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李贵平
溜毛溜云调传刚人教明星唱康定情歌的农民
文·图/李贵平
跑马山雪峰
在世界音乐舞台上,中国的《康定情歌》应该是名气最大的民歌之一。但很多人不知道,《康定情歌》是由甘孜州古老的溜溜调演变而成的。目前在整个甘孜州,能唱这种最纯正溜溜调的只有一人,他就是68岁的毛云刚老人。
最近,笔者来到康定炉城镇,在当地朋友的引导下,去南芜村三组找到了这位在康定家喻户晓的农民歌手。
①毛云刚唱溜溜调
毛云刚是土生土长的康定农民,平时靠务农为生。他从小随父学艺,14岁独立表演,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康定溜溜调的传承人。他能唱千余首康定民歌,并在演唱时见物唱物、见人唱人、见景唱景,随口而出,被邻里乡亲尊称为“情歌汉子”。
按毛云刚的说法,溜溜调产生于乾隆年间。当时,康定炉城镇有远近闻名的八大寨子,那时,大伙无论是下田干活,上山背货,还是红白喜事,都喜欢唱这玩意儿。溜溜调有长调、短调之分,长调悠扬动人,短调朗朗上口,其歌词、韵律与《康定情歌》差不多,但在一些装饰音和尾音上,更显悠扬婉转多情的西部韵味。
溜溜调与《康定情歌》的结缘有一个真实的故事。清朝末年,四川荥经县有个张自财的男子随他当马帮的父亲来到康定做生意。在炉城镇,这张大哥认识了汉族女子李桂英。李当时才18岁,她是北川人,几岁时随父亲来到康定卖凉粉。折多河畔,英俊壮实的张家大哥和温柔漂亮的李家大姐经常唱着山歌见面。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两人结伴去爬康定城南的跑马山。跑马山是贡嘎山向北延伸的余脉,山势奇异,风景秀丽。在山上,两人私定终身。
那时起,溜溜调才有了“康定情歌”的余韵。
毛云刚高祖的爷爷,是清朝乾隆皇帝时期康定八大寨子中溜溜调唱得最好的人。他们一代代相传下来,唱到毛云刚这一辈已是第六代。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毛云刚本来在康定城里有个正式工作,因他过于入迷唱歌,加上溜溜调被视为靡靡之音,他丢掉了铁饭碗。回农村后他仍边劳动边唱民歌。“文革”结束后,毛云刚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歌唱了。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康定的一次歌咏大奖赛中,毛云刚被请去演唱了《十二杯酒》与溜溜调。虽是仗着酒兴来的两首,可他一鸣惊人,很快家喻户晓。平时,村子里遇到红白喜事,都要请毛云刚出山,好好唱几曲溜溜调。
毛云刚没把舞台仅限于家乡这个地方,这些年,只要有机会,他就走出去,在更大的舞台上一展歌喉。1988年夏,毛云刚和藏族歌手亚东一起在跑马山上唱过歌。亚东被誉为“高原歌王”,他的声音嘹亮而高亢,浑厚而清晰,当时他很喜欢唱藏族情歌《十二杯酒》,但他在长调上拿不准,毛云刚耗了几个晚上教他。“亚东后来成名的《康巴汉子》《卓玛》都有我老毛溜溜调的味道呢!他很快出名了,有那么多漂亮姑娘围着他转,不像我糟老头子一个,唱歌时姑娘们都闭着眼听。”毛云刚风趣地说。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一天,成都女歌手谭维维专程从成都来康定,找毛云刚请教《康定情歌》的原生态味道。谭维维那时还不怎么出名,她请朋友开车来康定。当时她满头大汗爬坡上坎,在南芜村找到了毛云刚。毛云刚看这女娃子人很机灵,长得又乖,他先是让她唱了几句四川民歌,觉得她基础还扎实,就教了她七八首溜溜调,尤其在长调的轻重缓急上他几乎把老底子都抖光了。2015年初,毛云刚听谭维维在电视“我是歌手”第三季里唱《康定情歌》时,乐得跳起来,但他闭眼听了几句,发现谭维维在唱“李姐溜溜的大姐”一句时没把弯儿转好。“我急得在电视机前跟她挥手势,可惜她看不到呀。”毛云刚说。
2015年12月25日晚,康定溜溜调非遗项目走进北京卫视大型文化传承节目《传承者》。节目中,毛云刚代表四川康定溜溜调唯一的传承者,携手著名女歌手龚琳娜演绎了原汁原味的《康定情歌》。两人将康定溜溜调与贵州民歌结合起来,演绎即将失传的康定溜溜调,观众掌声雷动。节目最后,毛云刚面对观众流着热泪说:“谢谢大家喜欢咱们的溜溜调,我希望古
老的溜溜调会传承下去,传遍全国乃至世界各地!”
