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柴岚绮
你在寂寞地想些什么
文_柴岚绮
一
我出差三天,回到家,一眼就发现餐桌被挪了位置。
家里的餐厅是南北朝向的,旁边就是厨房。按照通常的摆放习惯,餐桌应该南北向摆在中间,正上方是吊灯,六把椅子分散四边—这难道不是正常的摆法吗?
但是此刻,它被横了过来,一头抵住墙。有一把椅子因此单了出来,委屈地靠在进门的墙角处。吊灯也不再居中,位于餐桌的左上方。作为一个并不讲究的处女座,这样失重的一幕,让我有些抓狂。
“外婆干的!”我女儿言简意赅。
“前天放学回家,刚一进门,外婆就宣布:‘桌子我重新挪了地方,你先选一个座位吧!’”
原先的摆放方式,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位置。横过来之后,确实需要家庭成员们重新选座位。
“为什么要这样摆?”我问。
“外婆说了,这样显得家里的空间大些。”
一米六长的餐桌被横在餐厅里,只需在上面放一台电脑和一个小地球仪,立即就具备了小老板办公桌的气质。适合创业啊,我宽慰自己。
二
刚搬家时,我买了几盆大块头的植物,幻想着在我的勤奋侍弄下,它们长得郁郁葱葱,家里弥漫起热带雨林的气息。
然而,在卖花人的三轮车上气派地活着的它们,到了我家之后,便郁郁不得志,很快枯萎下去,到最后,只剩下又高又大的花盆。
作为旁观者的我妈,稳准狠地抓住时机,得意地从她家搬运来一批“精品花卉”。她用买菜的小推车把花运送过来,一天一盆。渐渐地,我家的阳台就被占领了。
起初,它们还算老实,规矩地待在南边的阳台上,但是有一天下班后,我发现它们被我妈挪了位置,“悄悄地进村了”。
一盆吊兰搭配了一个放在卫生间里洗脚用的小板凳,凑成一套被放进主卧。花盆上写着“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诗句的君子兰,替换掉了原来的干花,摆在客厅两个沙发之间的茶几上。一盆枝叶披垂的金边吊兰,堂皇地登上了柜式空调的顶部—空调有些高度,花盆也挺重,我妈是怎么做到的?!
那天回家,我有种进了一个审美传统的老干部之家的错觉。如果再给沙发披上三角钩花巾,扶手上再搭上那么两块,就可以直接去拍老电影了。
三
晚上散步时,我总是一不小心就拐进了小区门口的花店,一不小心就买下了一盆一盆的迷你多肉植物。
为了那几盆多肉,我还特地从网上买了一个咖啡色的三层实木花架。在卖家展示的图片上,花架被放在有着阳光和浅色木地板的家里,上面有序地摆放着多肉植物和各种小杂物,看上去复古又文艺,是时尚杂志上的标准家居照。
我妈完全不干涉,冷眼看着我折腾多肉和实木花架。很快,多肉们如她所料全部“阵亡”,她立即将我的实木花架踢到了阳台。
现在,它被专门用来披挂抹布—“这块是擦洗衣机的,这块是擦阳台外面的晾衣竿的,这块是擦桌子的,这块是擦马桶的。记住,别搞混了!”我妈向我郑重介绍了她旗下的抹布家族。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愧疚地看着小花架,猜它一定是这么想的。
四
最近小区门口开了一家专门经营塑料收纳盒的小店,于是散步时,逛完花店,我又要逛这一家。
它家卖很多种成套的塑料收纳盒,冰箱冷冻室用的、冷藏室用的,储存大米用的,做冰激凌用的,放泡菜用的—禁不住老板娘滔滔不绝的介绍,以及我本身对它们的喜爱,每次逛完我都没有空手出来。
“蓝盖子的是冷冻室用的,绿盖子的是冷藏室用的,这个小盒子可以装切好的肉丝,这个大盒子可以装排骨,这个专门用来存放蔬菜,保鲜效果特别好。”我展示着各种盒子,我妈笑而不语。
第二天下班后,我发现它们被堆到了阳台的角落里,冰箱里放的仍然是各种塑料袋和玻璃碗。
“我每天都去买菜,要它们保什么鲜?放进去盖上盖子以后,我都想不起来里面是什么了!”我妈振振有词,认为我就是那个最喜欢形式主义、最容易被促销广告打动的蠢家伙。
不仅塑料盒子们的命运如此,我买的蒸锅、电压力锅、豆浆机、蒸蛋器、榨汁机……统统不见天日。我妈至今最喜欢用的,还是最老式的压力锅。她嫌我家的锅用得不称手,热情地把她家的镇宅老压力锅用小拖车运送来我家落户。
咖啡机和面包机也都被她罩上了塑料袋,蒙着脸待在北面阳台的杂物堆里。唯有镇宅老压力锅被擦得锃亮,傲然坐于厨房中央。
五
和那些退休以后每天到儿女家帮忙做家事的父母一样,我妈每天都风雨无阻地来我家里“上班”。除了兢兢业业地做饭给我女儿吃,她还负责在家里来回转悠和琢磨—抽油烟机是不是要擦了,卫生间的浴缸是不是该清洗了,如何让阳台变得更好看,如何让居住面积显得更大……
“有时间的话,不如休息休息!”
“但是不琢磨点儿事情,不是更着急吗?”
所以偶尔,当我在单位里开着大会,当前方的大屏幕上显示出“第四次工业革命”“万物互联”“下一个风口在哪里”这些时尚的字眼时,我会忽然想到我的70岁老妈—此刻,她又在琢磨和折腾些什么呢?而在我们那个住宅小区的每一栋楼里,都会有几个像我妈这样的老人吧,在儿女上班、孙辈上学这样的空巢时刻,他们都在寂寞地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