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过去时

2016-12-08 01:30王刚
延河·绿色文学 2016年10期
关键词:小毛

张水衣和唐晓娟是在中秋节前一周的一个饭局上相识。那天,张水衣和唐晓娟作为饭局主人刘小毛共同认识的朋友才碰到一起。张水衣去的时候饭局上的人都已经到位了,只有唐晓娟的身旁空着一个位置,张水衣就顺其自然的坐到了唐晓娟右首的位置上。后来,张水衣想,如果那天他早去或者坐的不是唐晓娟的边上,或许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这只是他的一个想法而已,如果没有在这个饭局上和唐晓娟认识,或许还要在别的地方和她认识。他觉得自己和唐晓娟要么不见面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见了面则属于那种非要发生关系的人。

那天,饭局结束后,一桌的人又顺着饭局上另一个朋友的邀请去了王朝KTV。张水衣其实是一个从来都不会唱歌跳舞的人,拗不过邀请者的盛情邀请,张水衣还是很被动地跟着去了。到了王朝KTV,张水衣和唐晓娟在包间里像被别人安排好似的又坐在一起。灯光昏暗音律超强的包间里,张水衣注意到唐晓娟并没有随着那些激情波动的人跳舞,也没有像刘小毛那样喊着喉咙大肆的发泄。张水衣只是喝酒,唐晓娟点燃了一支那种细长细长只有女性才抽的香烟,又顺便给了张水衣一支,张水衣本想说他从来不吸这种女性烟,可最后他还是没说。他接过唐晓娟递给的烟,点燃后猛吸了一口,淡淡的薄荷味道。张水衣想这个女人一定也喝酒,于是端了一杯酒,便知道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唐晓娟。他告诉了唐晓娟他的名字叫张水衣。事实上,那时候唐晓娟已经知道了张水衣的名字,但唐晓娟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唐晓娟似乎要把这个名字记得更牢固一些,刻在脑子里一般。接着,唐晓娟一口气把张水衣给她的那杯啤酒喝完。这中间刘小毛眼神怪怪的一个劲地邀请他和唐晓娟唱歌跳舞,两人总是无动于衷,好像谁都不愿意轻易给对方展现舞姿和喉咙的机会。后来,张水衣发现唐晓娟拿起他放在茶几桌上的手机翻转地玩了一会。

之后的一周,张水衣才知道唐晓娟拿他的手机给她自己胡乱发了一条短信。

在这次饭局过后的一周里,张水衣忙于工作,中间还出去采访了几次,回来之后又应了几场饭局。唐晓娟就像一个符号一样在张水衣的脑子里时有时无的时候接到了她发给他的短信:“我想请你吃饭”。两个人这样被这个时代最普遍也最先进的现代科技给左右了起来。这个短信无聊地穿越在看不见的线网之中,把周末两个无聊的人栓在了一起。

唐晓娟住在城东的清园小区,张水衣住在城南,张水衣按照唐晓娟提供的地址直接驱车而去。半路上,他突然记起今天好像是中秋节,于是再返回去把报社发的那盒高档月饼给唐晓娟带上。当他迈进唐晓娟房屋时,饭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菜、一瓶红酒还有盘子里被切割好的水果和月饼。张水衣看到这些了,他觉得唐晓娟真是个细致的女人,他还注意到这个不大的房间被收拾的井然有序。墙壁上挂着淘气的熊猫挂钟一摆一摆,发出节奏稳定的滴答滴答的声音。沙发的主体是桔红色,两头的扶手和背垫又是统一的浅灰色,窗帘是很素雅的米白色,不注意的人根本看不出来有着不明显的小竖条,房子冷暖色调搭配的很合理。张水衣想能把这样简陋的房间收拾出韵味那本身就显示出了唐晓娟不凡的气质和格调。整个房间飘有一种淡淡的说不上名称的花香味,一切都显得恰倒好处。就拿眼前这饭桌子上摆得来说,黄绿青红别说味道,单一看就会勾起食欲。再看那些被切开的水果,大小不一的苹果香蕉被逐一分开成片、段状,惟独有两颗不大的梨子没有被切开,他想这“梨”(离)是分不得。对于张水衣这个单身的男人来说,在踏进唐晓娟房间的那刻,他就有了一种能让他至少安宁片刻的感觉,甚至有了一种从属和依赖的感觉。

