再旷,天空不再垂向林木。
日色渐起,照在江面。江上,
白色水袖乱舞,游鱼黯然落入江底。
大排档三点关,六七点开,
就像轮回之中,过于仓促的
差错。吃小米粥,过花生米,等鱼汤烧好。
日色一晃,可见世世代代的人,
在命运的大楼间,不断穿梭而构造轮回,
正如这江景房人来了又去。前世,
我等乃是将军、妓女、商贩,甚至天子,
又成为各自的父子、兄弟,或是仇敌。
时至今日,终于啖上同一条白鱼,
饮江上冷风。建德之水,终于又涌了起来。
夜航船,吱嘎、吱嘎,
我将造访我的俊友。
山阴至剡县,水波随我
摇晃了一夜。
随手折一杆芦苇,露水
落在手腕之上,寒气侵入骨骼。
罢啦,罢啦,何必造访那俊友呢?
这旅程充满喜悦,且毫无意义。
沈荡黄酒、女儿红、苏式桂花酒、
青梅酒、沙洲优黄。
窗外月明星稀,白雪似的光
怎么也对不准酒杯。
鸟儿绕树,冻僵的枝条呀,
哪一条尚可依附?
拉一泡鸟屎吧,拉在那酒鬼的杯中,
在这寒夜,再多打一个寒颤。
该赋予这些百草、树木、露水,
什么样的称谓呢?
命名何其艰涩却又浅薄,命彼之名,
皆为夸赞自己。
不如凝视,露水渗入尘土,
或是植物荣了又枯了。
接着春去也,直到下一个春又来了。
再拍拍发麻的双腿,靴子咯噔、咯噔,
走入了词语发白的内部。
(野村,生于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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