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人画像》中的“艺格符换”:诗歌与绘画的对话

2016-12-09 10:19杨佳楠
美育学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贵妇人威廉斯秋千

杨佳楠,欧 荣

(杭州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



《贵妇人画像》中的“艺格符换”:诗歌与绘画的对话

杨佳楠,欧 荣

(杭州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

《贵妇人画像》是由美国现代派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创作的一首短诗,虽然知名度远不及《伟大的数字》和《红色手推车》,但结合它的创作摹本——法国名画《秋千》对其进行跨艺术诗学的解读,便会发现其独特的魅力与美感。因此从跨艺术诗学的视角出发,通过分析诗歌中的对话,发掘从绘画文本到诗歌文本的“艺格符换”,找寻威廉斯将诗歌与绘画相结合的独特方式,论证《贵妇人画像》是诗歌与绘画的一次完美对话,完善以往对该诗篇单作语言文本解读的不足。

《贵妇人画像》;威廉斯;《秋千》;艺格符换;对话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 1883—1963)是美国著名的现代派诗人,他一生著诗无数,其中《贵妇人画像》(PortraitofaLady)一诗写于1920年,首次发表在当年8月的杂志《日晷》(TheDial)上。这首诗的标题非常有趣。艾略特 (T. S. Eliot)从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的小说《贵妇人画像》(ThePortraitofaLady)书名中获得灵感,于1915年写过一首同题诗(PortraitofaLady),庞德也写过一首《贵妇人画像》(Portraitd′uneFemme),只不过标题为法语,以示与艾略特相区别。而威廉斯选择与艾略特一样的诗名《贵妇人画像》,其实是“对艾略特的象征主义的戏仿,因为威廉斯相信艾略特在其1915年同名诗中以象征主义创造了模糊的印象主义”。[1] 217所以关于威廉斯的《贵妇人画像》是对艾略特同名诗的戏仿与回应,这一点是存在一定合理性的。

尽管这首诗的知名度远不及《伟大的数字》(TheGreatFigure)和《红色手推车》(TheRedWheelbarrow),但仍引起了一些学者的关注。惠特克(Thomas R. Whitaker)认为“《贵妇人画像》其实是另一个矛盾的自画像,有趣地呈现了随着秋千绳子的摆动注意力的快速转移,这也是诗集《科拉在地狱》的初衷”。[2] 38斯多切夫(R. Peter Stoicheff)则表示:“《贵妇人画像》中威廉斯试图通过诗歌语言来建构一个不存在瑕疵、混淆与曲解的语言体系,但不得不在戏谑中承认自己的失败”。[1] 217巴里·埃亨(Barry Ahearn)在比较了《贵妇人画像》与传统的爱情诗后提出:“这首诗因其爱情歌词的充溢而成为一个例外”。[3] 91而金娜汉(Linda Arbaugh Kinnahan)认为这首诗“有意地戏仿了清单般的传统,并质疑了以往对女性的诗意描述”。[4]国内学者王勇曾在一个国际会议上讨论过这首诗,认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在诗歌中突出表现了时间和空间艺术。从他的《这只是想对你说》《红色手推车》和《贵妇人画像》三首诗的解读中可以发现,威廉斯的创作是不断走向空间诗学的过程,也是逐步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过程”[5]。

以上研究都是对诗歌做单一语言文本的解读。其实,这首诗的创作灵感来自于法国名画《秋千》(TheSwing)。它是由擅长巴洛克与洛可可风格的法国画家弗拉戈纳尔(Jean Honore Fragonard, 1732—1806)于1766年创作的一幅画。本文拟从跨艺术诗学的视角来研究《贵妇人画像》,聚焦该诗篇源自绘画文本的“艺格符换”,并通过分析诗歌的对话,关注画作《秋千》和诗歌《贵妇人画像》之间的转换与联系,发掘诗歌和绘画的对话产生的独特审美体验和丰富内涵,完善以往对该诗篇单作语言文本解读的不足。

