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嘉球
光福杨梅
◎ 李嘉球
北方地冷无南果,最恨杨梅未得尝。
极目杭山涎欲下,移家聚坞未能忘。
若论带雨千金直,谁为和羹万里将。
此日吾乡真不恶,红盐紫颗贮盈筐。
这是明朝嘉靖年间,卢襄(吴县人,历任兵部主事、陕西参政等)写的一首《忆聚坞杨梅》诗:初夏时节,在北方为官的诗人追忆曾经移家光福,在潭东聚坞品尝杨梅的难忘而美好岁月,由衷地表达了思念故乡的深深之情。
苏州太湖之滨的光福是苏州花果之乡,有梅花、桂花,还是江南重要的杨梅产地。光福种植杨梅历史悠久,早在唐宋时期已经闻名江南,成书于宋太宗太平兴国年间(976~983)的《太平寰宇记》就有记载,云:“杨梅,出光福山铜坑者为第一。”明朝王鏊《姑苏志》、杨循吉《吴邑志》也记载道:“杨梅为吴中名品,味不减闽之荔枝,出光福山铜坑第一,聚坞次之。”光福杨梅可与福建荔枝相媲美,是苏州最著名的名优特产之一,曾被列为贡品。
光福杨梅种植主要分布于铜坑、聚坞、窑上等地,尤以铜坑、聚坞为佳。光福果农曾从浙江苕溪(吴兴别称)等地引种优良品种,明代王象晋《群芳谱》载:“吴中杨梅种类甚多,名大叶者最早熟,味甚佳;次则卞山,本出苕溪,移植光福山中尤胜;又次为青蒂、白蒂,及大小松子,此外味皆不及。”光福杨梅有20多个品种,其中“甜山”杨梅颗大核小,汁多味甜,鲜美可口,开胃生津,备受士大夫、文人墨客的喜爱和青睐。明成化十四年(1478)五月,苏州状元吴宽曾特地买舟赴光福尝鲜,赋诗云:“新春已负雪湖梅,却为杨家果特来。落日酒船山色里,水南人道画中回。”“铜坑山下遍杨梅,曲径人从树杪来。共爱石桥凉似水,湖梢未放酒船回。”他还说“光福杨梅今正熟,冰盘归荐鹤头丹”,称赞光福杨梅颗大,色如鹤丹。日本昆仑堂藏有著名画家沈周的《观物之生蔬果册》,其中有《光福杨梅》图,吴宽题诗云“五月果初熟,枝头鹤顶丹。欲知甘冷好,千颗荐冰盘。”沈周在《题光福画卷》中写有“霜前桔柚万色黄,雨后杨梅千树紫”诗句。唐伯虎诗云“四月清和雨乍晴,杨梅满树火珠明”。诗人王醇《光福杨梅》诗云:“仙露凝寒深紫痕,谁家最美在云根。乱收色但随鲜市,晚熟甘才异别村。病客心耽将去郭,筠筐日馈不离门。高眠似了山僧约,碧岫无劳几期昏。”光福杨梅曾被人们作为赠送亲朋宾客的佳果,“筠筐日馈不离门”。
初夏杨梅上市时节,文人骚客纷纷前往光福品尝杨梅,犹如初春邓尉探梅、夏天西湖赏荷一样,成为一个热闹而繁忙的时令旅游项目,曾被列为江南“胜游佳境”之一。明末宰相朱国桢在《涌幢小品》(卷之二十七)中写道:“江南花木胜游,梅时玄墓,菊时娄江,桃华时蟠螭,芙蓉时西湖,术时菁山葛仙井,杨梅时光福,樱桃时北固山。”苏州文人文震亨对光福杨梅称赞有加,他在《长物志》(卷十一)“蔬果”类中说道:
杨梅,吴中佳果,与荔枝并擅高名,各不相下,出光福山中者最美。彼中人以漆盘盛之,色与漆等,一斤仅二十枚,真奇味也。生当暑中,不堪涉远。吴中好事者或以轻桡邮置,或买舟就食。出他山者味酸,色亦不紫。有以烧酒浸者,色不变而味淡。蜜渍者,色味俱恶。
光福杨梅与荔枝一样享有美名,个大(“一斤仅二十枚”),味美(“真奇味”),果农善于营销,精心包装(“以漆盘盛之”),而记载了杨梅时节苏州城里达官显贵、墨客骚人争相品尝(“或以轻桡邮置,或买舟就食”)的盛况。
杨梅有紫、红、白等色,而白杨梅尤珍稀,称为“圣僧”。清初,武进文人董文骥特别喜欢光福杨梅,写下“光福山家山是田,杨梅熟后不论钱”等诗歌,有一年杨梅时节,他特地率全家祖孙三代八口人从常州来到光福吃杨梅,并一口气写下《放船光福挈家人吃杨梅口号》诗十四首。葛一龙诗云:“入荐推卢橘,论交可荔枝。墨云涂一色,朱火郁三时。西子坞中好,邓尉山北迟。空教冰碗对,转渴故人思。”与卢橘一样荐为贡品,而论美味公认可与荔枝媲美。杨炤有《杨梅词》三首描写光福杨梅,其一云:“江南佳果数杨梅,一日须尝一百回。忆昔身闲能发兴,携僧鼓棹入山来。” 诗人以为光福杨梅是江南数一数二的佳果,因而“一日须尝一百回”,曾经多次与僧人鼓棹而来,足见其对光福杨梅的嗜好。其二云:“铜坑珠坞科头去,红烂杨梅如蜜甜。野店山房随意坐,盘中不用水晶盐。”从“如蜜甜”三字,足见光福杨梅品质之优。其三云:“绿叶青枝弱不胜,垂红缀碧树层层。堆盘火齐寻容易,何处空山有圣僧。”累累果实,压弯了树枝,更有难得珍稀的“圣僧”白杨梅。
清末道光、咸丰间,苏州潘遵祁隐居光福山中,筑有“香雪草堂”,他对光福杨梅特别喜欢,情有独钟,曾有《山中食杨梅》诗写道:
杨梅五月夸吾吴,铜坑之产天下无。
昔人并称南海荔,却笑曾被红尘驱。
九重之尊不可致,何况商贾空趑趄。
山中老圃擅口福,长夏灌漱如醍醐。
甘鲜云液绝比拟,色味隔宿回悬殊。
美人但堪玩深闼,杰士直欲韬名区。
年年野航趁风日,复以藒车盛以芦。
坐令入市凡果伍,颗颗尚荐豪家厨。
点盐俊味诧远客,调冰清宴追狂奴。
岂知山村绿树合,青露乍滴红灵珠。
药炉茗碗悉屏弃,丹丸一咽烦疴除。
安山之西结茅住,筠筐日馈疑输租。
近来百为与世左,犹幸此计殊非疏。
在诗人眼里,铜坑杨梅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佳果珍品,因此昔人将它与南海荔枝媲美并称;铜坑杨梅珍稀名贵,“九重之尊”也很难吃到,更何况一般商贾呢,他们是既想又不敢想,只能是空惆怅;山里的果农口福真好,“长夏灌漱如醍醐”,让人心生羡慕。诗人更自己的切身体验告诉世人,吃了这里的杨梅不仅可以抛弃所有的药炉茗碗,而且还可以消除人生的烦恼和医治身上的沉疴,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作者联系地址:苏州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