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城镇化进程中我国部分陶瓷产区的比较研究

俞杰星

关于城镇化进程中我国部分陶瓷产区的比较研究

俞杰星

笔者近年有幸参与了文化部有关城镇化进程中中国传统民间美术考察项目的部分调研工作，对我国部分代表性陶瓷产区做了相关的资料收集与整理工作。在完成项目的同时，结合自身陶艺专业的认识，形成了关于城镇化进程中中国部分陶瓷产区所面临的机遇与挑战等问题的思考，归纳出城镇化影响下陶瓷产区的变化及其背后成因。期望此文可为业内及相关部门借鉴，是为所幸。

陶瓷产区；城镇化；改革开放；比较研究；机遇与挑战

1.城镇化的影响

我们为什么要研究城镇化？因为中国改革开放至今三十多年经历了西方上百年的城镇化发展过程，在这种快速变革中，有哪些积极或消极的现象以及造成这些现象的原因都值得思考。例如在经济数据增长、城市环境翻天覆地的背后，人们的内心及社会的组织结构等方面是否也存在深刻的改变？显然这些变化很明显也很关键，了解并研究它们有利于中国社会今后的发展。

笔者先后对江西景德镇、江苏丁山、浙江龙泉、长兴、山东博山、广东广州、潮州、石湾等陶瓷产区进行了调研，认为三十年的城镇化进程对于陶瓷产区相关产业及从业人员的影响主要表现为如下几点：

1.1 买卖双方相互融合

随着经济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陶瓷及其文化的消费日益多元化。这对于买卖双方而言都是一种提升和促进。买方在提出更多、更细、更高的要求，卖方也在积极培育市场、引导消费。买卖双方不是对立而是融合。双方可以共同做大做强市场、孕育新产品，进一步形成产业文化。

1.2 生活方式的不断改变

城市公共项目的建设、日趋便利的交通方式、网络的普及造就了城市间的距离更近、人与人的隔阂更少，这仿佛是一个与亲人疏远与陌生人更亲近的时代。与之相应，我们的生活方式发展成快节奏与慢生活相结合的矛盾体。生产、生活、消费的模式越发交错，界限不再明确。比如石湾，城市化已经完成，早已没有农田，商业的繁荣和大城市没有区别，连接广州的地铁很快将会开通。在数字化时代，大中小城市在信息传播、资源共享等层面的差距并不十分明显。（图1）

1.3 人口的双向流动

图1 项目组采访石湾钟汝荣大师

城镇化很大程度上是土地的变迁和流转问题，以及在土地上生活和劳作的人们的流动问题。随着户籍制度的改革，陶瓷产地城镇属性的变更，劳动密集型的产业集群使得人口的流动更加自由和具有主动性。作为陶瓷产区，和生产有关的活动都以本地为核心，从经济、工艺、材料、人工的角度来讲，这是必然的选择。作为销售的终端，产区以外的大中小城市都是陶瓷产品的输出对象，两地的人员流动从单纯的产销结合转变为设计、生产、销售的融合。以景德镇为例，其独特的分工制吸引了全国乃至全世界的陶瓷从业者及爱好者常年定期或不定期的聚集，形成了与“北漂”相应的“景漂”，这是一种产业的变化引起的社会结构、人文环境的变革，非常具有代表性。

1.4 从业者地位的提高

城镇化推进、陶瓷产业的发展使得陶瓷从业者的社会地位得以提高，这是非常明显的。抛开大师们较高的经济和社会地位，普通从业者也可以通过自身的劳动得到相应的回报。以紫砂壶产地丁山为例，像前墅村、希望村这些作坊集中的区域，一直是农民农闲做壶。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陶瓷艺术市场的繁荣催生了紫砂产业的腾飞，许许多多的紫砂二代、三代从国外留学回来、从上海、北京等大城市回来继承祖业、很多高学历的外来户也在此落地。过去补贴家用的劳作，早已成为农民们的主业，只有极少数的人还会在做壶的间歇种田养心。农民的身份没变，农田也在，但早已过着城市人的生活，从田边的自有住房驱车赶往大型商超、高铁车站只需10-20分钟。

1.5 差异化的减少与创新意识的增强

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城镇同质化现象的利弊是非常明显的，各个陶瓷产地赖以生存的材料、工艺特色方面的差异也在减少。特别是各大企业的生产，不仅存在产品设计趋同的现象，而且原材料及制作工艺之间的相互流通也日益频繁。这些变化有以下影响。其一，联系更加紧密，有利于相互交流。有碰撞才有创新，这一点不仅仅针对人才，也适用于各地的传统工艺。其二，同质化现象严重更能够催生各地从业者的自主创新意识，所以只有两者相辅相成才能形成良性循环。