一、威廉斯与“艺格符换”诗

“艺格符换”(ekphrasis)是欧美跨艺术诗学理论中的关键术语,源于希腊文ekphrazein,ek表示“出来”(out),phrasis表示“说,表述”(speak),本是西方古典修辞学的技术术语,指“栩栩如生地描述人物、地点、建筑物以及艺术作品,在近古和中世纪的诗歌中大量运用”[6]。据从事西方艺术史研究的学者考证,在古希腊的史诗、散文和小说中,有许多细致入微地描述艺术作品的文字;这一修辞传统在拜占庭时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于文艺复兴时期在欧洲传播开来,在浪漫主义诗歌创作中也颇为盛行,济慈(John Keats)的《希腊古瓮颂》作为英国浪漫主义的经典作品,力证了艺格符换的艺术潜力。但是,随着现代跨学科、跨媒介、跨艺术研究的兴起,“艺格符换”的范畴也在不断扩大,已经不局限于“对艺术作品的语言描述”。 现代意义上的“艺格符换”可以用来指代不同艺术媒介和不同艺术文本之间的转换或改写,在不同艺术符号转换的过程中,必然加入新作者的再创作。欧荣在《说不尽的〈七湖诗章〉和“艺格符换”》一文中对西方的“艺格符换”传统及界定进行了详尽的考证和梳理,此处不再赘述。[7]

威廉斯受西方艺格符换传统的影响,在他的文学生涯中创作了数首与绘画有关的跨艺术诗,其中包括《贵妇人画像》和《伊卡洛斯坠落的风景》(TheLandscapeoftheFallofIcarus)等。事实上,绘画是威廉斯的一个终身爱好,因此他的诗作与绘画有许多共通之处。威廉斯受他母亲的影响,从小就开始画画,而他的母亲曾以画家的身份在巴黎接受过正规的绘画训练,并把其对绘画的热情传递给了他。[8]不仅如此,威廉斯还和他的艺术家朋友们用各自不同的艺术形式相互影响,并从彼此的作品中汲取创作灵感。比如,威廉斯的诗《花之壶》(ThePotofFlowers, 1923)就是受查尔斯·德穆思(Charles Demuth)的油画《晚香玉》(Tuberoses, 1922)的启发,而德穆思则创作了著名的《我看到了金色的数字5》(ISawtheFigure5inGold, 1928,现藏于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图1)致敬威廉斯的《伟大的数字》(TheGreatFigure, 1921)。

图1 《我看到了金色的数字5》(I Saw the Figure 5 in Gold)

如前所述,《贵妇人画像》的创作灵感来自18世纪法国画家弗拉戈纳尔的名画《秋千》(TheSwing,1976,现藏于伦敦华莱士博物馆,图2)。一如在18世纪法国流行的其他绘画,《秋千》的主题也是关于爱情的,并展示了当时典型的法国贵族生活。在这幅画作中,一位身着华丽精致的粉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开心地荡着秋千,并在秋千上高高地抬起左腿。女子背后是个年迈的男子,正费力地推着秋千,同时愉快地注视着秋千上美貌的女子。另一位年轻的男子藏在草丛里正对女子。女子故意抛出她的鞋,并张开双腿与年轻男子调情,年轻男子急切又狂热地凝视着秋千上的女子。在这幅画中,弗拉戈纳尔展现了高超的光影和色彩技巧,从而使得整幅画充满了梦幻的气氛,同时真实地再现了18世纪法国贵族的生活,因此它成为弗拉戈纳尔的代表作,并跻身于世界名画之列。

图2 《秋千》(The Swing),弗拉戈纳尔绘

威廉斯在整个写作生涯中一直坚持诗歌与绘画的融合创作,他在一次接受采访时明确表示,“我尝试着融合绘画与诗歌,使之变成一样的事物……诗中与画中的设计应该让诗画或多或少拥有同样的属性。”[9]因此,我们不难理解威廉斯对创作源自绘画摹本的艺格符换诗的偏好,而他也努力用自己的方式来进行诗画的对话和结合,正如他的《贵妇人画像》所展现的:

你的大腿是苹果树

Your thighs are appletrees

树上的花触及天空。

whose blossoms touch the sky.

