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
13岁骑行西藏后,他决定再也不回到学校;16岁,他拍摄了一部纪录片;18岁,他把横渡琼州海峡作为自己的成年礼;21岁,他横跨欧亚大陆,寻找和他同样在1990年10月5日出生的“另一个我”,并将过程拍摄成纪录片,这部纪录片在网上的点击率过亿次。而今,26岁的他又打造了续集《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欧洲季》。这个不走寻常路的“90后”,用车轮丈量着世界,书写着让人赞叹与思考的人生。
小路也要人走,
生长也有人野蛮
13岁那年,刚踏进中学一年的杨帆决定告别课堂,做真正喜欢的事。而这个决定,来自于父亲的一个提议。
杨帆的父亲是中央电视台五套的一名编导。2003年,他有一位朋友要从四川成都市沿川藏线骑行到西藏拉萨。在骑行西藏还不那么常见的年代,这算是一件新鲜事,加之这是朋友一直以来的“人生宏愿”,杨帆的父亲决定给朋友做个跟拍。但出发前,他突然想到儿子同样喜欢骑行,便提出了大胆的建议:“有位詹姓叔叔要从成都骑行到拉萨,你有没有兴趣?”13岁的少年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骑行进藏满足了少年对旅行的所有幻想,杨帆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一趟,杨帆跨越了14条江河,翻越了21座海拔4千米以上的山脉,最后抵达拉萨。在登上5030米的雀儿山时,杨帆畅快淋漓地大吼了一声:“我终于是个男子汉了!”
“男子汉”的现实表现是,一个多月后,当杨帆从拉萨回到北京家中时,他接受了父亲退学的建议。这种非主流的做法激起了家族内部强烈的反对,因为杨帆当时是三好学生、班长,而他的爷爷奶奶都是教师,姑姑还是辽宁大连一所中学的校长。但杨帆的父母替他挡住了所有的“子弹”,小小的他对未来的构想很简单,先要不饿死,然后好好地活。
13年过后,再回头看,杨帆的想法显然比当初更成熟。“现在反思,之所以退学也是因为我从小就想做一名电影导演,既然一定要做,为什么不提早准备?”
杨帆的准备分为两个部分:在家,他把《辞海》当百科全书一样读,增长文化知识;专业知识则是来自看纪录片。杨帆家里的两面墙上贴的全是电影资料,经典的电影被他翻来覆去地看、揣摩,他看完还和父亲讨论,一聊就是一整夜;在外,父亲带着他去万里大漠、去原始森林,他得以接触纪录片拍摄、制作的全过程。回首以往,他说:“以往,很多人也想看我的笑话——退学了你肯定完蛋了,你肯定不会学好,我必须用一部作品证明自己……”
2006年,16岁的杨帆掌握了电视摄像的技术,并交出了处女作——纪录片《在黑暗中奔跑》,并获得了意大利米兰国际体育电影电视节提名奖。但杨帆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部片子是他内心的表达:“我不会评判这件事情是否科学,我觉得他们有我特别想要表达的东西,我们之间有共鸣。”
18岁生日时,杨帆把横渡琼州海峡作为自己的成年礼。为此,他在游泳池苦练三个多月。横渡当日,琼州海峡刚刚刮过台风,水母特别多,杨帆被蜇得浑身是血。最致命的一次,一条海蛇划伤了他的脸,他一度意识模糊,坚持到了中午,不得不放弃。杨帆笑说:“18岁的生日让我知道,泳池和大海之间差别巨大。”
20岁时,杨帆和父亲拍摄了15集纪录片《赛季》,记录了姚明以老板身份接管上海男篮的第一个赛季。在他的镜头里,上海男篮从之前的联赛排名垫底一下冲进了中国男子篮球职业联赛的半决赛。
“几场关键的比赛,球队都是在最后时刻反败为胜。片子播出的时候,有观众发现比赛最紧张的时刻,画面晃动,那其实是我握机器的手在抖。”杨帆说,手抖不是因为赛事的激烈,而是因为姚明一个小小的举动。“我有个拍摄计划表,密密麻麻的格子里写着分镜头和需要的条件环境,做完后每个格子里都写个‘OK。这是我的习惯。那天姚明仔仔细细看了那些‘OK,突然握了握我的手……”
杨帆很感动于姚明对他说的“我们这一类人……”“我们这一类人大概就像是这样,走大路也好,行小路也罢,用梦想和努力说话。”这位“90后”小伙笑着解释。
人生有百态,
每一种形态都比安排的精彩
