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沈宗骞家世生平考略

沈海龙

(广西人民出版社有限公司，广西 南宁 530028)



湖州沈宗骞家世生平考略

沈海龙

(广西人民出版社有限公司，广西 南宁 530028)

湖州乌程马要沈宗骞，中国清中叶重要书画家、画论家，当下详其画及论，乏其生平。据对明清《马要沈氏谱》、相关方志、诗词汇编及明清笔记等史料归纳梳理可知：他属湖州马要沈氏西宅支第十五代，明代名臣大藏书家沈节甫长子沈淙后裔。马要沈氏是明清乌程重要大官宦书香世家，族人科举兴盛，著录丰富，虽屡遭大案，至乾隆朝仍兴盛。他生于公元1717年，长寿，晚岁居乡里廿三湾听竹堂。乾隆朝众名公咸仰慕其书画，为乡里所崇。遍游吴越，交友广泛，弟子出众，启蒙师极有可能为其堂叔(沈)吕渭或吕时敏。书法宗二王，绘画及画论集明以降之大成。

沈宗骞；家世；生平

湖州马要沈宗骞是清代中期重要书画家、画学理论家，其著作《芥舟学画编》是中国画学理论集大成的卓越著作①，近代以来为中日画学理论学者所重视[1]，他的绘画创作在清代中期名盛一时，后世有赞誉他是“乾隆朝绘画第一人”[2]。关于他的生平研究语焉模糊，错讹辗转。这里从相关族谱、方志、笔记、诗词汇编等资料对沈宗骞的生平、家世等，进行资料梳理归纳，以供参考。

一、马要沈氏略述

沈宗骞属湖州马要沈氏家族。马要沈氏家谱②，所见有万历十一年(1583)沈塾《马要沈氏族谱》七卷，有清代乾隆五十八年癸丑(1793)永思堂印、沈宸奎等《重辑马要沈氏族谱》十一册二十六卷，清谱在明谱基础上增订。《明史》有马要沈氏三位入科举人物列传，明清湖州府志、乌程县志③载有详细马要沈氏科举名单及其代表人物小传，南浔等临近乡镇志也多有录及。

马要，现湖州南浔区马腰村，此地存洪城古城遗址。光绪七年《乌程县志》载：“马要村、新城村俱在县东南六十里四十五都。”④乾隆十一年《乌程县志》同。《南浔志》卷五衢巷载：“一在镇西南厌二圩，马要与南浔两乡分界处。”⑤当时南浔和马要为两个乡镇[3]273。现今的南浔有“九里三阁老，十里两尚书”之誉[3]273，《南浔志》引“温棐忱七里村志”载：“村之西有马溪，度其里可七里。其南为浔溪，度其里可七里……有夸其先者曰：马溪世家沈氏有相国焉，浔溪世家朱氏有相国焉，吾里之显亦家相也。三相国相距凡七里，至今以为谣七里所由称欤。”*卷六：村庄，第16页。马要沈氏在明中期以降是这片地域重要的世家。

马要沈氏族人著作丰富，族谱记载族人著录甚夥。以文闻于当世及后世的有沈秱、沈节甫、沈演、沈尔煌、沈祖惠等，*(1)《千顷堂书目》(黄虞稷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载：沈节甫：《代庖公案》八卷(第742页)，《琬琰广录》(第268页)，《西吴琬琰录》(第274页)，《玩易楼藏书目》二卷(第295页)，《先正由醇录》(第326页)，《国朝纪录汇编》二百十二卷(第138页)，《太朴主人文集》十五卷(第599页)，《沈节甫奏议》八卷(第742页)，《纪录汇编》二百十六卷(第401页)；沈秱《观颐集》二十卷(第599页)；沈漼《沈文定公集》二十卷(第635页)；沈演《河山集》六十四卷(第635页)。(2)《明史·艺文志》(古典名著普及文库，张廷玉等，卷九十九，长沙：岳麓书社，1996年)载：沈节甫《纪录汇编》二百十六卷(第1433页)，沈秱《观颐集》二十卷(第1459页)，《沈节甫文集》十五卷(第1459页)。(3)王兆鹏、萩原正树《〈全明词〉补遗——日本藏稀见明人别集所载词辑录之一》，载《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7年，第1期，第28页。“沈演(1566—1638)词8首，载沈演《止止斋集》卷七十《小词》，明崇祯间刻本，日本尊经阁文库藏。”(4)光绪《乌程县志》卷十七人物六(第3页)：“沈尔煌，字翼昭，号凤宇，节甫曾孙，康熙壬戌进士，官公安县。工小令，入瑶华集选。与陈维崧、成德王、王士祯歌诗相赠答。尔煌妻亦能诗。士祯赋被园偕隐诗云：君才似秦嘉，闺中有徐淑，闲吟赠妇篇，或歌夜来曲。其风趣焉，不可及也。罗志《吴兴诗话》。”清《马要沈氏谱》载：“尔煌，字凤于，号碧山，娶潘氏。”后附有详细小传。《清代诗文集汇编(157)》(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461-546页)影印清康熙本《被园诗集》七卷、《被园文集》一卷，署“吴兴沈尔璟凤于著”。《全清词·顺康卷九》(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5430-5468页)载“沈尔璟”186首，述：“字冀昭，又字凤于，浙江乌程人……官湖北公安知县。著有《月团词》。”并注明词录自“《瑶华集》”。故此沈尔璟为沈尔煌。(5)钱仲联《清诗纪事·乾隆朝九》(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5484-5489页)，载沈祖惠一首。“字虹舟，江苏吴江人。乾隆十七年壬申进士。官江西高安县知县，有《三秦游草》一卷、《洞庭湖游草》一卷、《拾存草》二卷、《经进草》一卷。”“沈虹舟先生以经学为制艺，有子荣河能传其业，十五岁卒。”清马要谱卷十九(第4-5页)：“祖惠，字屺望，号虹舟……子一，荣河。”后附有详细小传。(6)《湖州词征三十卷》(朱祖谋，丛书集成续编第162册，上海：上海书店，1994年)卷二十八录沈秱两首。(7)《国朝湖州词录六编》(朱祖谋，丛书集成续编第162册，上海：上海书店，1994年)卷一录沈尔煌八首、沈尔煜一首。其中以今存沈节甫大型元明善本丛书《纪录汇编》为代表。