什么天空? 就是

Which sky? The sky

画家华托挂着一只女士拖鞋的

where Watteau hung a lady′s

天空。你的双膝

slipper. Your knees

是一缕南风—或是

are a southern breeze—or

一阵飘雪。啊!画家弗拉戈纳尔

a gust of snow. Agh! What

是个什么样的人?

sort of man was Fragonard?

— 好像这能回答

—as if that answered

什么似的。— 啊,对了,还有

anything. Ah, yes—below

那曲调顺延而下,

the knees, since the tune

双膝以下便是

drops that way, it is

那白灿灿的夏日之一,

one of those white summer days,

你双踝的长草

the tall grass of your ankles

在岸上摇曳 —

flickers upon the shore—

哪儿的岸?—

Which shore?—

有沙粒黏在我嘴唇上 —

the sand clings to my lips—

哪儿的岸?

Which shore?

啊,也许是花瓣。

Agh, petals maybe. How

我怎么晓得呢?

should I know?

哪儿的岸?哪儿的岸?

Which shore? Which shore?

我说了是苹果树的花瓣。

I said petals from an appletree.[10]

二、诗与画的初步对话

《贵妇人画像》一诗中的问答形式显而易见,但关于这首诗究竟是对话还是独白仍存有争议。莫迪凯·马库斯(Mordecai Marcus)认为“这首诗呈现了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之间的对话,抑或是一个男子脑海中的虚构对话,这个虚构的对话反映了女子对男子的溢美之词可能会产生的反应,男子赞美她的可爱和致命的吸引力,其赞誉辞藻华丽甚至有些造作,却同时不乏精致、温柔与甜美”[11] 71。而埃亨则持有不同的观点,他认为“这首诗预示了长诗《帕特森》的主要模式,即一个女子的评论打乱了诗人的独白”[3] 91。虽然这两种观点都有各自的理由,但是笔者更倾向于第一种观点。由于此诗是受画作《秋千》的启发创作而成的,因此结合绘画来欣赏诗作就显得尤为重要。在画中,秋千上年轻漂亮的女子与藏在草丛里英俊的年轻男子相正对,男子朝着女子伸出手,手里还拿着一顶帽子,他的手臂则直指女子的双腿之间。由于年轻男子躺在草丛里正对着女子,这样的位置使得他所能观察到女子的视角是有限的,而在诗中关于女子从大腿到脚踝的描述恰好与画中男子的视线所及相吻合,因此有理由相信此诗呈现的是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之间的对话。

纵观诗中这对青年男女的对话,各种意象的充溢使得诗歌文本与绘画文本在一定程度上相互呼应。诗篇开头出现的第一个意象——“开满鲜花的苹果树”,乍一看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因为画中的秋千虽然挂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但是并无任何证据表明这是苹果树。那么,苹果树究竟在画作与诗歌的联系中发挥了什么作用?众所周知,在西方文化中根据《圣经》的记载,上帝在创世纪之初,创造了亚当和夏娃,并许他们在伊甸园生活,但是撒旦化身成蛇,并蛊惑他们吃了苹果树上能辨是非的“禁果”。作为惩罚,亚当和夏娃被上帝逐出了伊甸园,并与他们的子孙世代在尘世间承受各种苦难。此后,“偷吃禁果”的含义不仅只限于指人类的原罪及一切其他罪恶的开端,也引申为人们违背道德规范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尤其是在性关系方面。思及画作中三人暧昧不清的关系,秋千上的年轻女子与草丛中的年轻男子当着女子丈夫的面公然调情,他们又何尝不是在某种程度上偷吃了“禁果”,发展了一段违背道德的情人关系?因此,苹果树这个意象的出现并不是毫无缘由的,而是在诗篇伊始就暗示了对话男女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为整首诗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画家华托挂着一只女士拖鞋的天空”是诗中的第二个意象,与画作的匹配度极高。在画中,坐在秋千上的女子伸着左腿将鞋子踢向空中,所以看上去就像一只拖鞋挂在天空中。诗与画之间的对应体现了威廉斯细腻的观察力和高超的写作技巧。诗中的第三个意象是带着舒适和柔软感觉的“一缕南风”。画中的女子开心地荡着秋千,而秋千的倾斜状态使整幅画充满了动感与活力。为了传达画作中的动感与活力,威廉斯采用了“一缕南风”这一意象,不仅可以呈现女子荡秋千时的轻盈体态,同时也表达了秋千摆动时给年轻男子带来的清爽感,从而使得画作中的动感成功地被移入诗中。诗中“白灿灿的夏日”这一意象点出了画中所描绘的晴朗天气,而且形容词“白灿灿”为诗歌增添色彩,同时也与画中明亮的光线相呼应。而诗中的“长草”“沙子”与“花瓣”这些意象也都与绘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由于画中的年轻男子是藏于草丛里的,所以他对女子的赞美之词自然而然就离不开他周围的事物——“长草”“沙子”与“花瓣”,这些不仅成为画作的一部分,同时也构成了年轻男子说辞的一部分。当他不能回答女子的问题时,画中的他由于躺在灌木丛里,秋千的摆动可能会使扬尘扑面而来,所以就有了“有沙粒黏在我嘴唇上”;当他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来结束对话时,花瓣这一意象不仅描绘出了画中的美丽场景,也衬托了他当时如释重负的心情。