饭后,唐晓娟告诉张水衣的第一句话便是她是一个离异如今仍然单身的女人。他忘记那天是被唐晓娟迷惑了还是那瓶红酒起的作用,反正他没有走出唐晓娟的家。后来,经过他多次回忆想起那天的红酒并没有喝完。吃完饭时间不长,张水衣和唐晓娟进了卧室上了那张双人床。当时的情景应了那句饱则思欲的话,好像前面的吃饭则是为了给后面补充能量一样。在他和唐晓娟进了卧室以后,唐晓娟不反对也不主动,张水衣想,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是男人主动点好。

张水衣用一个二十九岁男人年轻而厚实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唐晓娟三十三岁依旧挺拔结实并富有弹性的乳房。顺着乳房之间的沟壑,他的手指像着魔似的变幻着节奏前行,速度不紧不慢,翻过了山,然后向着平原的腹地一直延伸,延伸。后来,张水衣和唐晓娟把带有红酒味道的嘴唇粘在了一起。那只前进的手终于在一片柔韧湿润的地带停留了下来,像钢琴师一样在没有键盘的地方跳动了起来,他发现他其实是很有乐律感,唐晓娟则暗合着默契地迎接着他初次的造访。不一会,他的独奏变成了他和唐晓娟的交响乐。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早晨,张水衣踏出唐晓娟小区的第一步时,地面湿漉漉的还留有夜晚的雨水。

唐晓娟认识张水衣是在刘小毛的饭局上。在那个饭局上,刘小毛请的朋友好像一个个都认识似的坐到了一起。惟有唐晓娟边上的座位空着。她觉得有点为难,自己毕竟是一个离异的女人。虽然没有人说什么,但她总觉得自己有点失落和孤独感。她明白自己的想法,经验告诉她越在热闹的场合,越是孤独。有时,她也试着和大家狂欢,结果,兴奋之后的失落感反而有增无减。

刘小毛后来打了一个电话:“到哪里了,就等你一人了。”刘小毛电话还没有挂断,门就开了,一个一米八零不胖不瘦的男人一闪就进来了。刘小毛给大家介绍说这是张水衣,报社记者。张水衣在收电话的时候很不引人注目地环视了一圈,想选择或无选择地就坐在了唐晓娟右首空着的座位上。张水衣坐下来以后,她平静了许多。或许,唐晓娟内心已经不再害怕一桌惟独在她的边上多出这么一个空挡。

饭后,他们又被刘小毛的另一个朋友叫去到王朝KTV。她本来不想去,后来犹豫了一下就去了。在去的路上,唐晓娟想这个张水衣近三十的男人,看起来仍像没有长大的孩子,或永远都长不大。一个没长大的大男孩好像有点这么喜欢装成熟。想到这里唐晓娟不由得笑了笑,脸上泛起了绯红,没有人发现她的笑和脸红,也没有人知道她会想这样的问题。唐晓娟自己也不知道和张水衣这样的男人第一次见面,怎么就叫她这么一个离异的女人有了这样的想法。

在王朝KTV的包厢里,她依旧坐在张水衣的旁边。她感觉到了张水衣像是有点疲惫,这样的男人怎能会不跳舞不唱歌。当别人在疯狂发泄的时候,她点燃了一支细长的女性薄荷味的香烟。然后她给张水衣也递了一支。她发现张水衣抽烟抽的很老道,但她不知道张水衣是否喜欢抽这样口味的烟。之后,张水衣好像出自回敬给她端来一杯啤酒,两人一碰就干完了。唐晓娟平时是不喝啤酒,她觉得啤酒像发味的泔水,有股溲味,怎能入口。可是,她还是把端来得啤酒喝完了。她不想拒绝张水衣对她的邀请,她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接受了一杯她从来拒之的东西。张水衣敬给她的这杯酒,唐晓娟觉得并没有那么难喝。