家族富裕，仅沈演一户，“尚书富甲江左”*杨凤苞《沈简讨传》，见《秋室集》，卷四，《续修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1476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55-56页。。

明代马要沈氏从七世开始，至明崇祯，又随南明鲁王*杨凤苞《沈简讨传》。，科举仕宦繁盛。入清顺康乾，至沈宗骞的十五世，进士及第仍连绵，族人著录丰富，为明清典型科举大官宦书香世家，其中以十、十一世为盛，以沈节甫及其子漼、演为代表。西宅支明清两代卷入几宗大案[3]277。如，沈漼[4]、沈演，一时重臣，漼为阉党，为后世所诟*详见《明史》卷二百十八“沈漼传”，附沈节甫、沈演传。张廷玉等《明史》(古典名著普及文库)，卷九十九，长沙：岳麓书社，1996年，第3199-3201页。另外，三人做官时的事迹散见《明史》其他多处。。南明鲁王复社反清通海谋叛案，发生在沈宗骞高祖、曾祖辈，沈演养子沈荣、孙子重熙(继子沈楘之子)等遇难。*杨凤苞《沈简讨传》。顺治丁酉科场案发生在沈宗骞曾祖辈，西宅多户受牵连，沈演后代受祸最大，其家传至十五世无嗣。整个家族纵向来看，清代前中期虽比整个明代差，但也于乾隆五十八年修家谱，出现进士举人，也出现大画家沈宗骞。[3]278

芥舟的嫡系十世祖沈节甫，编大型元明善本丛书《纪录汇编》二百一十六卷一百二十三种*《丛书集成初编目录》，“纪录汇编”条，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7-18页。，编《玩易楼藏书目录》二卷，并建有“玩易楼”藏书，可见其家藏书之丰厚；又编《由醇录》收书十三种三十七卷，汇编儒家的乡约、家训、礼仪、修身等教义，适合作传统家庭的家训族规读本。*参见李正辉《明万历二十四年刻本〈由醇录〉考论》，载《兰台世界》，2014年，第14期，第135-136页。同时沈节甫也是明中期湖州大学者文化社团“逸老续社”成员*参见郭绍虞《明代的文人集团》，张燕瑾、赵敏俐《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论文选·明代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55页。，交游广泛。沈节甫仕途生涯成功，声誉佳好，藏书丰厚，家训严格尚正统，朋友圈广泛，给予他这房的兴盛打下很好的基础。也可见沈宗骞家学源渊的深厚，儒家正统的家风。不难理解他书画宗二王、绘画宗清初四王正统文人画的审美意识[5-14]。

二、生卒年及其晚年居住地

清谱“十五世·西宅·沈宗骞”条载：“字熙远，号芥舟。娶温氏。康熙丁酉五月十五生。立兄珂子洄嗣。入乌程学。载府志。”“载府志”为手抄字，其余为印刷字，乾隆湖州府志无沈宗骞(下称芥舟)条，同治府志有，知手抄字系同治府志出版后所补。无卒年，时年(1793)76岁，尚在世。同时，所见芥舟画作《山水》横批[15]署款：“乾隆乙卯(1795)夏六月作于研圃之君子兰前，芥舟时年七十有九。”另一幅画署款：“嘉庆丁巳(1797)春二月仿高尚书笔，沈宗骞，时年八十有一。”*部分沈宗骞画作查自雅昌艺术网(全球最重要中国艺术品文物拍卖网络基地，里面物品均为全国各大拍卖公司文物)的拍卖文物，此处图作的拍卖编号是0183，下同。两幅图署款与族谱所载吻合。可知芥舟生于公元1717年农历五月十五(新历6月23日)，属鸡，夏至第二日。

至于卒年，除清马要谱成书年份，还有两条文献供参考。

《蜀冈纪游图》*拍卖编号0688，水墨纸本长卷。落款：“黄鹤山樵……戊辰六月，芥舟沈宗骞。”另一则《山水图》载*拍卖编号0310，水墨纸本立轴。：“丁丑冬夜挑灯闲话到清绝处，偶拈此以寄兴，便觉笔墨间亦少尘气，若欲与作家抗衡，则我岂敢。砚湾圃者芥舟呵冻书。”上文“仿高尚书”落款嘉庆丁巳年(1797)，这里两幅画作落款：戊辰(1808)六月，丁丑(1757或1817)。可知，嘉庆年间，芥舟还在作画。

