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短篇小说)

2016-12-10 08:48季仙
滇池 2016年12期
关键词:赔偿款永平邻居们

季仙

阳光洒下来,墙上、地上亮闪闪的,有些刺眼。

同往日一样,吃过早饭,古永全一瘸一瘸,走到门边,坐在门槛上,一脸愁苦,看着路上过往的行人。古明背着包大步往村口走,看见古永全,顿了一下,拐过去,站在两步远的地方,问,永全大叔,伤好了吗?古永全脸上堆着笑,右手扶在腰上,说,肋骨断了三根。手伸到右小腿、脚踝处,拍了两下,说,这里粉碎性骨折,里面装了钢板。出院一个多月了,还是这个样子。古明问,丘老板赔了多少钱?古永全喜上眉梢,笑朗朗地答,还可以,医药费全付,回来后还给了我两千。古明响亮地说,丘老板最少要赔偿二十万。如果残疾了,做伤残鉴定,会赔偿更多。古永全直勾勾地盯着古明,问,有赔这么多?古明答,你越老实,他越欺负你。不找丘老板要钱,你是傻瓜。

古永全需要钱,相信古明不会骗他,但不知道怎样才能要到二十万。想了一天,没有半点头绪。吃完晚饭,坐了一会儿,打算上楼睡觉,手刚扶到天子屏柱子,堂侄儿来富走过去,问,大叔,你有没有看电视。他盯着来富反问,哪个电视?来富说,法治频道,刚刚播,同你的事情差不多,除了医药费,老板赔偿了二十八万。他脱口而出,怎么赔?来富说,法院判的。正说话间,橱柜顶上的手机响了。来富跨过去,抓起手机,递给他。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返回到桌旁。儿子来宝兴冲冲地说,古明

回家为父亲做生日,听说了车祸的事,大家都同情你。工伤,按古明测算,表叔最少要赔偿二十万。如果起诉,古明有朋友。儿子在厦门打工,孙女快要上小学了,一咬牙,在郊区买了一套五十八平方米的房子。首付向亲戚、朋友借了一半,剩下的全是贷款,还贷款压得儿子喘不过气来。儿子说,拿到钱,帮我还贷款。接完电话,堂兄永平走进去,说,丘老板这么有钱,赔偿确实太少。

丘旺盛家里穷,初中读了半年就回家帮父母干活。田分到户了,农闲时到别人山里偷砍树、偷挖笋,运到外地卖。被山场主人当场抓住,丘旺盛打主人,诅咒主人的祖宗十八代。一说起丘旺盛,十里八村的人都厌恶得直摇头。与林业站、林业局的人混熟了,丘旺盛承包山寮坑山场伐木,赚了个盆满钵满。此后,六和村的山场几乎被丘旺盛砍伐了一遍,成了村里首富。乡里要扶持致富典型,鼓励丘旺盛种植了五十亩柑桔。没几年,柑桔不值钱了。丘旺盛在柑桔园内办养猪场,后来在山脚下办造纸厂、竹器厂,盖了最豪华的房子,当上了乡代表。以前,溪里的水清澈见底,村民挑水浇地、洗菜、洗衣服,养猪场、造纸厂的水流到溪里,溪水黄黄的,发臭,很多红色的小水蛭,不要说人,鸭子都不敢踩下去。溪水不能浇地,池塘无法养鱼,附近几个村的人非常气愤。有人向环保局举报,环保局去调查,造纸厂就放假。十几年了,养猪场、造纸厂在村民的咒骂声中日渐红火。