刘小毛眼神里透露出关心,他邀请唐晓娟和张水衣去跳舞唱歌,俩人都没有接受刘小毛的邀请,刘小毛很快就和那群狂歌乱舞的人混在了一起。唐晓娟和张水衣就像跟这群歌舞的人没有一点任何的关系一样。她看到张水衣的手机放在桌子上,唐晓娟想她和张水衣在今晚错过了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接下来,她装出玩弄张水衣的手机,然后有点像做贼一样似的在张水衣不注意的时候给自己发了一条短信,短信内容是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她有点慌张急忙地胡乱按了一个字母便很快飞到了自己的手机上,然后又匆忙地在发件箱里删除了发出信息的记录。

中秋节那天早晨,她第一次试着给张水衣发了一条邀请吃饭的短信。唐晓娟觉得自己在发出短信的时候有点恍惚,有点不自在,脸上突然热起来,像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脸上,之后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面容又情不自禁地脱掉了上衣,认真地看了一会自己,三十三岁的身材丰韵依旧,只是被冷落好久。唐晓娟害怕张水衣拒绝或是为自己突然的想法而害羞,总之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在收到张水衣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对着镜子又看了看自己,便开始镇定地准备起了中秋的晚宴。

她把这桌饭准备的很有特色,她自己都觉得好久没有为吃而这样张罗了。几个菜很快搭配开了,然后又把水果洗好,切成小块和月饼一起放置在盘子里,旁边又放好了牙签。本来她想把梨也切开,后来想了想挑选了两个不大的梨完整地放了进去,最后把红酒摆在了桌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为了请张水衣吃饭吗?

张水衣来的时候还提着月饼,说是单位发的,自己一个人吃不完。她和张水衣并没有说过多的话,谦让着相互给对方劝酒劝菜。这顿饭吃了很久,但是并没有吃多少,红酒也没有喝到底。饭后,唐晓娟莫名其妙地给张水衣说了一句她是一个离异仍然是单身女人的话。

很久之后,张水衣和唐晓娟双双走进了卧室。俩人拥到了一起,她不主动,也不拒绝。像她这样的女人,不是装,特别是在张水衣的面前。他摸她,吻她,她暗暗地迎合着。

半夜外面下起了雨,唐晓娟被凉了醒来,身边这个男人看上去疲劳,睡的很死。她把窗户关上,然后又钻进了和张水衣一起盖着的被子。又一下,她碰到了张水衣的身体,她突然觉得自己和张水衣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事实上,张水衣自己都承认他还是一个不懂得爱情的大男孩。在中秋节过后的几天里,他会在脑子里想着与唐晓娟在一起做的那些事情。他知道唐晓娟能让自己记起最大的原因就是那次他对她的初次造访。

那天,在一个饭桌上。一个叫二飞的人突然讲了一个段子,段子的前后内容他并没有注意听,他也不会主动去听那些无聊而又毫无乐趣的段子,但他还是记住了那句“是谁把鬼子带进村的?”这句话让他发了半天呆,到底是谁把鬼子带进村的?甚至有一刻他在怀疑这一切都是刘小毛刻意安排好,让他和唐晓娟往下好的套子里钻。刘小毛这样做对他和唐晓娟又没有坏处,如果说刘小毛想成全他们俩,那倒是能说的过去。张水衣摇了摇头在离开饭局的那刻,有了想见唐晓娟的念头。这个念头一出来张水衣发现自己这几天心神不安、注意力不集中的原因是因为唐晓娟在他脑子里的存在和不时的闪出。

张水衣随手挡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拿出手机调出了唐晓娟的号码。准备给唐晓娟拨电话并告诉她,他已经坐上了来清园小区的出租车。后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这个电话拨出去。他本想征求唐晓娟的意见,最后他想现在他必须要去唐晓娟那里,哪怕是去了之后被唐晓娟赶出来都可以。收起电话,张水衣向出租车司机嘣出了一句话,去城东的清园小区。

张水衣带着酒兴敲开了唐晓娟家的门。这几天是个漫长的过程,当唐晓娟打开门的一瞬间,张水衣把面前这个让自己几天坐立不安而现在就穿着睡衣为他开门的女人唐晓娟搂入了怀抱。他抱着唐晓娟进去的时候,她热情地回吻着他,他感觉到他的身体正逐渐被她的身体温暖。那刻,张水衣感觉有一丝类似爱情的东西在自己脑子里一闪而出现过,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别人爱的死去活来的爱情。管不了这些了,此刻,张水衣更需要唐晓娟对他的慰藉,哪怕是唐晓娟对他脸上进行一次在微不足道的抚摩,他觉得他需要这些,除了她的身体外,他似乎还需要点别的什么。

