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出来的“新”衣裳

2016-12-10 06:41涂俊明
江苏地方志 2016年5期
关键词:布票村头老师傅

◎ 涂俊明

染出来的“新”衣裳

◎ 涂俊明

乡愁里的过往,是凝铸成的史诗,再将其复活在记忆里,却依然是生鲜的,灵动的,回味无穷的。诸如那年那月里那些“染衣匠”和染出来的“新”的衣裳,就是伴随人们过渡岁月的贴身伙伴。

一位老汉,一支扁担两头担着个铁皮桶,外加一口泛沿的大铁锅,还没走进村口,便远远地朝着村里喊话:“哎,大嫂、大娘,染布嗨,染衣裳咧哈……”

汉子边走边吆喝,不经意间到了村东头的老枣树下,歇了肩甲,放下挑子。没多大晨光,村里的女人们各自拿着旧衣、碎布,陆陆续续地朝着老汉的“染坊”走来。老汉支起一只铁皮桶当灶头锅台,架上大泛沿铁锅,加水、生火、放置所选染料,木棍缓慢地搅动着锅中衣物,村头“染坊”就此开张。

这就是曾经游动活跃乡村的“染布匠”。在一帮子村妇之中,常常有母亲的身影。她先是偶尔地送上一些零碎杂件“出新”,轮着加工之时,老师傅娴熟的操作步骤与染色技艺被母亲强记于心。她知道,家里要染的远不止拿来几件小杂布块。

那时候的穿衣是仰仗一种叫做“布票”的证券,早期乡邻们还曾赐予一个好听的名字“购布证”。年份光景不同,按人头下发的布票供应量也就有多有少。我们家祖孙三代同堂,人口众,小孩多,布票使用够而有余,即便多了几十尺布票下来,母亲都会对之像钞票似的金贵,一点一寸积攒下来。为了不使这些“购布证”过期失效作废,每逢年底还会与那些孩子长大、家有嫁娶的邻里街坊“以旧换新”,逐年累积,以此增加存量。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也在长大,留着积存布证,关键时候好派上大用场的。

家里传统的护身穿衣有“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大众法则,还有“老大新,老二旧,老三补,老小改”的穿衣用布家规,要想添置新衣?似乎就是那时候乡下孩童们的“中国梦”。

那时候,我们家的布票总是不紧张,得益于这些“法则家规”。再说,光有布票还不能穿上新衣,买布是一笔不菲的花费。一个“日头工”才几毛钱,一件稍微好一点的“哔叽”衣裳就得花销几乎自己几个月的“工分收入”。于是,心灵手巧的母亲就把“染布匠”技艺学来,将那些褪色旧衣服染色成“新”,既节省又有“面子”嗨。

母亲从跑村头的小货郎担上选来青、黑、黄、蓝各色染料,在自家染布染衣裳。她将家里做猪食用的大口泛边沿铁锅洗刷干净,放上冷水,慢慢加温,到温温顺手时,放进染料,稍作搅拌,水立马成为颜色汤,随即放进那些褪色半旧的衣物,用竹竿缓缓翻动,让它们染透喝饱染料水。

一段时间后,看着母亲再往染汤里加了点盐粒,说是为了固定颜色,“加盐不掉色,这是老师傅的秘诀”,母亲颇带得意地说。她的染衣技术还真是不错,村里的婶婶她们经常来一起和母亲染色旧衣物。好在那个年月里,村子中、大街上人们的服饰着色要么一式青,要么一路黄,再则一身黑,色调大众,色彩单一,容易选,将就穿。

“那为什么不直接把衣服拿给染衣服老师傅加工?”我大傻帽般地问母亲。母亲似笑,又没笑得出来,“染一件大人衣服要三四角钱,染一件小孩衣裳也得一角五分钱嘚,这些衣服统统染一遍不得要几块钱?我的大傻儿……”母亲的话里分明就是“吝惜染衣工钱”哦!

像这样的乡村染衣服,在当时看来似乎很有趣。每当瞧见母亲要染衣服了,我都乐意“当差”,例如烧锅、掺水、漂清、晾晒……。记得一次染衣裳到最后,汤锅里颜色还是浓浓的,我把一顶自己褪色的单层布解放鸭舌帽拿来,趁着母亲去漂洗晾晒衣裳时,塞进了青色染锅里。本事不到家,染帽也碰瞎!我急出一头汗,翻来覆去捯饬,还只能够染成“花湖状”。回到锅台前的母亲没有责怪我,只是可惜了她儿子一顶旧帽子。

染出来的“新”衣裳,过得去的“囧”光阴。再后来,母亲常常把那些做过补丁的破旧衣服仔细修整,一染成新,把一匝匝白线下汤锅,旋即变成“青丝”“蓝线”,单一色的区区针线之物,摇身一变,多彩多姿,多功多用。记得母亲在灶边染衣时还说:“家里能够有个会做裁缝,会踏洋机的就好了!”

再后来,儿子我男大当婚时,母亲听说姑娘有“既会踏洋机,又会量体裁衣”的“双高手艺”时,高兴地对着父亲直夸耀:“让我盼着咧,让我想到咧!”姑娘成了她心仪的儿媳,一直相处得可好着哩。

时过境迁,老村旧事早已物是人非。母亲去另一个世界已经快二十个年头。如今的年代谁还去染衣?村头那些游动的“染衣匠”营生躲藏进人们那深远乡愁里,悄然暗淡后退却了舞台,就连我大婚时隆重添置的上海产“蝴蝶牌”缝纫机也是隐退江湖,静悄悄地躲在墙旮旯里,默不作声了。唯有我的老妻偶尔还去拨弄踏板,转动几下飞轮,似乎在悉心听说着当年乡村染布缝补那些陈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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