总而言之,对话中的种种意象,包括“开满花朵的苹果树”“画家华托挂着一只女士拖鞋的天空”“一缕南风”“长草”“沙子”和“花瓣”,这些意象不仅在诗中创造了如画般的梦幻气氛,而且保证了从绘画文本到诗歌文本进行“艺格符换”的过程中避免遗失重要的细节,使诗歌文本与绘画文本在一定程度上相互呼应,从而实现了诗歌文本与绘画文本的初步对话。

三、诗与画的深度对话

虽然对话中的种种意象实现了诗歌文本与绘画文本的互相呼应,但诗与画的对话却并未止步于此。在画中,坐在秋千上的漂亮女子因为踢开了她左脚的鞋子而打开了她的双腿,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而躺在草丛里英俊的年轻男子正对着女子,这样的位置使得从他的角度看女子的私密部位便是一清二楚,可想而知女子是故意打开双腿与男子调情,浓烈的挑逗气氛扑面而来。与画作相对应的是在诗中,调情的气氛从始至终都十分明显,就像埃亨“因其爱情歌词的充溢”将之视为“一个例外”。[3] 91

然而,这首诗并非简单到只有两情相悦的和谐氛围,细细品味,字里行间还透露着波澜起伏。诗的开篇说话者信心满满地将女子的大腿比作苹果树,充溢着挑逗气氛,但是随着对话的行进,说话者的语气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最终说话者以一个答非所问结束了全诗。若反复咀嚼诗篇最后一行“我说了是苹果树的花瓣”,年轻男子此时语气中的不耐烦和急躁与诗的开篇充满激情的奉承相去甚远。关于诗中贯穿全诗的调情,学者们各执己见。马库斯将调情的过程描述为一场男女之间的爱情拉锯战,“紧接着的‘—或是一阵飘雪’是女子对男子描述她下半身的消极回应以及对他视线转移的俏皮回绝”,“‘啊,对了’表现了男子尝试恢复镇定和思路的企图”,以及“‘有沙粒黏在我嘴唇上—’表现了男子自嘲地接受暂时的失败……和‘啊,也许是花瓣’显示了他试图通过暗示岸是由落花所成而不是沙粒来恢复他的气场”[11] 72。而埃亨认为《贵妇人画像》中的调情过程“暗示了爱情词句背后的冲动(如枚举心爱之人的各种优点)能够何其迅速地偏离赞美的主题。”[3] 91