21岁这年,杨帆翻看了众多名人21岁时的事迹:比尔·盖茨从哈佛大学退学,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爱因斯坦人生暗淡,找不到工作只能以做家教过活;切·格瓦拉骑一辆诺顿500摩托车,从阿根廷出发穿越了南美大陆……人生的横截面是如此不同,他生出了莫大好奇。于是,寻找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的纪录片选题应运而生。
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疯狂学习各种修理知识后,2012年7月14日,杨帆骑着一辆长江750挎斗摩托车,开始了环球旅行。
这趟旅程历时两年半。在追寻1.3万公里后,杨帆共找到了23个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最终,进入纪录片中的有17人,分别来自蒙古、俄罗斯、芬兰、越南、冰岛、爱沙尼亚、波兰和比利时,杨帆用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实现了寻找“另一个我”的梦想。
然而很多时候,他旅行的体会并不只是单纯“我实现了自己的理想”的激动与骄傲,而是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其他的地方,年轻人过得并不像想象中容易。
在蒙古,21岁的女孩芭森扈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而且很可能还要继续生。因为政府规定,女性如果生4个小孩可以得到“伟大母亲”二等奖,生6个小孩就可以得到“伟大母亲”一等奖。
在俄罗斯,没有父爱和母爱的重金属乐手马克斯在孤独中长大,他和网恋6年的女友见面约会,然而最终分手。后来,马克斯只找到了母亲当年的一张照片,现在一直珍藏在他的钱包里。
在丹麦,“紫色女孩”汉娜因为失恋而“哭成狗”。为了鼓励汉娜,杨帆接受她的邀请留下来过圣诞节,和她的家人一起制作圣诞树,在湖边小屋中蒸桑拿,还和汉娜一起跳进了芬兰冰冻的冰湖窟窿里……当他第三次从桑拿屋里出来时,已经没有人陪他出来了。杨帆说希望汉娜的忧伤可以被彻底冰封,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时,汉娜终于大笑了起来。
在比利时,与杨帆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马丁是一名妥瑞氏综合征患者。直白点说,就是动作不由自主,像是抽搐。为了治病,马丁询问过80多个医生,吃过180种药,最后甚至连医生都拒绝了马丁。马丁开始健身,喝大量的水,规范自己的饮食,一日三餐,一年365天,只吃一样东西——玉米粉+燕麦粉+亚麻籽+腰果+韭葱。
为了这个“另一个我”,杨帆改变了行程,甚至弃用摩托车,改乘摄制组的汽车,穿越四个国家去看马丁。因为马丁说,他病得很严重,可他能弹一手优美的钢琴,成立了自己的音频工作室。他做音乐,为爱过的女孩写歌,也写了曲子送给杨帆……
这些同年同月同日生的“90后”,有着相同的人生起点,却有着不同的命运走向,这让杨帆不得不随时审视“我是谁”“青春是什么”这样的问题。
也正是这样的审视,让杨帆有了脱胎换骨般的不同。不幸的是,旅行返回途中,杨帆遭遇严重车祸,车毁人伤,右手螺旋式骨折。后来又由于医生的失误,杨帆错过了康复黄金期,复健成了彻底的“酷刑”,每天只能靠硬掰,手臂曾一度连汤勺都无法拿起。
放在以往,这样的伤痛会让杨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释怀,但经历过“另一个我”后,他变得坦然:“这不过是生活的考验吧。我去康复中心,有些人比我还惨呢,都走不了路。我起码还能正常地活动。跟别人一比,我应该知足。”
“走心”之外,
“另一个我”中不一样的“我”
2015年除夕,杨帆的《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在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播出。首播那天,《舌尖上的中国》导演陈晓卿问他有没有遗憾,杨帆干脆地回答,“没有。”不过,纪录片在爱奇艺网站热播,并在拿下豆瓣网9.3的高评分后,杨帆又有了一番感悟:“并不是说现在就是最好了,它还可以更好。”