古永全与丘旺盛是姨表兄弟,过去两家都穷得叮当响,两人特别要好。丘旺盛种柑桔,请古永全帮忙。古永全除了自己干活,还要负责请人施肥、采摘、搬运。后来,养猪场、竹器厂的杂活他全包了。刚开始,计工,每天二十。杂活包罗万象,不好计算,后来改为按月发工资,每月五百。说是五百,经常说活没做好,扣工资,有时一个月只能领到两三百。古永全老实巴交,丘旺盛不把他放在眼里,呼来喝去,随意指使,十几年了工资才涨到一千两百。他忙里忙外,累得半死,好像丘旺盛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在别人眼里,古永全是丘旺盛的长工、奴才,其实,不如丘旺盛养的一只狗。古永全对丘旺盛有怨气,但不敢表露出来。儿子来宝曾多次建议他辞职,到厦门帮别人看仓库、当保安,一个月有两千多。古永全说,表弟有活不帮忙干,会让乡邻笑话,面子上过不去。

儿子、堂侄儿、古明都主张打官司,起诉丘旺盛。永平认为能拿到赔偿就行,不一定要打官司。古永全顾忌亲戚情面,不愿意打官司。

在永平等人的鼓励下,第二天一早,堂侄儿来富骑摩托车,陪古永全去六和村找丘旺盛。丘旺盛家大门紧闭。古永全轻轻地、一次一次地拍打门环。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丘旺盛的老婆才把门打开。古永全一边瘸着往里走,一边问,旺盛还没起床?她说,昨天喝酒,十二点多才回来。过了好久,丘旺盛从楼上下去,没看见他们似的,慢腾腾地刷牙、洗脸,一丝不苟地做完他该做的事,才站在他们面前,板着脸,问,有什么事这么急,打电话不行?吃过早饭说不行?古永全咽一下口水,鼓起勇气,陪着笑脸,说,大家都说我是工伤,你要赔偿我二十万。丘旺盛叹了一口气,说,我已尽力,医院就花了三万多。古永全拍了一下腿,说,我现在没办法干活,你不赔偿,我吃什么?丘旺盛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不冲上来,会相撞吗?责任是你,你是表哥,我不计较,医药费我全出了。古永全低头不语。来富说,他现在这样是你造成的,肯定要你负责。大老板,身上拔一根毫毛够他吃一辈子。丘旺盛摇了一下头,说,我欠银行几十万,哪里有钱?古永全哭丧着脸,说,我也不想这样,没办法,才来求你。丘旺盛瞪了他一眼,没吭声,走进厨房。丘旺盛的老婆从厨房里探出头,冲永全、来富喊,吃饭,吃饭。永全两人没应答,坐着不动。

丘旺盛边吃饭边想,出院两个月了,今天突然来要钱,一定是受人蛊惑。不给点钱,难打发。吃完饭,一边抹嘴唇,一边走出厨房。在天井沿上站了一会儿,看一眼厅堂上的永全、来富,拍了下口袋,慢腾腾往门口走。

古永全抬了一下屁股,想站起来,来富伸手阻止他。两人仍坐地厅堂上,一声不响,比赛似地抽烟。丘旺盛打开车门,伸手抓起包包,拿出一叠钱,数了二十张,塞进口袋,其余的放回包包,将包包丢进车里。回到厅堂,丘旺盛对古永全说,不用急,休养一段时间,慢慢会好。我没钱,仅有两千,你先拿去。说罢,掏出钱,递过去。古永全连声说,好,好。慌忙站起来,脸色发红,像做了错事的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伸出手,抖抖索索地接过钱,一边往口袋里塞,一边往外走。

口袋里有两千元,古永全有些兴奋。两碗饭不一会儿就扒进肚里了。骑上摩托车,直奔圩场,把钱存给儿子。

从圩场回去,古永全刚停下摩托车,堂兄永平扛着锄头从屋门口经过,停下,大声问,拿到多少钱?他把头点得鸡啄米似的,连声说,两千,两千。永平用挖苦的口气说,一次两千,你要去一百次才能拿到二十万。永全没听出永平的挖苦味,笑逐颜开,说,有给,总比没给好。傍晚,村民小组长古庆华从屋门口经过,看见永全,问,丘老板赔偿了二十万?他答,早晨才拿到两千。庆华说,拿到钱,盖两间屋。全村只剩下你们几户还是土坯房了。他答。懂得,懂得。晚上,儿子打电话,先让孙女甜美地叫两声爷爷,再唱歌给爷爷听。最后,儿子兴高采烈地说,一定要找表叔拿剩余的赔偿款。他一边点头,一边答,好,好。