从最初信心满满的比喻到最后的答非所问,年轻男子的态度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发生变化,结尾处已江郎才尽。迪尔沃思认为发生这种转变是由于“一旦以比喻开始,他感到有义务去继续制造比喻,而这种义务耗尽了他的耐心”[12]。惠特克则认为“从最初的独白到之后的被反问这样的改变使得说话者处于三心二意的状态,却仍然试图口齿不清地为自己辩护”[2] 38。埃亨则用“诗人的独白被一个女人的评论所打乱”来形容这首诗的模式,认为“她拒绝被传统的爱情词句的运作所抹去。……她询问他的隐喻的属性,然后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质疑它们”[3] 91。总结来说,学者们关于年轻男子态度变化的原因主要归结于创造隐喻的义务所带来的束缚,以及女子提问和评论对他造成的干扰。

然而,笔者认为以往的学者们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即位于画面右下边缘处的老人,他的存在为解释年轻男子的态度转变提供了成因。在画作中,不仅有一名年轻男子和一名年轻女子,还有一位在阴凉处的老者。虽然整幅画的中心聚焦在这对年轻男女身上,但是在暗处的老人依然在画中占有一席之地。依据弗拉戈纳尔当时创作这幅画的背景,在树荫下的老人其实就是年轻女子的丈夫,而年轻男子则是她的情人。仔细观察画中老人,身着优雅华丽的服饰,一看便知是位贵族。他面带微笑地紧握秋千的绳子,推着秋千来取悦他年轻的妻子。显然他很享受这种简单的幸福,根本没有意识到第三者的存在以及妻子与年轻男子的婚外情。

从画再回到诗,基于上文的分析,整首诗清晰地呈现了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之间的对话,丝毫没有老人存在的迹象。在画中,老人虽然身处树荫下,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形同一个隐形人,但他仍然在画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到了诗中,他却完全消失在威廉斯的笔下。然而,正是丈夫在诗中的故意缺失使得这首诗意味深长。威廉斯在诗中没有直接说明老人的存在,而是以呈现这对年轻恋人之间的对话来反衬老人的存在。年轻貌美的妻子坐在秋千上,当着丈夫的面肆无忌惮地与情人调情,还不时地打断情人对她的赞美。而年轻男子,由于害怕被女子的丈夫发现以及不满女子时不时地插话,导致他对女子的阿谀奉承不断分心,因此不耐烦和暴躁的情绪不断上涨,与此同时他的回答也越来越不合逻辑。诗中有一处是最好的证明,当年轻男子被问及他所说的“花朵触及天空”中的“天空”是“哪个天空”时,他犯了一个关于画家的常识性错误。他最开始脱口而出“就是画家华托挂着一只女士拖鞋的天空”,然而在华托的画作中其实并没有出现女士拖鞋。接着他在赞美了女子的双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错误,因此以“画家弗拉戈纳尔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感慨来修正自己。让·安东尼·华托(Jean Antoine Watteau, 1684—1721)早于弗拉戈纳尔,也是擅长巴洛克和洛可可风格的法国画家,“他的很多作品展现的是摆着优雅姿势的贵族”。[11] 71此外,华托与弗拉戈纳尔都创作过风格相似,并以“秋千”为题的同名画作(图2,现藏于赫尔辛基尼布利可夫美术馆)。风格的相似与画作的同名似乎使得这两位画家很容易被混淆。然而,笔者认为,威廉斯在此处安排年轻男子的错误并不是出于两位画家的相似性,而是出于年轻男子害怕被女子丈夫发现的紧张与焦虑。威廉斯借着从制造错误到纠正错误,带领读者在诗中经历了一段从华托到弗拉戈纳尔的旅程,同时实现了诗歌与绘画的有机结合。

图3 《秋千》(The Swing)让·安东尼·华托绘

总结来说,虽然诗中没有出现关于老人的只字片语,但是年轻男子在诗中音调与态度的变化正好证明了老人的存在对年轻男子行为和言语的影响。诗中老人的缺失恰好与画中老人处于画的边缘位置相呼应,这种呼应表明了威廉斯对画作的仔细观察,展现了他将诗歌与绘画进行对话的大胆创新。这样的对话使得诗歌在再现绘画时既有细节感又有整体感,同时对画作各部分的处理有所侧重,而不是单纯地描绘与模仿。因此《贵妇人画像》中的对话形式不仅清晰明了地再现了画中男子与女子之间的暧昧,而且也从侧面体现了老人的存在以及这对年轻男女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威廉斯如此别出心裁地在对话中穿插简单的问题和不断变化的回答,不仅达到了原汁原味地呈现油画《秋千》的效果,同时也以诗画的完美对话放大了这两种艺术形式之间的张力和美感。