于是,杨帆再次上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制作团队由第一季的“穷屌丝”升级成了豪华版阵容。爱奇艺网站直接提供制作经费,来自德国、法国摄影师的高水准团队,都显示了第二季与第一季的迥然不同。
但改变的,也就仅仅只是这些外在。杨帆依然保持着“骑行”的初心——全程都骑着摩托车迎风前行,每到一个休息点,依然习惯自己找地方搭帐篷,生火下面做饭。对于13岁就骑行2200公里,从成都一路到拉萨的他来说,这种“骑行”的人生更像融入血液。“穷”的状态,恰恰能让人保持一直如饥似渴的创作动力。
与此同时,“走心”成了杨帆的另一个标签。他与马丁成了真正的搭档。杨帆作词,马丁作曲,两人完成了全新版《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欧洲季》原创同名主题曲。身为导演和主人公的杨帆在纪录片里每一集都会写一首诗,为歌曲作词是首次,却异常顺利。“我两天就写完了所有歌词,马丁更牛,速度之快,质量之高,让人不忍侧目,真正的‘野兽派做法,大概这样的词曲都戳中了我们的内心。”
他再度与汉娜携手。三年中,杨帆和汉娜一直保持着这段异国友情,当年“哭成狗”的汉娜也成为杨帆放心不下的“另一个我”。当他启程开拍全新版《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欧洲季》时,他第一个就将汉娜列为再度寻访的“我”。
让杨帆激动的是,现在的汉娜褪下了三年前的青涩,成了一名教育学研究生,并积极投身于帮助唐氏综合征患者的公益活动中。当年为了一个乐队主唱哭泣的她,现在组织了一个乐队,也有了新的爱人。这一集杨帆特意留在了26岁的生日当天进行剪辑,并认定这是他收到的最幸福的生日礼物。他高兴地说:“汉娜说,今年春节她要带着男友来北京看我!”
杨帆的生日一直过得很“另类”,特别是24岁的生日。那时,他和摄制车辆经俄罗斯回国,途中与大卡车相撞,生死时速间,他们死里逃生,却因为语言不通等误会在俄罗斯监狱里待了9天。生日那天,伙伴们在异国他乡的监狱里用饼干给他堆了一个“蛋糕”。
2016年10月5日,杨帆26岁生日这天,他却过得异常平静——他在繁忙的剪片中度过。不过,杨帆并不感到孤单或失落,除了来自汉娜的温暖,他还收获了大量粉丝的热情。有网友找到和杨帆同年同月同日的报纸作为生日礼物,更有网友写了以“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为题的毕业论文,因第二集走红社交网络的法国混血美女萝蕊也发来远洋祝福。
在杨帆的纪录片里,融入了更多元、更真实、更深层次的“90后”内心世界。新纪录片自2016年9月播出以来好评如潮,外国媒体也认为杨帆“展现了这一代‘90后对生活和生命的哲学思考,值得大大地点赞、学习”。
但杨帆对“值得学习”并不认同。他认为自己走的这条路“挺难复制的”。他笑着说:“如果将来我有孩子,我也不太建议我的孩子走这条路。因为确实特别苦,首先你得真的坐得住,退学在家很孤独,你几乎没有任何同龄人可以交流。同时,你还得真的能学进去。因为说实话在家里没有什么约束了,好在我上学时也算好孩子,有自我学习的能力。现在想想,也许正是因为我缺失了一部分‘另一个我,所以才会在片中选择拍摄世界上那些‘另一个我。”
杨帆说自己很少跟小时候的玩伴联系,“他们有的读研,有的大学毕业已工作,偶尔也能听到有些人抱怨生活的不如意”。
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在85岁时曾写诗悼念青春:“在下一生/我将试着犯更多的错误/我不再设法做得这样完美/我将向着光明旅行/从春天的开端一直走到秋天结束/我将坐更多的马车/我将看更多的黎明/和更多的孩子游戏……”杨帆很喜欢这首诗,他经常会流露出对生活状态的满足感,认为自己在做最想做的事情,从这一点来说,他觉得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