带着酒劲,张水衣像把唐晓娟一次次从大海的深处推向了岸边。她吻着他,一次次慰藉这个需要关怀疲惫至极的男人。后来,张水衣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小鸟,在一片麦地的上空自由飞翔。黎明的时候,张水衣醒来了一次,发现自己的手正搭在了唐晓娟的腹部。他换了个姿势,把唐晓娟拥入怀里,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早晨醒来以后,张水衣才知道自己又一次躺在了唐晓娟的床上。他终于知道自己需要的就是一种被唐晓娟慰藉和关怀的感觉。除了想得到唐晓娟的身体以外,就是塌塌实实地睡在她的身边甚至怀里。

梅二鲜花店是一个很诗意的名字,这个名字很能叫人联想翩翩,是女店主的名字?还是梅开二度?第一次到这里来买花的人大多数是冲着这个很有情趣的名字而来,当然有很多回头客是冲着女店主良好如一的服务态度而来。是的,这个店就是唐晓娟开的,她就是这个不足十平方米鲜花店的唯一老板和店员。

唐晓娟开这个花店前曾经了解了很多关于花的书籍。比如红、橙、黄、紫的暖色花可用于喜庆事情;而白、蓝等寒色偏冷气氛的花,大多用于伤感之事。因此在通常情况下,喜庆节日送花要注意选择艳丽多彩,热情奔放的;致哀悼念时应选淡雅肃穆的;探视病人要注意挑选悦目恬静的;还有那些初次见面的人情侣应该送什么样的花;朋友生日应该送什么样的花;有年龄差距的人应该送什么样的花;给父母又要送什么样的花;给情人送什么样的花,又该送多少朵。这一切,唐晓娟都了如指掌。唐晓娟的梅二鲜花店有菊花、唐菖蒲、玫瑰、月季、香石竹、兰花、热带兰、小苍兰、仙客来、瓜叶菊、水仙、蟹爪兰、火鹤花、鹤望兰、长寿花、百合、龟背竹、报春花、吉祥草、郁金香、热带兰、文竹、天门冬、满天星、牡丹、紫罗兰、马蹄莲、扶郎花、满天星等等的花束和各样的花篮,用唐晓娟的话说在不同的场合下相同的花却有着不同的意义和象征。总之,在唐晓娟开花店之前,她不但搞懂了这些还学会了古今结合、中外搭配。所以,来她鲜花店的人大多还会再来,有的则提前好几天给她说出它的用途,希望她给好好准备一下。除了这些对花用途的归类之外,她还把鲜花店收拾的很有情调,在外人看来这绝不是出售鲜花的地方,倒像鲜花博览会的一角。客人来了可以任意欣赏,欣赏好了才慢慢挑选说出目的用途。

唐晓娟是一个比较有品位的女人,就拿赏花来说,她已经很懂的怎么去赢得客人的欢欣又不至于给客人出丑,好让客人们下次欢心地再次光顾。所以,她觉得梅二这两个字眼取的好,自己要梅开二度,她的鲜花店也要迎来二度的梅开。

中秋过去了好几天,在她的脑子里张水衣出现过好几次,有时候目送一个客人走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这个背影有点像张水衣,于是便开始了对张水衣的记忆。有时,看着小夫妻小情侣来买花时,她也会无名地感到一点淡淡的忧伤,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仅仅是因为遇到张水衣的原由?有几天,几次客人要玫瑰花时,她拿了郁金香,客人说错了,她才缓过神发现真的错了,这样的错误自己在以前几乎没有出现过。甚至有一度她拿着电话发呆,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想给张水衣挂个电话还是在等待电话的响起。没有接到张水衣打来的电话,她给没有给张水衣去电话。有一次,她甚至已经调出了张水衣这三个字,但她还是没有把那三个字拨出去,又按了返回的键。刹那间,她就让张水衣顷刻般地在手机显示屏上消失。有时,她会不自觉地笑一笑,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可笑。

终于,张水衣喝得一身酒气敲开了她的门。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所出的问题是和眼前的这个人有关。她从门眼里看见是张水衣便开了门,她当时穿着睡衣。张水衣进来以后,一把抱住了她开始吻她,她也回应张水衣把他吻的没有说一句话的空隙,两张嘴就这样贴在了一起,像好几天没有吃饭似的饥饿。一次次,她像被张水衣从荒漠中拉到了绿洲地带,她感觉自己快死了,又活来了过来。一条暗河终于流出了地面,欢快地向前奔流不息。

张水衣看起来太疲惫了,也太需要被她这样的慰藉。她在张水衣身上释放着无穷的爱。除了这些,她还能怎样?