四、结 语

综上所述,从跨艺术诗学的视角来看,《贵妇人画像》一诗中的对话,极好地将诗歌与画作《秋千》相结合,实现了诗歌与绘画的完美对话。诗中对话里的各种意象不仅有助于再现画作场景,传达画作之美,渲染唯美气氛,而且有助于使得诗歌文本和绘画文本相互呼应,从而实现诗与画的初步对话。而诗中的对话形式不仅清晰明了地再现了画中男子与女子之间的暧昧,也与画中老人的边缘存在相互呼应,从而实现了诗与画的深层对话,最终使诗歌与绘画这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和谐相通,美感与张力无限延伸。通过从艺格符换的角度深入解读《贵妇人画像》,本文也为研读威廉斯的诗歌提供了新的视角。虽然《贵妇人画像》的知名度远不及威廉斯的其他作品,但他在诗中所展现的独特技巧正是此类从绘画文本到语言文本的“艺格符换”的理想创作方式,而《贵妇人画像》也将以其独特的跨艺术魅力继续向读者散发着芬芳与美丽。

[1]STOICHEFF R P. Against "An Easy Lateral Sliding":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Early Poetry of Differentiation[J]. American Poetry, 1988, 5(3).

[2]WHITAKER T R. William Carlos Williams[M]. Boston: Twayne Publishers, 1968.

[3]AHEARN B.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and Alterity: The Early Poetry[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4]KINNAHAN L A. Poetics of the Feminine: Authority and Literary Tradition in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Mina Loy, Denise Levertov, and Kathleen Fraser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67.

[5]王勇.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诗歌中的时空艺术[C]//聂珍钊,罗良功.20世纪美国诗歌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413-17.

[6]CURTIUS E R. European Literature and the Latin Middle Ages[M].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1953: 69.

[7]欧荣.说不尽的《七湖诗章》和“艺格符换”[J]. 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13(1):229-49.

[8]DIJKSTRA B. Cubism, Stieglitz, and the Early Poetry of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M]. Reissue: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78: 6.

[9]SNTTON W. A Visit with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J]. Minnesota Review,1961(1): 309-24.

[10]WILLIAMS W C. The Collected Earlier Poems of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M]. New York: New Directions Press, 1938: 40.

[11]MARCUS M. Dialogue and Allusion in William Carlos Williams′"Portrait of a Lady" [J]. Concerning Poetry, 1997, 10(2) .

[12]DILWORTH T. Williams′ Portrait of a Lady [J]. The Explicator,1998, 56 (2):86-88.

(责任编辑:紫 嫣)

Ekphrasis in "Portrait of a Lady":A Dialogue between Poetry and Painting

YANG Jia-nan, OU R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1121, China)

"Portrait of a Lady", a short poem written by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an American modern poet, is not so well known as his other poems such as "The Great Figure" and "The Red Wheelbarrow". However, we can find unique charm and beauty in this poem, if we read it side by side with the painting "The Swing". Approaching the poe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inter-art poetics, this paper intends to explore the ekphrasis from the painting to the poem, with the analysis of the dialogue in the poem, and argues that this poem is a wonderful dialogue between poetry and painting and unravels some puzzling issues in previous studies.

"Portrait of a Lady";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The Swing"; ekphrasis; dialogue

2016-08-23

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欧美跨艺术诗学研究》(14WW001)、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英美现代派诗歌中的城市书写研究》(13YJA75201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杨佳楠(1992—),女,浙江杭州人,杭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硕士生,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欧荣(1971—),女,安徽五河人,博士,杭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比较文学和跨艺术诗学研究。

I106

A

2095-0012(2016)06-008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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