1.6 人们内心的不安定感

经历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国人内心普遍存在一种不安定感。相比过去，人们更加敏感、多疑，这固然是各种社会问题的综合体现，但就陶瓷产地的从业者们而言，不安定因素可以具体到税收、土地、租金、政策的稳定性、政府的态度和扶持力度等方面。这些都是困扰从业者非常敏感却很务实的问题，甚至比市场、销量更加令人忧心。根据我们的采访，广东省各产地从业者的焦虑最为明显。相比之下龙泉的从业者正在分享政府主导青瓷产业所带来的各种隐性福利，他们的一些“烦恼”对比广东的同行则可以说是幸福的烦恼。有一位龙泉国家级大师在结束采访时拉着笔者的手深情地说：“我知道很多地方的艺人做得也很好，但他们的生活条件远不如我们。这要感谢政府的政策，这一点我很满足。人这一辈子很短，不能什么都要。”

1.7 城市中的新旧冲突

来自不同地区、生活习惯不同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社区、同一个单位，必然会导致群体间的各种冲突，诸如乱晒衣服、养鸡养鸭、卫生习惯、商住混用等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是城镇化过程中特别不安定的因素，应给予必要的重视。除此之外，还有不可避免的排外心理。这既是人的本性也有利益的驱使和目光短浅的原因。越是地方小、产业单一的产区此类问题越为明显，而那些产业多元的产地则更

加包容，例如景德镇。历史上景德镇的制瓷工匠来自八方，产品远销各地，如今面对自由的市场也比较容易接纳外来的从业者，因为其本身就是这种现象的受益者，当地政府在这个问题上采取包容的态度。

图2 石湾新美陶企业大门

图3 环境优美的石湾新美陶企业内

2.案例分析

作者总结调研中有几个亮点，是值得研究和持续关注的。

2.1 石湾新美陶

美术陶瓷厂曾经遍布各陶瓷产区，但在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陆续破产倒闭，或被解散、改制。大部分陶瓷厂都在此后的变迁中消失或仅仅留有空壳，但石湾新美陶却不同，它是在原有美陶厂的基础上改制而来，并且当前的发展状况较好。建国后石湾美陶厂培养了大量陶瓷艺术的人才，其数千人的产业队伍却在全国美术陶瓷领域独树一帜。从各级工艺师的评选比例来看，石湾无疑是成才率极高的。这种历史功绩主要归功于该企业营造出的环境和氛围，特别是改制后对各类高级工艺师的开放管理和有度的奖惩，都是非常人性化的，从而形成企业与大师相互成长的良性局面。陶瓷厂面对新的市场环境，及时调整产品结构、丰富销售模式、走出去等做法都是保持企业活力和创新的重要手段。很多企业之外的从业者目前仍然感念在企业的经历和对自身的影响。一个好的企业能够成就几代人、引领一个产业、辐射一个地区。（图2、3）

2.2 广彩的式微

广州织金彩瓷今日的式微是多方面原因促成的。20世纪80年代以来，世界范围内对于日用瓷铅含量超标的认识，使得广彩在不能改变工艺材料的前提下只能退出日用领域。广州并非传统的陶瓷产地，从清代中期诞生的广彩是在对外贸易的基础上形成的。除了人工因素之外，无不是拿来主义，没有根基的外贸生产自然伴随近代社会动荡、国际市场的兴衰而大起大落。长期的外贸也形成了广彩善用金、满构图的艺术特征，虽然曾经深受国际市场的欢迎，但广州以外的地区缺乏群众审美基础，使得其在国内认知度不高。这些内外因共同作用造成了广彩退出大生产的历史舞台，以致21世纪后基本停留在礼品及高端定制的艺术品领域，目前有创作能力的人数不到20个。这对于一个产业的发展是致命的。广彩成为非遗，走进博物馆是其必然的命运。但作为一种文化遗产，我们是否真的任其自生自灭？对于这一点当前的广彩人有不同的认识。当代广彩的局面和广州高地价、高税收也有一定关系。文化艺术需要培育、需要时间，这和中国制造业转型是一样的。出口转内销是一种阵痛，除了自身的转变还需要政府的引导与扶持，这方面广彩是否真的没有可能是值得我们探索的。（图4）