张水衣给唐晓娟打了电话,要出去采访,少则三五天多则需要半月。他还告诉唐晓娟说,等他回来以后带她去一个地方。

张水衣去了一个边远的县城调查煤矿。有人反映这个煤矿安全措施存在着问题,不合格,经常发生矿工遇难的事情,然后给遇难的家属一笔钱便草草的把事情就处理掉了。这次,有兄弟俩全部在井下遇难,两条人命六万元,遇难家属不愿意接受,才把这件事情给媒体捅了出来。

张水衣和同事一行三人到了现场才发现事情远远比想象的严重。井口开在山脚下,初看这哪里是什么煤矿,简直是通往地狱的入口。这样的矿怎么能合格,怎么能不出事。张水衣展开了他的工作,他一边拍照,一边和矿工们深切地交谈,他想要把这些不合格的小煤矿给铲除掉。除了做好这些事情,他和同事还要为遇难的家属伸张正义。第一天去的时候,一切还比较顺利,等到第二天的时候,矿老板邓彪和矿上能负责的人都不见了,留下几个虎视眈眈看矿的伙计。再问矿工们时,他们吱吱晤晤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后来,联系上了县里的有关领导,经过张水衣他们的调解,遇难家属得到了一笔还算客观的补偿。可是,一对年轻兄弟的命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了。张水衣还想再深入一下,县里的有关领导说交给他们来处理,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果。张水衣知道这个结果肯定不会让大家满意。临回去之前,矿老板邓彪托人给张水衣一行的三人带来了一点表示。这次和以往不同,张水衣说不能拿这个表示,拿了表示以后更没有办法整治这些不合格存在着危机的黑煤窑了。

返回的路上,张水衣给唐晓娟发了个短信,他告诉唐晓娟,他采访已经结束,正在返回的路上。

张水衣终于又一次到了唐晓娟的家里,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洗澡,把他从县城里带回的尘土,一起都给了唐晓娟。在张水衣看来,这三天的时间好像已经有了三年的漫长,好像变得的非常遥远。当张水衣和唐晓娟贴近到一起的时候,张水衣喃喃自语地说,一下遥不可及一下又触手可得。

张水衣在出去采访之前,告诉唐晓娟等他回来以后带她去一个地方。现在张水衣回来了,张水衣对唐晓娟这样说,他要和她结婚,他要带着她去见他的父母。

张水衣走后,唐晓娟发现自己变的很空很空。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她一直在想张水衣,他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她甚至有一度想他是不是找了一个理由把自己甩掉,从此不想再理会了。唐晓娟开始有点矛盾,她既想他出现在她的身边,又害怕他迟早会有一天离开她,她觉得自己毕竟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早晨花店的门开的比平时晚了一小时,因为晚上一直失眠睡不好觉,就又多睡了一会。下午,花店人不多的时候,唐晓娟便早早地关了门,她想如果万一张水衣来了,她不在怎么办呢。唐晓娟想她是不是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他还是一个没长成熟的大男孩,可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把自己吸引了。唐晓娟在心里承认刚开始她只是觉得她太孤独了,需要有一个男人来调节一下她单调的生活,充实一下自己的空虚的身体而已。

在张水衣离开的第三天,唐晓娟收到了他发来的短信,他说他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这一下唐晓娟感觉自己镇静了许多,几日来得恐惧与不安,一下子全部烟消云散了。随后,她开始忙碌地收拾房子,然后出去买菜,赶在张水衣回来之前给他做出他喜欢的菜。她觉得她和张水衣并不只是一对需要相互安慰的孤男寡女。

张水衣胡子拉碴的来了,三天没有见,似乎一下老了许多,她觉得这三天他成熟了起来。他进的门把她抱起来吻了起来,他的胡子把她扎的痒痒的,她觉得三天来她最想见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人,现在她终于觉得自己塌实了起来。