过了五天,在众邻居的鼓励下,来富又陪古永全去找丘旺盛要赔偿款。丘旺盛不在家,他们找到造纸厂。在造纸厂磨蹭了大半天,丘旺盛给了他一千元。邻居可怜他、关心他,一看见他就问,拿到多少钱?他含糊其辞地回答,不多,不多。

又过了十二天,儿子打电话,要交房贷,存五千元。古永全只得再次去找丘旺盛要钱,但他害怕一个人面对丘旺盛。他情愿出力、流汗干活,不愿意开口要钱。晚饭后,去堂侄儿来富家,请来富陪他去六和村。来富没空,说,我陪你去过两次了,现在开始你自己去。永平、庆华等人都说,是丘老板欠你,找他光明正大,你怕什么。他叫老婆陪他去六和村,老婆也不愿意去。

早饭后古永全在门槛上坐了一个多小时,儿子打电话催促,问钱有没有存银行。他支支吾吾,不敢应答。儿子没有商量的余地,说,下午四点前一定要存进去。古永全在门槛上又坐了好一会儿,搜索枯肠,没有想出别的办法,不得不硬着头皮独自去找丘旺盛。在丘旺盛家里坐了半天,没拿到一分钱。丘旺盛去竹器厂,他又哈巴狗似地跟到竹器厂。丘旺盛心里想,找一次就给一次钱,会变成无底洞。口袋里有钱,不愿意再掏出来,借口去县城办事,开着小车走了。古永全灰溜溜地空手回家。

傍晚,儿子打电话臭骂他一通,他没吭一声。吃过晚饭,邻居纷纷来到永全家,探问拿到了多少钱。一听说没拿到一分钱,一个个义愤填膺,七嘴八舌谴责丘旺盛,指责丘旺盛发不义之财,欺负老实人,欺负穷人。古永全坐在角落,一声不吭。众人骂了一阵丘旺盛,回过头又批评古永全,说他太老实,活该被欺负;窝囊,丢了古屋人的脸;有钱拿不回来,穷苦命,永远富不起来。有人提议,有理走遍天下,不怕他有钱有势,到法院告丘旺盛。有人建议,本房族一户一人,到丘旺盛家拿钱。有人认为,把竹器厂,或者养猪场拿来抵债。邻居热烈讨论,古永全好像局外人,缩在角落,沉默不语。

九点多,儿子来宝又打电话,骂他笨蛋、无能。他哭丧着脸,说,我是这么笨、这么窝囊,有什么办法。儿子咬牙切齿,说,告,告表叔。

江律师来到古永全家,自我介绍,说是古明的朋友,受委托调查古永全车祸的事。古永全赶忙敬烟、倒茶,把事故经过一五一十详细叙说一遍。那天上午,他先在竹器厂卸毛竹。毛竹还没卸完,养猪场老吴打电话,水管没水。丘旺盛催促他赶紧卸毛竹,卸完立即去修水管。一口气卸完毛竹,累得两眼昏花,不敢停歇,骑上摩托车往养猪场冲。第一遍没找到故障,再仔细查找了一遍,发现有一截水管堵塞了。拧开,接头坏了。需去圩场买一截水管、一个接头,他立马骑上摩托车,往山下冲。丘旺盛心里想,猪是活物,水不能缺。快中午了,驾着车急冲冲去养猪场。转弯,小车、摩托车相撞,他摔到路下小溪里。律师要他按手印,他就按手印;律师要拍照,他就让拍照。

