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白的“垂目”

2016-12-08 14:52周李立
湖南文学 2016年10期
关键词:田地文字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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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白的“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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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听闻很多朋友夸草白,说文字好,是那种天赋的好,不是刻意训练出的好。后来就时常在文学刊物上见到草白的名字。她写散文,也写小说,小说集有个古灵精怪的名字,《我是格格巫》。无论什么,都一样令我忍不住赞叹她那种“天赋的好”。再后来,我们通过一个小说群加了微信好友,这样我有时就能看见朋友圈里草白的照片,几乎都是短发、黑眸,且都发亮。棉麻质地的衣物更衬托出她身上最明亮的那部分——我认为是眼睛,那也是天赋的好。在写这篇推荐语之前,我又去重看了草白的照片,发现那双清亮的眸子多是低垂着,或轻轻投向低低的某处。她习惯性避开镜头强悍的逼视,兀自沉浸于纯粹的空间里。

照片,或者摄影,是以残缺信息来呈现世界的艺术——不只因它摒弃了声音、气味、速度、温度等种种感官体验,不只因它只是当下瞬间的凝结,还因它被取景框统治,再伟大的镜头也只能专断地截取一方画面。然而不全的信息,有时恰是另一种全面,因为它令观众专注于镜头指向的稍纵即逝的此时此刻,毫发毕现、无一遗漏——在这一点上,短篇小说与摄影或有些许共通之处。照片中,草白避开镜头,低头垂目,虽然我们还没有见过面,但我无端相信这就是我理解草白的入口。古老的东方修炼术讲,“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在”,说的不过是人如何走进自己的内心实现清静的修为。身为写作者,草白和她的文字,恰恰也是这样一种“垂目”的姿态。她避开这世界最锐利的那些部分,以回到内心的方式,平静、慈悲地理解并呈现出新的现实。这种呈现,往往含带着意外的暴烈,也并不比直面尖锐的作品缺少力量,甚至更有力量。

这篇《干涸》以“我”出生的那个夜晚开篇。在这个奇特的夜晚,村庄将重分田地,预示即将建立起新的次序。田地按家庭人数抓阄分配。为多分田地,未出生的“我”、濒死的老人,就这样背负起某种责任。当然,生死有天命,天命总是不可预期。众人就这样揣摩着决断生死的冥冥天意,在内心里极度焦灼,表面上做着徒劳挣扎,让生的早生、死的晚死。这是小说最动人的部分,它呈现出无力、无奈,以及因这种无奈而“干涸”的世相。田地在干旱时节龟裂衰败,众生的内心同样在干涸中枯萎。草白就这样抛出了“生死”的问题。印象中,草白是喜欢关注“死亡”的作家,代表作《木器》就写出了一种苍凉且动人的死亡。小说《干涸》行进至此,其实难以为继,因为生死的谜底一旦揭开,就一锤定音,悬置的,就都已落定。然而作者笔墨荡开,引向更广阔的领域,“父亲”偶遇的女人,几乎是小说中一个“省略号”般的存在——她代表众生。她是这个夜晚骚动、慌乱、焦渴的人群中的“之一”。“我”的出生,滞后于家人所期待的时间。而“我”的家人最终被分配到的那块“妖田”,几乎如同现实的面目一般残忍。然而,草白仍是那个平静温柔的草白,她将“残忍”交付时间,因为时间终将滋润干涸的大地、湮灭曾以为再走不出的生死迷局。时间是消解的力量,也是最终的、唯一的结局。

草白是浙江人,八○后,浙江青年作家的实力我们早已有目共睹。草白无疑有浙江女作家的特点,敏锐、柔和,对文字的笃定中,又有十分灵动的一点摇曳。一如她垂目的片刻,恍惚中的坚定,如此竟矛盾地统一着,浑然天成。

就是这两个字,天成,一如“天气转凉,露重草白”,我在草白的笔名里,读出来的自然的风物之美。小说家王威廉就形容草白是“自然的女儿”,“她写下的,和她体验的,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这也是为什么,她的文字具备击中人心的力量。那些文字,源自她生命中的真实。真实,而不是真理,那其中有迷惘如风,让她摇曳、让她不安,但她愿意做草,最朴实最顽强的植物,从此,没有什么能阻止她的思想和自由,没有什么能阻止她的写作,没有什么能阻止她,尽情成为一名被自然宠爱的女儿。”

我们的时代是所有人都往前看、往上看的时代,仰头追逐之际,多少人遗忘了自己本质的目光,只留下一种永恒的不满足的姿态。草白的“垂目”便因此成为难得的个案,因为作家的视角如与众人无异,文字也必然沦进庸常里。眼观鼻、口、心,而心又会返照口、鼻、眼。因而才既有目光炯然如火的作家,也有目光飘忽的作家,既有目光犀利的作家,也有目光慈祥的作家。我们当然需要仰头看天上明月的作家,我们也需要草白这般低头,去凝视水中那轮月的作家。在此处,“水中月”与其说是虚幻的镜像,对写作者而言,我觉得那更莫说是内心的投射。如王威廉所说“那些文字,源自她生命中的真实”。有作家的写作更依赖外部世界,而草白的写作更多源自自我内部。两种方式无关优劣,只是作家在处理自己与世界关系的方式上选择不同。然而,内部具备强大禀赋与力量的作家,往往都会有漫长的写作生涯。他们与生俱来对写作的渴求,让他们几乎都会一直写下去,不怎么会出现源泉枯竭的问题。从这个意义讲,我相信草白是会一直写下去的。很荣幸,在这一点上,我和王威廉同学再度达成共识。

责任编辑:赵燕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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