据上述，芥舟生于1717年，或至1817年还在进行绘画创作，历清代康熙、雍正、乾隆、嘉庆四朝。

至于晚年主要居住地，《墨林今话》载：“居乌程之砚山湾，自号研溪老圃。草堂数椽，环以水竹，纸窗木塌，图史罗列，翛然隐士庐也。”*蒋宝龄《墨林今话》，周骏富辑《清代传记丛刊》艺林类9，台北：明文书局，1985年，第073-098页。记载芥舟生平的重要文献材料，主要有冯金伯《墨香居画识》、蒋宝龄《墨林今话》、蒋光煦《别下斋书画录》等所录条目。蒋宝龄在《墨林今话》卷一有篇自序，提到：“秀水张浦山征君先著画征一书，南汇冯墨香广文，搜采群言又成……爰就平生所见，以补其缺。”据此知《墨林今话》撰写，以张浦山《国朝画征录》和冯金伯《墨香居画识》为重要参考文献。蒋光煦《别下斋书画录》所录费丹旭题识，作于光绪己亥年(1839)年间。乾隆二十三年和同治府志、光绪《乌程县志》“沈宗骞”小传多有重叠，信息少。故此处以《墨林今话》为主，其他文献为辅。《墨林今话》沈宗骞条如下：“吴兴沈芥舟，文学。宗骞曩以书画遍游吴越，雅负盛名。居乌程之砚山湾，自号研溪老圃。草堂数椽，环以水竹，纸窗木榻，图史罗列，翛然隐士庐也。书法兼二王，画兼山水人物，刻意入古，功力甚深。一时名公咸重之。著有《芥舟学画编》四卷，痛斥俗学，详论正法。足为画道指南。生平杰作有《汉宫春晓》《万竿烟雨》二图，为赏鉴家所宝。有神品之目《万竿烟雨图》，今在闻川计二田家，笔墨秀润华滋，在子久、思翁之间。晚年则纯用焦墨矣。芥舟藏有方方壶墨竹一帧，有金华宋学士士濂跋，诚为墨宝。后因其子聘张君芑堂之女，以此为聘。后为有力者刻一石易去。见陈无轩《湘管斋寓赏编》。”(后为墨竹品评语，不录)芥舟画作落款、《芥舟学画编》自序，有“研湾老圃”“研湾老人”字样。另一幅画款识提到：“深柳读书堂。乾隆甲辰(1784)夏四月，芥舟沈宗骞。钤印：沈宗骞印(白)，鉴藏印：家在砚山湾(朱)。”*雅昌编号0995，设色纸本立轴。崇祯、光绪《乌程县志》所载，无砚山，有岘山。砚山湾可能是岘山临水处。同治府志“沈宗骞”条*卷十八，人物传·艺术，第41页。标明该条参考《輶轩录补遗》《墨香居画识》《墨林今话》。载：“世居马要一洲，水道迂曲。曰廿三湾。”砚(硯)山和廿三音形均相似，砚山湾最有可能即马要廿三湾。

三、求学及其师友交游、弟子

“一时名公咸重之”，这里的文献比较多，此处“名公”从帝师、其他名臣到江南名士。而芥舟的启蒙师极可能是他的堂叔沈渭，后博取百家。弟子则集中在乌程境内。

(一)求学

除早年师承外，古代画家重“传移模写”，临摹前代优秀画家的画作，是一门日常功课。另外，文人水墨画书画同源，相互促进，书法练习也是古代画家一门日常功课。还有综合文化素养，给予画作以持久生命力、书卷气。

1．启蒙师

吕学字时敏号海山，善写照，更精人物山水。康熙时……制屏为赠……寸人豆马山川草木跃跃欲活，悬诸吴市东南，行者咸骇叹……曾为贝子某写群仙图恭祝……荐为画院长，固辞不就……其写照之妙如此。无子，继子渭，字名世，沈文定公漼曾孙，能传其笔法，名噪一时。*《南浔镇志》卷十三，人物二，“吕学吕渭赫坤”条。

这条文献末尾，《南浔镇志》编者标明参考《研北居琐录》，此书作者是清初南浔人范颖通*《南浔镇志》卷十三，人物二，“范锴”条。同见该书卷卅二，著述二。，“研北居，在南栅，为居士范颖通著书处。”*民国《南浔志》卷九，宅第第一。范颖通住处和马要沈氏邻近，又时间段吻合，可信。马要沈氏清谱十四世西宅部分载沈渭：“渭，字名臣，康熙己未(1679)十一月初一生。”十一世沈漼后两代单传，至十四世有四子，沈渭排第四，是芥舟的嫡系堂叔(芥舟父对南生于康熙乙卯〔1675〕)。*卷十四，第4页。没载沈(吕)渭卒年。沈漼曾孙过继给吕时敏，并能传其笔法。吕时敏擅长写照，精于人物画(由上述知芥舟也善写照，精于山水)，传于沈渭。所以，芥舟绘画的启蒙老师极有可能是堂叔沈渭(吕渭)或吕时敏，从而得吕时敏衣钵。

而在清初已成名的乌程老画师有：

严英，字卧山，乌程人。善山水松竹，尤工小米法……晚岁倦游，结庐依墓以老。

张御乘，字驾六，号适圃，乌程人。工翎毛树石……于古今名家外别出一奇……名动京师……归隐苕之清塘门外。*以上两条文献见乾隆李堂府志卷二十五艺术。

李堂府志成书于乾隆二十三年(1758)，芥舟时年41，载于府志的乌程名画师严氏、张氏，加上吕氏父子，他们善人物画、花鸟画、山水画，晚岁归隐乡里。若不是芥舟直接的绘画师傅，也从另一个侧面见乌程清初绘画整体水平，生长于其间的芥舟是否受益于乡里的绘画艺术底蕴呢？

2．临摹功课

所见芥舟画作题名落款，他“仿”历代诸名家甚多，例如：唐李成、韩滉，五代荆浩，宋代笔意，元赵孟頫、高克恭、管道升、吴镇、黄公望、王蒙、倪瓒，明沈周、董其昌，等等。*[唐]庚午春三月仿李营丘(按：李成)笔意。砚湾沈宗骞。(雅昌编号1417)沈芥舟仿韩滉七才子图。(雅昌编号0285)[五代]乾隆辛丑春壬正月拟洪谷子(按：荆浩)笔作溪山隐读图。砚湾老圃沈宗骞。(雅昌编号0273)予尝见巨然雪卷，亦如营邱遗法，但不以粉填空处。试拟之，无分合者。芥舟骞。(雅昌编号0381)[宋]嘉庆元年六月下浣，沈宗骞写宋人意。(雅昌编号2204)[元]乾隆丁酉长夏芥舟沈宗骞仿松雪翁(按：赵孟頫)笔。(雅昌编号0925)仿高尚书(按：高克恭)。芥舟。(雅昌编号0438)仿天水夫人(按：管道升)遗法，芥舟沈宗骞。(雅昌编号0708)甲寅春二月，仿梅道人(按：吴镇)笔。芥舟沈宗骞。(雅昌编号1129)仿大痴道人(按：黄公望)笔。芥舟道人沈宗骞。(雅昌编号2884)庚辰冬日仿黄鹤山人(按：王蒙)铁网珊瑚笔意，骞。(雅昌编号0381)芥舟仿云林(按：倪瓒)。(雅昌编号0456)乾隆二十八年，癸未仲冬月上浣。仿元人笔意。芥舟沈宗骞。(雅昌编号0830)[明]家白石翁(按：沈周)题自画云山图。芥舟骞。(雅昌编号0381)唐李升善没骨山水，董思翁(按：董其昌)当仿之，秀润古雅，灼灼如芙蕖出水，又如美女靓妆，当牖明丽欲绝，惜不能再得华亭妙腕也。辛卯孟秋芥舟沈宗骞。(雅昌编号0034)此外，《芥舟学画编》里对清中期以前的各代名家绘画理论和各个历代名画师有精细而宏大的归纳评述，并在该书自序提到“从鉴藏家纵观前辈遗迹”[16]70。