一听说古永全请了律师,丘旺盛气得发抖,骂古永全没良心,不讲亲情。气愤解决不了问题,丘旺盛赶紧买了一盒营养品、秤了两斤白糖,用大红包塞了三千元,请七十多岁的舅舅去找古永全。

舅舅一进门,就把红包、营养品塞给古永全。古永全手忙脚乱,杀一只鸡,向邻居借了一壶米酒,热情款待舅舅。舅舅直言不讳,说,你家的事,哪一件丘旺盛没帮助?你对得起丘旺盛,像当表哥的人?告丘旺盛,别人都认为你忘恩负义。丘旺盛不帮助你,你的日子怎么过?不论是为你自己着想,还是为了我的脸面,都不能告表弟。古永全连声说,好,好。舅舅拉下脸,说,赶紧打电话。古永全立即抓起手机,打电话给儿子,说表叔又给了三千,舅公来了,不要打官司。

舅舅一走,邻居们聚到古永全家。有的人说,法院谁都怕,律师一来,丘旺盛就主动送钱来了。有的人说,富人有钱,但把钱看得比天还大,不捏住死穴不肯掏钱。有的人说,我们肯定赢,不能退让,一定要丘旺盛割肉、出血。众人鼓励古永全打官司,二十万拿到手,得罪丘旺盛没什么了不起,从此以后扬眉吐气过日子。古永全觉得邻居们的话都有道理,却低垂着头,不敢答应。他盼望有二十万,不能浇灭大家的好意,又怕违拗舅舅,得罪亲戚,左右为难。古永全不明确表态,邻居们一直喋喋不休。十点多,他实在困了,坐在凳子上睡着了。呼噜声响了,邻居才陆续散去。

江律师代表古永全,向法院起诉,要求丘旺盛赔偿各项损失,共计二十六万八千六百四十一元。一时间,十里八村议论得沸沸扬扬。

下午,舅舅怒气冲冲,带着两个表兄弟,到古屋村兴师问罪。古永全抱头鼠窜,躲藏到邻居家的楼顶上。找人,不见人影。骂人,没人应答。打手机,没人接听。口干舌燥,舅舅三人才回去。

舅舅走了好久,古永全才溜回家。一进门,就把门关上。刚端起饭碗,村主任用力推开门,踱进去。他不知道村主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受宠若惊,急忙站起来,手一抖,筷子掉落地上。村主任径直走到桌边,一屁股坐下来。古永全跨了一步,想找茶壶。村主任扯住他,让他坐下,说,我没空,就几句话,不用泡茶。他只得顺从,坐下。村主任说,丘旺盛与乡长是哥们,他们县里、市里都有很多朋友。在村里,村主任都得让他几分。法院判多少还不知道,打官司你得不到好处。丘旺盛说你讹诈他。我说你是穷得没办法,一时心里糊涂。说罢,从包包里掏出两扎钱,放在桌上。接着说,撤诉,丘旺盛给你两万,你给我一个人情。看见这么多钱,古永全眼睛花了,头昏昏沉沉,嘴里不住地说,可以,可以。村主任厉声说,打电话给律师。他盯着桌上的钱,茫然不知所措。村主任看了他一眼,大声说,叫律师撤诉。他回过神来,小声说,我没电话,问来宝。村主任要来宝的号码,他从抽屉里翻找出一张纸片。村主任挂电话给来宝,来宝一句话,不撤诉。村主任怒气冲天,抓起桌上的钱,边往包包里塞边往外走。

村主任走后,邻居们又聚到古永全家。大家异口同声称赞来宝,有志气,有胆识。批评古永全,傻瓜,软弱。先是告诫他,今后不能干活了,一定要拿到二十六万,不然,没人可怜你。你撤诉,别人就说你讹诈。天掉下来也不能撤诉。后来纷纷给他打气、鼓劲。两万元不在眼前了,古永全头脑冷静、清醒了,觉得自己差一点上当受骗,十分感激邻居,连声说,懂得,懂得。