2.3 潮州手拉坯朱泥壶

当前的潮州陶瓷整体处在恢复期，短时间很难有改观。唯一的亮点就是手拉坯朱泥壶产业，它正伴随茶文化的兴起而迅速崛起。原本就是功夫茶发源地的潮汕地区，一直被紫砂壶占据市场。本地传统朱泥壶从业者有感历史责任和时代机遇，以自身的实践寻找发展朱泥壶的各种途径。除了传统家传的模式外，一种工艺大师与院校结合，集培训、生产、销售于一体的营销模式不失为现阶段朱泥壶发展过程中的大胆尝试。负责人介绍说，相比宜兴紫砂壶的发展，朱泥壶的材料、工艺、历史积淀等都不逊色。差距主要是从业人员的数量太少、素质不高及对外宣传做得不够，因此先量后质是必然的选择。（图5）

2.4 龙泉政府

图4 广州织金彩瓷谭广辉大师作品局部

图5 潮州朱泥壶谢华大师与广东省陶瓷职业技术学校合作办学点

龙泉青瓷的历史盛名不必多言，但我们在龙泉考察最大的感受是龙泉政府对于青瓷产业发展的关照无处不在。主要包括土地使用的优惠、税收的优惠、对青年创业者的扶持、对到外地开青瓷商店的扶持、对本地专业院校的人才培养的扶持、对传统遗址保护与开发的扶持、对青瓷文化旅游的扶持等。有几个细节是让人动容的，例如本地中专教改的大纲撰写是在政府领导的直接参与下三易其稿完成的。编写老师告诉作者，市领导就站在他的身后，一字一句地修改。又如一位国大师在采访中随手取出一本小手册，是政府发给从业者的公开文件，里面详细阐述了各项政策及其申请办法，还包括政府对未来短期及长期青瓷产业发展规模及目标的预期。这样的手册每年一本，虽然这其中有很多不完全切合实际或是政府过渡干预、一厢情愿的内容，但他们无一例外地表示政府确实重视。在所有调研的产区中唯独龙泉地区是无人抱怨政府的。笔者在青瓷宝剑园区随意走进一家破旧不堪的作坊调研，闲聊中得知政府每年免费组织从业者定期学习，报名者络绎不绝，授课教师来自景德镇和德化地区（因为政府认为这两个产地的发展值得借鉴，有利于青瓷产业）。类似这种举措不再一一赘述，更何况那个知名的大师园，调研团还未到龙泉就已在其它产区听得非常多了。大师园体现了政府对人才的尊重，是政府对产业的态度。有一位国大师介绍说：“过去政府公务接待都是唱歌、跳舞、洗脚什么的，现在他们吃完饭就来我们这边坐坐，喝喝茶、聊聊青瓷。这边那么多大师，谁家有什么新作品，聊天就知道了，我们哪敢不思进取，不创新都不好意思在这里待着。”（图6、7）

3.城镇化进程对产业发展的影响因素

综上所述影响产业发展的因素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

3.1 政府的作用

调研的焦点在于土地、税收、租金等方面的政策及政策的延续性、稳定性，还在于政府、行业部门的

态度和意愿。在个别地区此类问题是比较突出的。

图6 龙泉青瓷大师园导览图

图7

3.2 市场的调节

不同时间段国内外市场的变化、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及审美的改变、政府对于宏观经济的调控及反腐等重要决策都会直接或间接改变产业的格局，波及面大、影响深远。政府是否可以提前预判或是及时调整，这对于个体的发展很关键，是从业人员特别希望掌握的信息。

3.3 业内的自审

只有不断创新才能保持产业的生命力。具体如何创新，每个时代有不同的理解，也因人而异。当前一段时间内，围绕人们日常生活的传统资源与当代设计的融合是一个主流的方向。其中如何继承和挖掘传统艺术的精华，如何实现向现代艺术设计的转化，如何有效结合网络时代的营销等都是业内急需解决的问题。随着传统从业人员的后代受教育程度的提高，高学历外来户的融入，陶瓷产业从业人员结构的变化可以促进产业的发展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在30年城镇化发展过程中，每个产地都存在自身的利弊，当前尚属乐观的局面也都暗含深入发展的可能性。打破常规，改变固有观念，使之相互比较，取长补短，从而更加合理，这是业内特别希望看到的局面。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城镇化进程中民族传统工艺美术现状与发展研究”(项目编号：14ZD03)阶段性调研报告。

俞杰星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现代手工艺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