两具光着身子的躯体平行在床的时候,唐晓娟突然觉得自己和张水衣像两条永远平行而不能相交的线段。张水衣搂着唐晓娟说,他要带她去见他的父母。张水衣的举动对唐晓娟来说来得有点突然,甚至在唐晓娟的心理没有一点准备。唐晓娟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和张水衣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太知道婚姻了,她毕竟从那条线上走过来。对张水衣除了喜欢以外还有别的什么,唐晓娟自己也说不清楚。

张水衣为什么要带唐晓娟和他去见他的父母,这其实还是有原因的。这件事情要从张水衣大学刚毕业时说起。张水衣从大学出来后是在一家文学杂志社工作。确切地说,那时的张水衣是一名对文学怀有热切的文学青年,事情就出在张水衣所在的杂志社。

张水衣在杂志社干的是编务工作,他是编辑部最年轻的小伙子。刚从单位出来,人收拾的干干净净也很勤快。每天来得最早走的最晚,把所谓的打水拖地的事情所包了,几个月下来张水衣很受同事们的欢迎。于是,一些热心的同事变开始张罗给张水衣介绍对象。张水衣非常委婉地谢绝了好几个条件听起来不错的女孩。当然,这些女孩张水衣是没有见过的,因为那时的张水衣对文学更有激情,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文学上。单位只有一位三十岁的女编辑杨小妮没有给张水衣介绍对象,还在别人给张水衣介绍对象的时候插几句话。杨小妮是这样说的,张水衣年龄还小,现在正是能有点出息的时期,怎能谈儿女情长呢。这个杨小妮是很能开起玩笑的,一些同事打趣地说杨小妮你是不是想把张水衣留着给你当女婿。杨小妮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会回击一下,这有什么不可能,等我家苗苗长大了,我就把她嫁给张水衣。玩笑基本倒此就结束了。

之后,张水衣还真的就像杨小妮说的那样没有谈对象,私下暗暗拿出了一股狠劲。有一次,张水衣把几个小说拿给杨小妮看,杨小妮看了之后给予不错的评价,说有两个修改修改就可以在专业的文学杂志上发表了。对于当时热衷于文学的张水衣来说,不算是一件小事,再说杨小妮他是比较信任,所有的同事当中也就杨小妮在文学圈混的比较有影响,被外界评为“某省女性里的代表作家”,所以张水衣觉得自己已经向文学的大门迈近了一大步。杨小妮把张水衣的小说拿回去认真地看去了,这中间张水衣会不时地抬头看看杨小妮。张水衣在等待杨小妮对他小说提出修改意见,但是杨小妮并没有对张水衣说什么,有时张水衣发现杨小妮看起来比平时要好看。

周五下班以后,杨小妮告诉张水衣去她家,她已经仔细地看了这几个小说并要当面告诉张水衣关于小说的一些修改意见。就这样,张水衣到了杨小妮的家里。去杨小妮家里,张水衣发现杨小妮的女儿和老公都不在家,正当张水衣要说什么的时候,杨小妮说苗苗和她爸今天回老家了,叫张水衣不要着急,留下来吃饭。饭菜一会做好了,杨小妮还拿出一瓶白酒,没等张水衣推辞杨小妮已经给他满上了一杯,杨小妮说哪有作家不喝酒的,然后杨小妮拿起一杯爽快地喝了。到那时,张水衣还能说什么。这一次是张水衣第一次喝酒,当然,直到张水衣糊涂地和杨小妮上床之前也没有听到关于对他小说提出的修改意见。

这件事以后,张水衣很快在外面的一家文学杂志发了两个小说。张水衣和杨小妮的事情后来终于被人知道了。杨小妮的丈夫有一次在上夜班的时候觉得身体不舒服回家发现,张水衣和他的老婆杨小妮正在他们的床上。张水衣父母来接张水衣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张水衣告诉父母要娶杨小妮当老婆。张水衣的父亲一个巴掌把张水衣煽回了家。直到现在,张水衣还是很惧怕父亲的巴掌,所以他娶老婆当然要先领回去给父母看。他的这件事情后来成了一个大多数人不知道的秘密。离开杂志社三个月后,张水衣便来到了目前的报社上班。张水衣的作家梦也在那时起就彻底的破灭了。

唐晓娟没有答应张水衣去见他的父母。唐晓娟毕竟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婚姻,婚姻大事怎能草率行事呢。虽然她和张水衣发生了关系,她也有点喜欢张水衣,这仅仅是有点喜欢,填补自己离异后空虚的心,这些又能代表什么?