丘旺盛请了市里的律师应诉。东溪法庭判决,丘旺盛赔偿古永全十三万三千九百二十七元,扣除已付的八千元,需再付十二万五千九百二十七元。古屋村人奔走相告,拍手叫好。

收到法院的判决书,邻居们争相传阅。在邻居的一再鼓励、催促下,古永全犹犹豫豫地拨通电话,向丘旺盛讨要赔偿款。丘旺盛只一句话,一分都不会给你。邻居们气愤不已,推举永平、来富叔侄两人陪同永全去找丘旺盛要钱。

古永全三人到六和村找丘旺盛,丘旺盛的老婆“砰”地一声关上大门。她大声咒骂古永全,说他白眼狼,没良心。喂养了十几年,咬自己的主人,不如她家的一条狗。她列举往事,说丘旺盛怎样关心、照顾他。古永全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古永全敢告丘旺盛,丘旺盛感觉丢了面子,恨得咬牙切齿。看见古永全,丘旺盛站在二楼,从裤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几张卡,挥了几下,说,我有钱,就是不给你,你能怎么样?丘旺盛的弟弟站在三楼,骂古永全,骂古屋村的人,说谁胆敢再找丘旺盛说一个钱字,打断古屋人的腿。来富怒火中烧,也破口大骂,说丘旺盛仗势欺人,责问他们天底下有没有王法?永平怂恿永全回应。永全大声哭喊,我不能干活了,你们要不要负责?丘旺盛的老婆骂他瞎眼鬼,自己骑摩托车不长眼睛,自己负责。他一遍一遍地嘟哝,法院判决了,找你们拿钱没有错。

丘旺盛从后门转出去,偷偷地走到门口的水泥坪,想开车离开。来富看见了,一边喊叫,一边冲过去,挡在汽车前面。丘旺盛恶狠狠地说,敢阻挡,碾死你。来富、永平站在汽车前面,永全站在汽车旁边,都不答话。丘旺盛发动汽车往前开,来富、永平双手撑着车头,双脚缓慢向后退。永全赶紧跟上去。丘旺盛咆哮,碾死你、碾死你。来富、永平仍撑住汽车慢慢往后退。丘旺盛断定他们会服输,车开得越来越快。他们不肯服输,不敢退让,相持着。转过屋角,下坡,来富、永平就无法阻挡了。眼看就要转过屋角,来富哭喊,大叔,大叔。永全心里颤抖了一下。他心里想,来富、永平是帮助他,眼看着他们吃亏他不出手相助,于情于理都讲不过去,邻居会责怪他。看见屋角水沟旁边有一块饭盆一样大的石头,他迅速抱起来,向汽车奋力砸去。石头砸在后盖上,再趁势撞在后窗玻璃上。后盖砸出一个陷坑,后窗玻璃满是裂纹。砸汽车的“哐当”声响亮、悦耳,把积蓄在肚内的怨气倾泄出来了,永全感觉浑身轻松。

丘旺盛打电话报警。警察一到,不容分辩,把古永全三人推进警车。到了派出所,警察冲古永全他们拍桌子、瞪眼睛,吼叫,故意损坏他人财物,犯罪,你懂吗?见到警察,古永全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缩着头,小声嘟哝,丘旺盛把赔偿款给我,修汽车的钱我马上给他。警察怒目而视,说,拘留,判刑。永平、来富午饭前就放回去了,永全独自一人关在楼梯下。

下午三点多,警察把古永全叫出去。他以为要把他押送去县城了,非常害怕,大声嚷叫,我赔钱,我赔偿修理费。警察一声不吭,把他带到办公室。办公室里坐了两个人,所长面前放着一个文件夹。所长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说,材料我们准备好了,傍晚送你到看守所。丘老板宽宏大量,不与你多计较。他为你求情,乡长发了话,我们不得不听。砸坏的车丘老板自己修理,条件是你不能再找他要赔偿款。所长说完,把文件夹推过去。古永全以为修理汽车只要几百元,他修理了汽车就没事了。既不想失去十二万,也不想去坐牢,一遍一遍唠叨,他赔偿款给我,我马上付修理费。所长说,司法所长在这儿,再给你十分钟时间,好好想一想。古永全意识到,不答应警察的条件,就会送他去坐牢,吞吞吐吐地说,可以。司法所长打开文件夹,说,签字。他说不会写字,按手印。