3．书法功课

清人对芥舟的书法艺术有过概括：“小楷章草及盈寸大字，皆具古人神致魄力。”*见《墨香居画识》“沈宗骞”条。此外，他还参与整理出版清初金石名家王澍的《淳化秘阁法帖考正》(乾隆三十三年冰壶阁刻本，清王澍撰、沈宗骞临帖、陈焯较画)和《虚舟题跋》*陈焯《竹云题跋跋》，见吴胜注评《王澍书论》，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8年，第522-523页。。宋太宗淳化三年(992)所制《淳化秘阁法帖》十卷，第一卷为历代帝王书，第二、三、四卷为历代名臣书，第五卷是诸家古法帖，第六、七、八卷为王羲之书，第九、十卷为王献之书，收罗之富空前。[17]足见芥舟书法博取古代众名家，并见其对二王临摹之功力。

和他的绘画创作相对应。芥舟的绘画创作，长卷和扇面“刻意入古”“功力甚深”[18]。这反映芥舟艺术创作“师古”“崇古”的倾向，而他书法所师法的古人以二王为尊。从他所仿的名家及《芥舟学画编》论述可见，是文人山水画的正统，以南派为主，北派兼之。

4．综合艺术素养

在《芥舟学画编》中随处可见他用写作、下棋、书法等其他传统文艺种类的创作同绘画创作进行类比。如，“千岩万壑，几令流览不尽。然作时只须一大开合，如行文之有起结也。至其中间虚实处，承接处，发挥处，脱略处，隐匿处，一一合法”(布置)[16]70，“作画之道，大类奕棋。低手扭定一块，所争甚小，而大局之所失已多。国手对奕，各不相争，亦各不相让，自始迄终，无一闲著”(布置)[16]80，“老杜诗‘元气淋漓障犹湿，盖善言用墨者矣’”(用墨)[16]78，“如学行文，先于虚字口气轻重转折之间，都已明白，布置色泽，自然水到渠成矣”(作法)[16]85，“倪云林诗云：‘拟将尔雅虫鱼笔，写出乔林古木图。’盖言生动流活之趣，如虫鱼也，亦即余所论似嫩之妙谛也”(神韵)[16]88，“画与诗皆士人陶写性情之事，故凡可入诗者，皆可入画。然则画而俗，如诗之恶，何可不急为去之耶”(避俗)[16]89，“画虽艺事，古人原借以为陶淑心性之具，与诗实同用也”(避俗)[16]90，等等。

综上述，芥舟家学、家风，乌程乡里的绘画底蕴及其启蒙师，还有他后来对历代众家绘画作品和画理的熟悉，可见到芥舟对传统多种文艺种类的熟悉，艺术理念崇尚南派正统。也难怪连国外文艺理论家都感叹道：“巴克桑德尔就曾十分惊叹于十八世纪中国文人沈宗骞(Shen Tsunghsien)对国画图像中的运笔、印迹和线条等的精到体会。他同时断言，唯有沈宗骞这样的个体或者读者方能达到这样细致入微的理悟水平，因为这些人身居中国文化的传统之中。”[19]

(二)乾隆朝名公仰慕

“一时名公重之”，芥舟在当时全国范围内影响力大，诸多乾隆朝的重臣名士对他甚是仰慕。

周煌。《石门观瀑图卷》[20]，芥舟在乾隆己丑三十四年(1769)所绘。卷首落署：“奉为海山师傅，皇十一子。”印章为“永瑆之印”。拖尾诗落署分别有“皇六子”(乾隆第六子永瑢)、“皇八子”(永璇)、“皇十一子”(永瑆，和刘镛、翁方纲、铁保齐名的清代书画家四大家之一)、“皇十五子”(永琰，嘉庆帝)、“皇次孙”(乾隆长子永璜的次子绵恩)。以永瑆、永瑢、永璇等为代表的清代中期爱新觉罗皇室书画艺术造诣颇深*李理：《爱新觉罗家族全书8·书法揽胜》，“永瑆”“永瑢”“永璇”条，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67-68页。，且有封建时代的皇室身份。

周煌(1714—1785)，字景垣，号海山。1769年时提督浙江学政，1779年充四库全书馆总阅，1782年任上书房总师傅(嘉庆帝师)，乾隆御赐紫禁城内骑马。*王鉴清《涪陵县续修涪州志》卷十一人物一乡贤，民国十七年(1928)，第4-5页，中国国家数字图书馆网·数字方志。芥舟绘这幅图时，周煌任浙江学政。上面的拖尾诗是周煌调任京城后，诸皇子所补。可见，芥舟绘画为周煌所赏识，后周煌将这幅画带上京城，也为乾隆诸皇子所见。

钱大昕，曹秀先。“尝见赏于曹地山、钱辛楣诸巨公。”[18]曹地山即四库全书总裁曹秀先，钱辛楣即清朴学大家钱大昕。

李堂。时任湖州知府“肻庵先生倩马腰沈芥舟茂才宗骞绘《六客图》。极笔墨之妙。六客者，协戎昆明赵际斯国盛、征士秀水张浦山庚、吉士归安孙潜村见龙、编修归安沈篙师荣仁、编修桐乡钮驾骐仙汝骐及先生也。”*戴璐《吴兴诗话》卷十六，《续修四库全书集部诗文评类》(第170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63-264页。戴璐是马要沈氏的曾外孙，见清谱首序。知府宴请五位高官名士，请芥舟将这次宴会情形绘图留念。可见：“李肻庵太守尤礼敬之。”*同治府志“沈宗骞”条。