唐晓娟的前夫是一个官职不大不小的处长,钱不多也不少,是绝对够花的那种。所以,唐晓娟和她前夫一起生活的时候感觉不上好,也不是坏的那种。这样的生活往往比较平淡。不安心平淡的生活就要出现问题,比如唐晓娟的丈夫。

唐晓娟的丈夫是一处长,身边多少会围绕着那么几个女人,平时唐晓娟没有在意,认为老实巴交的丈夫不会有几个女人喜欢,问题也就出在那个时候。唐晓娟回娘家看望完孩子后提前回来了两天,当然唐晓娟没有给丈夫打招呼直接回家了。如果,唐晓娟给丈夫打了电话或通知他她要回来的话,那么,唐晓娟的婚姻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至少目前她不会是离异的女人。唐晓娟是直接回到家,在打开房门的时候,唐晓娟发现多了一双女人的鞋子,当唐晓娟打开卧室,证实了一切。唐晓娟看着要穿衣服的丈夫和那女人从容地说,别着急做完了再穿。

这样,唐晓娟把三岁大的孩子从娘家接回一把扔给了丈夫,这场七年的婚姻便结束了。唐晓娟什么也没有要,没有要房子,没有要孩子,更没有向前夫要一分钱,唐晓娟觉得自己只要还有双手,就饿不死。离婚后的唐晓娟,开了那家梅二鲜花店。

唐晓娟和前夫离婚后,前夫曾试着找过几次唐晓娟,也到唐晓娟的娘家说过几次好话,让唐晓娟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只是酒后乱了方寸。唐晓娟没有说多余的话,也没有跟着前夫回去,唐晓娟在前夫临走的时候只是说了一句找什么女人都可以,只是别亏待了孩子。后来,唐晓娟听说前夫结婚了,偶尔前夫会把孩子送唐晓娟的母亲那里住些日子,唐晓娟听她的母亲讲,他们并没有亏待孩子,孩子毕竟还是孩子。

唐晓娟离婚以后,生活突然比原来多了一些情调,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任何的束缚。离婚后的一段日子,唐晓娟和以前的朋友、同学混在了一起喝酒逛商店、买化妆品,潇洒了一些日子后,唐晓娟似乎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三十出头的女人不用操劳家务,不用担心这个那个的,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好日子过后,唐晓娟发现夜晚的时候太空虚。

朋友们也试着为唐晓娟张罗男人,唐晓娟离过婚,来应征的男人不是将近四十就是带着孩子,像她这样要找一个独身或者年龄相仿的已经有点困难了。

现在,碰到一个男人暂时填补了她的空虚,甚至自己也喜欢这个叫张水衣的男人。可唐晓娟害怕,她怕会被别人笑话她是一个离异的女人,唐晓娟想如果自己还是个姑娘,那她肯定要跟着张水衣去见他的父母。这显然是不可能挽回的事实,她确实是一个离异而且还生过一个孩子的女人。张水衣还是一个不到三十,没有婚史的男人。以后张水衣会在社会上抬不起头,这一切怎能叫唐晓娟不考虑。唐晓娟没有答应张水衣去见他的父母,她想自己该好好处理一下这件令她头疼的事情。

两个月以后,张水衣接到唐晓娟打来的电话。

张水衣赶到唐晓娟家的时候,唐晓娟正和一个比唐晓娟小的女孩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胡乱地按着按扭。张水衣的出现并没有打乱唐晓娟手中按着按扭的事情,唐晓娟根本就不是在看电视,遥控器只是唐晓娟作为镇定自己的一个工具。和唐晓娟坐在一起的女孩反倒是有点激动,她用仇恨的目光审视着张水衣的到来,好像张水衣成了杀人放火的强盗。事实上,在那女孩看来,张水衣确实是一个比杀人放火还严重的凶手,因为张水衣叫她离异单身的表姐唐晓娟怀了孕,她怎能容忍张水衣给他笑脸。不可能,在她看来,唐晓娟虽然和她只是表姐妹的关系,可也却是她最亲近的一个人,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早已比亲姐妹都亲了。