要将溜溜调传承下去,当然得有合适的接班人。很早以前,毛云刚就成了康定城的大名人,为了将溜溜调传承下去,他最早是把溜溜调传给了他的小女儿毛发雨。毛发雨是个漂亮窈窕的八零后,她声音甜美,性格开朗,曾多次凭溜溜调参加甘孜州的各种山歌比赛,还拿过大奖。当年她在康定某宾馆经常应邀给贵客唱溜溜调。毛云刚是个很细心的父亲,他怕女儿唱不出味道,他经常跑到那家宾馆帮她把脉,比如当女儿唱到“李家溜溜的大姐”时,他总会指出她哪里该把声音拖长,哪里该转个弯儿。他还经常忍不住拽过女儿自己开唱。只要老人家一到,那家宾馆的老板就笑嘻嘻地像对待大明星一样,请他上座,敬上好茶。老爷子唱的时候,身边的服务员绝对不能出声儿,即便轻轻咳嗽一下都要被扣罚奖金。
除了女儿毛发雨,毛云刚还将溜溜调教给他的幺兄弟毛云清,自己还不定期在南无村小学开培训班教孩子们唱溜溜调。“我不希望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丢失在我这代人手头。”他说。
②③④藏族姑娘小伙演唱《康定情歌》
在毛云刚家里,每每来了客人,他都要抱出一本发黄的手抄歌本给大家看。这
是他耗时两三年整理出的1300多首民歌。“我只有初小文化,也不懂创作。但我记性好,这些溜溜调是我打小一边唱一边凭脑壳‘抠’出来的。”毛云刚说。2012年夏,一名来康定旅游的湖北小伙慕名找到毛云刚家,请他唱溜溜调。那小伙子失恋了,想从毛云刚的口里听到最原汁原味的《康定情歌》。毛云刚那天一口气唱了十来首。哪知湖北小伙子得陇望蜀,再三请求毛云刚教教自己,还主动提出帮他抄写歌谱。好家伙,他每天早上九点像上班一样准时来毛家,这一抄就是半个月,共抄了900多首。后来他走的时候,毛云刚过意不去,硬是塞给他1200元钱说是酬谢。末了还送给他几盘溜溜调VCD碟子。另外一些曲子,是毛云刚在康定城东一个西一个地请字写得不错的年轻人帮他抄写的。
当然,毛云刚溜溜调里的“康定情歌”跟我们现在听到的《康定情歌》不大一样,歌名叫《康定老情歌》,歌词经过若干人的再创作是这样的:“跑马山上青松林,这方有我心上人。天上又下罩子雨,这个姻缘天铸成。跑马山上一朵云,端端照在康定城。李家大姐一枝花,张家大哥看上她。一来看她人才好,二来看她会当家。郎才女貌都双全,跑马情歌代代传……”那天在毛云刚家,这人来疯乐呵呵地给我们露了一手。只见他喝了口普洱茶,略一凝神,随口唱了八首民谣。唱歌时他多用溜溜、连连作衬词,其中的《跑马歌谣》《对岸之歌》《十把扇子》都与《康定情歌》风格相近。他解释说:“康定各地的方言土语大致相同,都有端端、人才好、会当家、月儿弯弯等复缀词儿……”
①跑马山下的南芜寺
②手抄《康定老情歌》
“好好一首民歌被改得面目全非,太可惜了。”毛云刚对如今不同版本的《康定情歌》颇不以为然。《康定情歌》当然今非昔比。也许是迫于时尚要求,也许是流行趋势所需,它已被改编成很多种版本,摇滚的、说唱的……这些,在毛云刚看来,没几个是保留住原来风味的,都不大正宗,听起来怪怪的,传唱不会长久。毛云刚说:“我对现在年轻娃娃唱的那些流行歌不大懂,更谈不上喜欢,我还是喜欢咱家乡的溜溜调。记得小时候听父亲或乡亲们对歌,虽然那词儿不是太雅,可每一首都是对生活对大自然最真实的反映,人们见山唱山、见水唱水,就是遇到个喜欢的姑娘也要唱歌。我觉得,那种随时能听到歌声的日子,过起来才有意思。”
③夜幕下的康定城
④康定城民族雕塑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啊……”优美浪漫的《康定情歌》,总是给人无限遐想。关于《康定情歌》,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是——
1941年日军发动太平洋战争后,音乐教员吴文季来到了著名的战略物资中转站康定城,准备参加去缅甸作战的中国远征军。当时他还是个文化音乐教员。1945年春,他在炉城镇折多河畔散步时,无意中听到一个马夫在哼唱一首溜溜调,那悠扬深厚的旋律立刻吸引了吴的注意。吴文季忙叫住那人编写下来,后整理加工,终于有了《康定情歌》的雏形。
吴文季最初是把这首歌曲定名为“跑马溜溜的山上”,为了更鲜明地表现康巴人婚恋的高度自由,他还添上了“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溜溜地爱哟,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地求哟……”歌词。有个说法是,他借用了著名川籍诗人吴芳吉《婉容词》里“世间的女子任我爱,世间的男子任你求”的句子,更显深情执拗。
这首最终定名“康定情歌”的四川民歌,终于被推上中国和世界的音乐舞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康定情歌》随美国“旅行者二号”太空船升空播放;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康定情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全球最具影响力”十首民歌之一。(责任编辑/吕文锦 设计/毛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