此外，有一些芥舟所绘的水墨手卷，后纸往往有众多名士题款。

《瑶池仙境图》*雅昌编号828。，芥舟作于乾隆戊戌年(1778)，后纸有阮元、翁方纲跋。阮元书题画诗，而翁方纲跋提到：“沈宗骞画，予昔在梁太常家观得一卷。”接着是一段赞美之辞。此处梁太常是否为翁氏同期名公梁同书？

1768年芥舟为进士、阜平县知县朱笠亭所绘小像，除芥舟挚友陈焯外，还有十四位乾隆年间科班名宦题跋，其中包括钱大昕。*“《松风管弦图》。图为十六世族祖笠亭公所藏(公名琰，字桐川，自号樊桐山人，乾隆丙戌进士，官直隶阜平县知县)，画者沈宗骞(字芥舟，浙江归安人，诸生)，乾隆戊子冬，沈君为公写小像，至乙未六月，公自为补景，立于万松深处。引云东逸史诗句，以松风管弦名图，引首隶书五大字，书者徐坚(字孝先，江苏吴县人)。题者：陈焯(字无轩，号映之，浙江乌程人，廪贡生，官镇海县训导。集《兰亭序》四言八韵)、沈初(字云椒，浙江平湖人，乾隆癸未榜眼，由编修官至户部尚书，谥文恪。七绝五首)、宋葆淳(字芝山，山西安邑人，乾隆癸卯举人，官解州学正。七古一首)、徐天柱(字擎士，号西湾，浙江德清人，乾隆己丑榜眼，官编修。七律四首)、张书勋(字酉峰，江苏吴县人，乾隆丙戌状元，由修撰官至中允。七古一首)、王学渟(字莘园，浙江钱塘人，乾隆丙戌进士，官四川大邑县知县。水龙吟词一首)、潘庭筠(字德园，浙江钱塘人，乾隆戊戌进士，由编修官至陕西道监察御史。五古一首)、汪永锡(字晓园，浙江钱塘人，乾隆甲戌传胪，由编修官至内阁学士。七古一首)、陆费墀(字丹叔，浙江桐乡人，乾隆丙戌传胪，由编修官至礼部侍郎。七古一首)、陈樽(字古衡，号酌翁，浙江海盐人，乾隆丙戌进士，官四川新津县知县。五古一首)、董襄(字济泉，号苕庵，浙江乌程人，嘉庆丁卯举人。五律二首)。公卒后(按公卒于阜平县署，在乾隆四十五年，时年六十有八)，其子青逵族祖(按青逵公名春暹，国子监生)。于嘉庆中，以遗像乞人补题，题者钱大昕(号晓征，号竹汀，江苏嘉定人，乾隆甲戌进士，由编修官至少詹事。五律一首)、徐大榕(字惕庵，江苏武进人，乾隆壬辰进士，由户部主事官至山东济南府知府。七古一首)、唐仲冕(字六枳，号陶山，湖南善化人，乾隆癸丑进士，由江苏知县官至陕西布政使。七古一首)、王循(字北谷，湖北石首人，仕履未详。七古一首)。”见朱彭寿《安乐康平室随笔》卷四，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34-235页。

还有一幅芥舟手卷《乘风破浪图并诸家题咏》*雅昌编号1383，设色绢本手卷。“乾隆甲申(1764)长至前三日，芥舟沈宗骞写于旭升书塾。”引首：“乘风破浪图。茶山钱维城。”卷后有李葆恂、张九钧、杨大琛、顾震、汪廷钺、王增、李治运、明中、高树勋、钱大昕、焦瑾、唐若瀛、李格、张旸、陈凤举、任叙典、曹秀先、梁征、冯浩、张锡谷、王承淮、王淑娟、沈灏、熊常錞、王统仁、杨殿邦、玉辂、侯笃、赵元中等题跋。该帖释文，提到著录《三邕翠墨簃题跋》四卷，李葆恂撰，有民国十一年(1922)《义州李氏丛刻》本。此画释文是否录在李书，待考。，里面陆续有包括钱大昕、曹秀先等三十多位乾、嘉、道、咸名士题跋。

这些长卷题跋里，钱大昕、曹秀先、翁方纲、阮元等是芥舟仰慕者，有些题跋有时并不单是冲芥舟而去，不过也从另一个侧面见他画作的档次，及过目名公之多，流传之广。

“我们不能不怀疑，他(芥舟)可能是先从写真这个专业起家的。因为在那时，写真画在吴兴、苏州一带是作为使用绘画盛行很久的。豪绅士夫之流，经常为了种种聚会(诗文结社、亲朋盛会等)，请写真家画行乐图，以及诗文出版的小影插图、纪念性质影像等。所以当时的写真家，画件很多，生活得很好。如果沈氏确实精通写真的话，是可以安定生活的；同时也可能接近一些豪绅士族。”*史怡公《沈宗骞传略》，见《芥舟学画编》，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59年。这个推测有一定道理。不过芥舟家族是大官宦世家，虽不如明中期鼎盛，也还很有家底，不必顾虑生活安定与否。且他的学画启蒙老师极有可能是他“名噪一时”的堂叔。整个家族入清后中举人也多，不必靠绘画创作才能接近豪绅。

同时，除乾隆朝名公仰慕芥舟外，他在乡里也备受推崇。

《吴兴诗话》载：德清人士徐事愈，性至孝，徐的父亲晚年得了目疾，眼眶四周流脓，百药无效。徐事愈于是每天早上用舌头为其父舔净眼眶周边的脓。不久后，徐父的眼疾痊愈。此事为乡邻所称道。徐事愈的儿子为纪念这件大孝之事，教育后代，请沈芥舟绘《晨窗舔目图》。*戴璐《吴兴诗话》卷十，第233页。