张水衣进了唐晓娟的家,唐晓娟失去了以往的热情,甚至也没有叫张水衣坐下,也没有给张水衣倒杯水,张水衣有点不自在,好像唐晓娟的怀孕,是自己犯了一个天大不能饶恕的错误。张水衣没有理会坐在唐晓娟身边的女孩,他对唐晓娟说,怀孕了,那好,我们结婚吧。张水衣早已就有了这样的打算。

唐晓娟的表妹瞪了张水衣一眼,起身向唐晓娟告别了,临走前说表姐有什么事情及时联系,随时就到。唐晓娟把把她的表妹送走以后,回到沙发上,手里依旧在玩弄着手里的遥控器,好像遥控器可以给她选择和答案一样。唐晓娟自己最明白不过,遥控器是不可能给她带来任何的答案,这个答案只能是她唐晓娟自己来拿定。张水衣已经给唐晓娟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下来的问题是要唐晓娟自己来解决。要么和张水衣结婚,要么把孩子做掉。

孩子还是做掉了。唐晓娟想自己怎么能和张水衣结婚,自己毕竟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张水衣的父母怎能同意把一个离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带回家,不可以,也许她和张水衣的认识相处本来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她其实只想知道张水衣对她的态度,她想当着表妹杜小玫面叫张水衣是为给自己挣回面子,她想让杜小玫知道她和张水衣不是苟且偷欢的男女。当张水衣来了的时候,她有点不自在,她只有拿着遥控器来遮掩自己的慌乱不安的心情。她怕张水衣不来,她怕张水衣来了以后第一句话说,把孩子做掉。还好,张水衣没有说,而是要和她结婚,这是张水衣没有变的承诺。唐晓娟和张水衣接不结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张水衣对她的态度。张水衣没有叫她失望,特别是当着表妹杜小玫的面说要和她结婚。虽然她自己并没有决定要和张水衣结婚,但她听到张水衣这样说还是感到一些温暖。

打掉孩子后,张水衣像一个真正的丈夫一样伺候着她,给她煲汤、做饭,洗衣服收拾房子,这些本来说好是杜小玫做的事情,结果全被张水衣做完了。杜小玫说,不用白不用。张水衣没有怨言。有一度她有点感动,如果没有原因,张水衣倒是个很好的丈夫。

她告诉张水衣以后在别来找她了,她打算结婚。张水衣问她和谁结婚,她的答案是他没有必要知道。的确,张水衣没有权利知道这些。

张水衣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唐晓娟了,这段时间他想见她,无心工作,整个人也像没头没脑的苍蝇一样。他想自己到底和唐晓娟是什么关系,难道仅仅是为了一种需要?这样想的时候,显然大脑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但答案是肯定,他见唐晓娟不是为了生理的需要。

他曾给唐晓娟打过电话,结果唐晓娟的电话已经成了空号,他到唐晓娟的住所去找,开门的是陌生人,唐晓娟在两个月前已经搬走了,他去唐晓娟的“梅二鲜花店”去找她,“梅二鲜花店”的招牌换成了“恰恰鲜花店”,看来唐晓娟把鲜花店也给转让了。张水衣明白唐晓娟想在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叫张水衣永远也不能找到。张水衣想见唐晓娟最后一面,他要告诉她,他有点累了。

时间不会停留下来,张水衣开始了新的生活,唐晓娟在他的记忆里逐渐开始模糊起来,有一度他想记起她的样子,可想了老半天,他最后还是没有想清楚唐晓娟的模样。

张水衣的父母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张水衣开始说什么也不想见,几次拗不过家里人最后见了,那女孩不错。第一次见面张水衣挑不出对方任何毛病,过了几天,他突然想见见那女孩,张水衣想和她聊聊,最近他需要倾诉。女孩很好,一直听张水衣把故事讲完。

□王刚,笔名秦客,陕西文学院第三届签约作家,路遥纪念馆研究员,著有《路遥纪事》《路遥年谱》,自媒体书房记创办人。曾获《上海文学》(2009年)短篇小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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