邻居们认为古永全砸汽车砸出了志气,涌到他家,安慰他、鼓励他。中年人、青年人都说,他们是联合起来欺负穷人,以为穷人好欺负。我们要让他们知道,穷人不是好欺负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拚,我们拚得过他们,要时间,我们陪得过他们。一个八十多岁的叔公说,法院判决没用,我们斗不过他,穷人就得认命,明天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来富说,他们越欺负我们,我们越不能让他们欺负,不然,永无出头之日。一个堂弟媳说,丘老板没有多一个头、多一只手?我们为什么怕他,为什么让他欺负?你们男人没用,我去找他要钱。

十二万转眼间没了,古永全心里不甘愿,却无可奈何。他心里想,法院判了十二万没拿到,当作没起诉、法院没判决一样,算了。众人的心意他领了,他不想去丘旺盛家丢面子,甘愿不要这笔钱。对邻居们说,派出所叫我按了手印。

邻居们一致认为,没拿到赔偿款,永全的生活没着落,村里人也没面子。来富说,这笔钱没拿回来,你的事我们不管。永平说,法院判决了的钱拿不回来,你不如一头猪。古庆华说,没拿到钱,你的日子怎么办?在众人的一再鼓励、怂恿下,古永全答应再向丘旺盛要钱。

众人商议,找关系、花钱,古屋人都不如丘旺盛。唯一耗得起、比得赢的是时间。接下去,唯有缠住丘旺盛,缠到他怕,缠到他服。但是,不管怎么样,古永全都不能动手。一动手,让他们钻了空子,我们就吃亏。

永平问,听清楚了吗?

永全答,清楚了。

来富问,敢不敢去要钱?

永全没回答。

众人齐声问,你敢不敢去要钱?

永全答,不怕。

两天了,古永全还没有想到纠缠丘旺盛,拿到赔偿款的办法。儿子来宝一天一个电话,骂他是大笨蛋、大傻瓜,拿不到钱,还不如去死。怒吼,你拿不到钱,我赶回来。他一次一次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会尽力,一定拿到钱。

来富运香菇去收购,听说造纸厂在装货,立即打电话告诉永全,叫他去阻挡丘旺盛,逼迫丘旺盛掏钱。古永全慌慌张张骑上摩托车,冲向造纸厂。

古永全将摩托车横在造纸厂出来的路口,自己站在摩托车旁边,不挪动半步。丘旺盛叫工人把他拉开,工人装着没听见,低头干自己的活。丘旺盛咆哮,叫货车司机撞上去。货车司机把车开到他跟前,停下。丘旺盛打电话给弟弟和村主任,不多时,来了一辆小汽车、三个人。丘旺盛几个人强行抬起古永全的摩托车,扔到路坎下。古永全迅速坐在地上,而后仰面躺下去。丘旺盛四人扔完摩托车,一拥而上,有人抱住头,有人抓住手,有人抬起脚,把古永全往路边抬。古永全不甘心束手就擒,乱踢乱咬。丘旺盛、村主任都腾出一只手,招呼货车司机赶快把车开过去。司机忙乱地加大油门,向前冲。

没拿到钱,自己心里不甘愿,也无法向关心、支持他的邻居们交差。古永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汽车从身边开过去,想挣脱出来,追赶汽车,使尽全身力气,用力一甩。一个趔趄,古永全、丘旺盛摔倒在地上。

汽车后轮从古永全、丘旺盛身上碾压过去。旁边响起一阵惊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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