芥舟曾为乡里德高道士作“青山卖药图”*雅昌编号1904，水墨纸本手卷。“丁酉嘉平(1777)六日芥舟沈宗骞作”，“青山卖药图。澉水东三里有青山，苍翠郁盘。宋志云：澉浦之主山也。山麓有医灵道院，院前水能愈疾，人多汲之，盖山钟灵气使然。公超炼师心存利济，常往来是，因属吴兴沈君芥舟作照，余为题其卷端，曰：青山卖药图。时乾隆戊戌秋日，张宗本。”后纸沈尚忠、张柯、陈樽、吾祖望、胡光龙、方梦魅、黄仙根、陈梦墀、陆以谦、吴登稼、朱丕烈、吴东发、朱瑞椿、翟元、章光曾、张宗轼、张燕昌等湖州十七位名士为退谷炼师画像题诗，署年自乾隆戊戌(1778)至嘉庆癸酉(1813)。，前纸题跋述创作缘起：海盐澉水青山为当时道教圣地，此山中的一位有善行的道师，为四周乡民所敬仰，家乡士人邀芥舟作“青山卖药图”，后有十七位当地名士题跋，中有张燕昌。

芥舟为表扬孝道、纪念得道名师的主题画，可见芥舟在当时道德声誉、绘画技艺为乡里士人圈、民众所认同。

(三)乡里的挚友和徒弟

上述名公更多是芥舟的崇拜者，见其在世时影响力，而他的徒弟、挚友，更直接和他的艺术养成、传承有关。芥舟的徒弟记载较多，挚友方面有直接文献可考的是陈焯(无轩)、张燕昌(芑堂)等。此外，芥舟晚岁隐居时，和当时乡里的文士交游广泛，如严光禄等。其他挚友有迮朗*见迮朗《三万六千顷湖中画船录》卷三十二，黄宾虹、邓实编《中华美术丛书》初集第十辑，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361页。“石刻洛神”条：“吾友沈芥舟尝以龙眠白描法写洛神。”、吴山秀*见《墨林今话》，第073-205页。“吴秀山”条：“吴晚青山秀，字人虬，震泽贡生。善山水，亦长写生。与吴兴沈芥舟交善，曾索芥舟写《砚湾耦耕图》，又寄芥舟有句云：‘吴兴吾好友，诗化互磨错。时来信宿淹，床联晚青阁。’生平诗稿甚富，身后遂散佚。吴枚庵怀旧集选存数首，非其至也。画亦罕传。”、张燕昌*《芥舟学画编》，“用笔”，第74页：“吾友张文鱼论书，尝有结心之言。”、戴璐、朱辰应*朱辰应《虚舟题跋序》，见《王澍书论》，第524页。等。

乌程人陈焯和芥舟交往文献，有时人所见的追忆，有两人合作的书画题跋文字，有两人合作整理的书籍，例如：戴璐《藤阴杂记》载：“陈无轩焯，肄业成均，馆虎坊桥韩城王公邸……余于乙卯至斋，壁有沈芥舟《潇湘八景》。”[21]

有一幅沈画、陈书所制的《山林幽趣图》里有两人的题跋，叙述了这幅画创作的缘起和经过，题跋释文如下*释文参考李慧芹《清·沈宗骞〈山林幽趣图〉》，见《山东文物丛书：书画》，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02年，第332-334页。又《山林幽趣图轴》，载《艺苑掇英》，1981年，第24期，第21页。此外沈画陈书作品还有乾隆辛卯年陈书、沈画制《洛神》书画册。见雅昌编号0733。：

吾友无轩陈二复作闽游，余以未及候送怅然，作此画以当揖别。乾隆辛卯(1771)二月五日芥舟沈宗骞。(中上)

怅望前绥数后尘，飞鸿留爪画图新，层峦叠嶂羊肠路，仿佛霞关下剑津。越七日花朝题于德清道中，映之。(左上)

瘦沈有画癖，日可数十幅，兴到赠无轩，孤过拔俗。吾友穆庵鉴别真，略去其迹观其神，寝食可忘不忘此，往往叹想书来频，无轩岂是吝惜人，靳固不与亦戏也。此画难酬君爱多，云山万叠劳如何？壬辰(1772)四月廿五日浮玉山人陈映之题于南浦书院铁遂岩。(右上)

陈焯去福建办公，芥舟来不及相送甚是怅然，赠画以抒怀。陈焯字里行间放得开，也可见两人平日相处的频繁(“书来频”)与真挚。“瘦沈”“日可数十幅”若不是朋友间戏言、典故，可得知芥舟的体型及其对绘画创作的热忱。

两人合作整理出版王澍两本重要著作，陈焯私宅请芥舟创造壁画，平时书画交往、言谈之详记，足见两人甚是亲密。

陈焯编著有《湘管斋寓赏编》，该书成书于乾隆四十七年(1782)，为《学画编》成书次年，为书画著录类著作，收录陈焯所见唐代到明代的书画作品140多件，陈焯对收录的每幅作品都做了详细的介绍，如画作的尺寸、款式、题记、印章、原文等，并在每件作品尾作题跋语，说明该作品的藏家或藏地，是一部极其详细的书画著录书。*参见《中国画学著作考录》“湘管斋寓赏编”条，第548页。对照芥舟的《芥舟学画编》，两部著作成书仅隔一年，一部为详尽的书法题跋录，一部为集大成的画论著作，两书都做了很细致的研究整理工作，资料可以互通有无，两者具有互补性。另外，芥舟的另外一个朋友、乌程隔壁吴江人迮朗在《学画编》成书之后，相继出版了几本画论著作。其中有一部《绘事琐言》(迮自序于1797)，是体例完整内容详尽的关于讲解笔墨纸砚颜料等绘事器用诸物的画学著作。*参见《中国画学著作考录》，“绘事琐言”条，第558页。一部为研究对象画作、一部为画论、一部为绘画器用，三部书合起来，恰好是一部经典而完整的画学系列丛书。

张燕昌，字文渔，号芑堂，又号金粟山人，海盐人清代书画、金石名家。张燕昌是芥舟亲家，也是陈焯挚友。

《墨林今话》载：“归安陈无轩……与海盐张芑堂征君交最契。”后面是张燕昌的艺术生平评述。*卷五，第073-147页。

由上文知，张氏在芥舟画后面的题跋见多幅画作，芥舟还曾给燕昌绘过小像：

日前偶从书坊得原刻《逸事》一册，有乾隆虎子沈廷芳序，钱人龙跋，金粟逸人小像页，沈芥舟画，蒋元龙赞，皆汇刊本所无。*转引自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第8卷)》(39·029)，“张芑堂逸事”，第166页，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若从古代门当户对来看，两家是亲家，身为书画名家的张燕昌请芥舟为他绘自画像，可见芥舟和张燕昌的艺术创作影响力在当时起码是一个档次。陈焯刻印《淳化秘阁法帖考正》《虚舟题跋》时，请芥舟临摹、楷之，而不是请张燕昌，这从另一个侧面见到芥舟比之芑堂，在书画造诣上，抑或过之。

此外，芥舟在乡里诗画文士交游频繁。如：

《听竹堂访沈芥舟宗骞》

近市僧庐静，平畴小径通。春生雁湖水，香散菜花风。

有客帆初下，高楼座不空。相思今几载，握手两衰翁。*阮元、杨秉初辑，夏勇整理《两浙輶轩录》，第9册卷36，“严光禄”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459页。

此外如《过大云庵访寿峰上人值沈芥舟宗骞、曹种梅秉钧、杨耕香焕在座即同夜话》一首，也透露出同样的消息。*《两浙輶轩录》，第7册卷28，“薛廷文”条，第1913页。

桐乡严光禄搭船访芥舟，来到芥舟住处——听竹堂，屋内座无虚席，两个上了年纪的老朋友，隔了好些年才见面，嘘寒问暖。可知芥舟晚年归居乡里的家屋叫“听竹堂”，屋里来访朋友多。若严氏诗没用典故，写实的话，听竹堂是高楼，不是小茅屋。后诗薛氏讲述他去大云庵访高僧，碰到芥舟和几个朋友也在，于是几个朋友在寒冬里秉烛夜谈。可见芥舟和当时乡里文士交游密切。

从上述众名公的仰慕，乡人的推崇、追溯，所临摹出版王澍两部遗著，与张燕昌的比较中，隐约可推测芥舟在他活着的清代中期，不仅是“名重一时”[18]，甚或“以书画雄于时”*《吴兴诗话》卷十六，第263-264页。。

文献所见芥舟的弟子集中在湖州府境内，计有温纯、温一贞、陆楷、莘开及其妻徐湘生等。*“温纯，字一斋，号春湄，室号墨妙楼、亦颇簃，乌程人，乾隆二十九年(1764)生，嘉庆十三年(1808)卒，年四十五。贡生，官处州训导。嗜搜觅秘籍，好储古人法书、名画、名印。善诗、古文辞，工书画，兼精篆刻。自幼喜画，得沈宗骞授法，少尝从梁同书游，遂精书画。书篆、隶、真、草皆能。画精山水，运笔落墨，混灏渊茂，力追董、巨，时称吴兴第一手。其手自临摹古印数百方，故兼善铁笔。著有《亦颇簃论书》《亦颇簃论画》《墨妙楼铁笔》《墨妙楼诗稿》。”《中国画学著作考》，第574页。“温一贞，字又元，一字又贤，号也痴，室名卧痴楼，乌程人，乾隆十四年(1749)生，道光十年(1830)卒，年八十二。少为诸生，乡试屡挫，遂弃举业，以诗书画自娱。学书画于沈宗骞。书以行草著称。画工六法，写山水沉郁苍秀，晚自成一家。生平不轻为人作，老益勤学，神明不衰。著有《书画管见录》《也痴题跋》《卧痴楼诗稿》。”《中国画学著作考》，第563页。“陆楷，清吴兴人，字振之，号梅圃，工写山水、人物、花卉。与同郡莘开，皆为沈芥舟弟子。开殁，无子，为之经纪后事。友谊可嘉。”孙濌公《中国画家人名大辞典》，上海：神州国光出版社，1940年，第422页。“莘开，清乌程人，字季张，号芹圃。工书、善画，其画山水、花卉、及写真，无一不佳。尤精墨竹。为沈宗骞入室弟子，其配徐湘生，亦善绘事。倡随之雅，人争羡之。家贫，卖书画以自给。年为五十须鬓皓白，竟以劳卒。艺林惜之。”《中国画家人名大辞典》，第373页。

温纯《虚舟题跋补原跋》记：“皆芥舟师所手书也。纯自幼与师往复，每于读书之暇临摹旧迹，不置而去，非求是于是书为有得。”*《王澍书论》，第526页。温纯为马要邻里南浔辑里村人，温纯从小在芥舟家里学画，甚为亲近。芥舟去世后，温纯收集并重刊芥舟遗作《虚舟题跋》。温纯较能传承芥舟笔法(并得“梁同书”传艺)，他在鼎盛期被里人誉为“吴兴第一手”，惜未满五十即去世。其原配严氏和继配吴氏具有画名。*《墨林今话》，第073-167页。

温一贞，马要人，“其先由辑里迁浔马要，沈芥舟宗骞，一贞姑夫也。以书画雄于时，从之游。”*《南浔镇志》卷十三，人物二。芥舟无子，过继长兄之子沈洄为嗣，其妻温氏，即温一贞姑母。和温纯相似，温一贞从小随芥舟生活、学画，并陪同芥舟在吴越间游历。

芥舟游吴越时，有两三入室弟子从游，可能就有温纯、温一贞和莘开，几人中，莘开尤得芥舟称许，芥舟撮合入室女弟子徐湘生嫁给莘开，莘开先于徐氏去世。徐湘生，南浔人，未成年即师从芥舟，蒋宝龄撰写《墨林今话》时，她尚在世，年八十还能绘仕女、细笔山水画，其书画诗具佳，一时雅士争羡之。*《墨林今话》卷六，第073-169页。参考钱泳《履园丛话》，卷十一下，画学·画中人，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302页。

芥舟号研湾老圃，莘开号芹圃，陆楷号梅圃，两人同学于芥舟门下，莘开去世后，没后代，陆楷为他料理后事。

此外，乌程人费丹旭的先辈族人和芥舟有交往。“先叔大父南村公据先辈传闻谓先生著作宏富，读书之余犹以笔墨自娱，见古书画，纵谈竟日，略无倦色……己亥冬十一月，后学费丹旭谨识。”*蒋光煦：《别下斋书画录》，“沈芥舟水墨写意士女册”，卢辅圣：《中国书画全书(十一)》，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0年，第407页。费丹旭不称芥舟为师，只称后学。没提及他叔叔费南村是否见过芥舟，只是据费南村的先辈传闻芥舟的日常生活。

所见芥舟入室弟子不多，多是乡里人，重要男弟子多有不寿，他游吴越时由这几位男弟子陪同，但他入室弟子们在后世文献里所载不多，声望远不如芥舟，在传承芥舟书画艺术方面没能再找到确切的再传弟子。芥舟为后世所熟知的，是他的画论《芥舟学画编》和他的留传画作。这雄于时的书画家生平所载不详，或许和他师徒的传承有关，也或许和他晚年归隐有关，或许是长江三角洲地区，在清代晚期所受的多种灭绝性战乱有关。

四、总 结

综上所述，沈宗骞，字熙远，号芥舟，晚号研湾老圃，乌程县学庠生，生平主要载同治府志、《墨香居画识》《墨林今话》，晚年居乌程马要村廿三洲听竹堂。他是湖州乌程官宦书香世家——马要沈氏西宅支第十五世孙，名臣沈节甫长子沈淙后裔，生于康熙丁酉年(1717)五月十五日，至嘉庆年间仍在书画创作，原配南浔七里村温氏，继子沈洄，儿媳是海盐张燕昌女。

马要沈氏是明清大官宦书香世家，七世至十五世，明中期至清中期进士连绵，其中以西宅支为最多，鼎盛期在明中期十、十一世孙，以沈节甫及其三子淙、漼、演为代表。同时是书香世家，传世著作以沈节甫所编大型善本丛书《纪录汇编》为代表，家族藏书丰厚。明中期沈漼投靠阉党、明清之际南明鲁王案、清初顺治丁酉科举等重案，对马要沈氏家族创伤极大，但仍是乡里重要的世家。

芥舟以书画为生涯，早年以人物画闻于世，晚年纯用焦墨作水墨画。书画博取百家，擅长多种书画样式，书法宗法二王，绘画宗法南派正统，兼融北派，所著画论《芥舟学画编》卓越于世。清代乾隆期众名公如周煌、曹秀先、钱大昕、翁方纲、阮元、李堂等对芥舟甚是仰慕，湖州乡里文士也对他甚为推崇。芥舟交游广泛，生平挚友文献所载有陈焯、张燕昌、严光禄等。从这些名公推崇、挚友交往中，可见芥舟以书画雄于一世，为清中期杰出的书画家、画学理论家。芥舟的师承，推测他早年师承湖州清代前期乌程画家吕时敏及其继子吕渭，后遍览、临摹历朝百家书画优秀作品，终成大家。文献所见弟子有温纯、温一贞、莘开、徐湘生、陆楷等，然皆不能很好传承芥舟的艺术衣钵。他的主要传世著作有《芥舟学画编》，参与临摹出版王澍的《淳化阁帖考正》，参与编纂并手书《虚舟题跋》三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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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紫 嫣)

On the Family Life of Shen Zongqian of Huzhou

SHEN Hai-long

(Guangxi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Co., Ltd， Nanning 530028, China)

Shen Zongqian of Ma Yao, Huzhou (known as Wu Cheng in Qin Dynasty) was an important calligrapher,painter and art critic in the middle of Qing Dynasty . At present, much is known about his paintings and art criticism, but little about his life. According to the historical records available, such as the Genealogy of the Family of Shen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local chronicles, selections of poems and short sketches compiled of the two said dynasties, he belonged to the fifteenth generation of the west-chamber branch of the family of Shen in Ma Yao, Huzhou, a descendant of ShenCong, eldest son of Shen Jiefu who was a distinguished Ming official and an avid book collector. The family of Shen of Ma Yao boasted a long line of distinguished officials and revered scholars. Many people of the family succeeded in the imperial exams and wrote a great many books. Despite frequent involvement in major criminal cases, the family maintained its prosperity till Emperor Qianlong′s time. He was born in 1717 and lived a long life. In later years, he lived in the comfort of his home village, contentedly listening to the bamboos. In the age when Qianlong was on the throne, his paintings were admired by dignitaries far and wide and he was the pride of his hometown. Earlier, he had traveled to Wu and Yue (Jiangsu and Zhejiang at present) and made many friends. Many of his disciples also grew famous. His first teachers may well have been his uncle Lv Wei and his stepfather Lv Shimin. In calligraphy he took the two Wangs as his models and his paintings and art criticism epitomized what was the best in these two fields of endeavor.

Shen Zongqian; family life; biography

2016-05-14

沈海龙(1987—)，男，广西合浦人，广西人民出版社编辑，硕士，主要从事古代美学研究、古文献整理。

K825.72

A

2095-0012(2016)05-0108-10

①“此书于历来画论中，可称卓越之作”。见谢巍编《中国画学著作考录》，“芥舟学画编”条，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8年，第554页。

②犹他州家谱学会“家谱树”胶卷在线浏览查询(https://familysearch.org)：明谱犹他州家谱学会微卷1306940号，藏于华盛顿美国国会图书馆；清谱微卷1127406号，藏于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东亚图书馆。

③参考的方志有：《湖州府志》(乾隆二十三年〔1758〕李堂本，同治十三年〔1874〕宗源瀚本)、《乌程县志》(崇祯十年〔1637〕徐朴本，乾隆十一年〔1746〕罗愫本，光绪七年〔1881〕潘玉璿本)、《南浔镇志》(同治二年〔1863〕汪曰祯本)、《南浔志》(民国十一年〔1922〕周庆云本)。崇祯《乌程县志》来自书目文献出版社1991年版，其余来自“中国国家数字图书馆网·数字方志”在线查阅。

④卷四：村镇，第21页。

⑤“分乡墐”条，第9-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