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公有制经济中的政府行为

李正图　张凯

（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上海200020）

论公有制经济中的政府行为

李正图张凯

（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上海200020）

纵观20世纪世界各国公有制经济的历史演进，我们可以明晰地看出：无论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公有制经济还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公有制经济都深刻地烙上了政府的意志、行为和权力的印痕。无论是私有制经济还是公有制经济都是在政府的遵循或者不遵循所有制经济客观规律，允许或者禁止、鼓励或者限制一种或多种所有制经济发展的理念指导下培育、生成、成长、壮大、衰落和灭亡的，这是所有制经济中政府行为的一般规律，公有制经济中的政府行为也是如此。

公有制经济；政府行为；历史演进

人类历史上最初形成的所有制经济形态就是公有制经济，公有制经济刚出现时是一种自然历史过程，表现为原始部落氏族公社所有制经济。随着国家的产生和国家政权的日益强大，国家意志（政府理性）开始干预所有制经济的自然历史过程。国家既可以遵循也可以不遵循这一客观规律，允许或者禁止、鼓励或者限制这种或者那种所有制经济的产生和发展。当然，遵循或者不遵循、允许或者禁止、鼓励或者限制的出发点和结局往往是依据是否危及国家政权和政治经济社会秩序的稳定，但最终的结局仍然是迫使国家意志必须在遵循所有制经济自然历史过程这一客观规律基础上采取正确的所有制经济政策并能够提高经济效率。总之，无论是私有制经济还是公有制经济都是在政府的遵循或者不遵循所有制经济的客观规律，允许或者禁止、鼓励或者限制一种或多种所有制经济发展理念指导下培育、生成、成长、壮大、衰落和灭亡的，这是所有制经济与政府行为关系中的一般规律，公有制经济与政府行为也是如此。

一、20世纪各社会主义国家公有制经济的结构性变迁及其中的政府行为

20世纪社会主义各国的经济发展史表明：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生成、成长、壮大和衰落都是在政府各项政策和法令的主导下进行的。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首先诞生于1917年十月革命后的俄国，之后在各社会主义国家普遍建立。

1.苏联的公有制经济(1)

（1）苏联公有制经济的建成（1917—1936）

1918年，为了应对国内外的战争，苏维埃政府实施了战时共产主义政策，该政策把大中小工业中的全部私有企业转变为国有企业，快速实现了国家工业中的国有化，开启了20世纪社会主义国家公有制经济建立和运营的先河。随着战争的结束，以列宁为首的俄共（布）中央准确地认识到战时共产主义政策的临时性和应急性，于是，1921年3月，俄共（布）十大召开会议，决定放弃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实施新经济政策。新经济政策具体内容是：允许多种经济成分在国营经济领导下长期并存，把国家资本主义作为向社会主义过渡的中间环节。新经济政策的顺利实施，有效促进了当时俄罗斯国民经济的迅速恢复和发展，然而，1924年1月列宁的逝世却导致新经济政策的放弃。进入决策层核心的斯大林认为，新经济政策的本质是针对当时国内国民经济困境而不得不采取的临时措施和暂时退却，不符合社会主义建设的总方向，必须放弃。于是，在斯大林主政时期，苏联党和政府采取向城乡资本主义全面进攻的指导方针，推进公有制经济和计划经济体制的建立，最终使苏联实现了国家工业化、农业集体化、国民经济计划化。这一进程发展到1936年，其结果是苏联国家所有制占90%，集体农庄所有制占87%，这一成就标志着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在苏联的建成。

（2）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的主要特征

在20世纪中的很长一段时期，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一直被奉为社会主义所有制经济唯一模式，由于当时已经形成了僵化的意识形态，所以，这一模式被几乎每一个第二次大战后建立起来的社会主义国家所仿效，其特征表现在公有制经济形态和经济体制两个方面。

这一模式在公有制经济形态上的主要特征是：社会主义国家（政府）是全部生产资料进而也自然而然地是全部剩余产品的唯一所有者和支配者；社会主义国家内部的全民所有制企业之间也是自我封闭，彼此独立的。

这一模式在经济体制上的主要特征。宏观层面：在整个国民经济是单一公有制经济的基础上，苏联还建立了高度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苏联的国家机构分别成为各类经济管理的主体，事关经济决策的一切权力几乎全部集中在苏联党和政府的各级政府机构(尤其是中央政府部门)手中。这种过分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与市场经济体制背道而驰，完全否定了市场主体的积极性，反而使官僚主义的唯意志论盛行，还使苏联党和政府的各级机构及其公务人员因为拥有高度集权而滋生了官僚主义、以权谋私、决策失误（瞎指挥）的衍生特权。中观层面：由于国家是生产资料的唯一所有者，享有资源(包括其存量和增量)配置的全面垄断的决策权，资源配置全部依据指令性计划，完全排斥了市场机制的调节作用。因此，这种计划经济体制能够做到：完全不顾客观经济规律的内在要求，人为地迅速实现经济资源的配置，人为地提高国民经济的积累率和降低国民消费率，并且把全国有限的经济资源统一集中地投放到国家必须优先发展的部门和地区。但是，由于政府及其官员与微观经济活动现场之间必须是通过长距离、多层级纵向信息渠道来传递信息的，信息失真和官僚主义在所难免，因此，政府及其官员根本就既不可能获得来自微观经济活动现场的准确信息，也不可避免地导致官僚主义，这是导致政府及其官员各种错误决策的根本原因，错误决策必然造成资源使用上的浪费，使整个国民经济效率低下。微观层面：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一个企业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经济实体，仅仅是整个国家经济体系中的一个车间。身为一个车间的主管，没有一丁点经营自主权，只是一个依据接受到的指令而操控的执行者，他们必须按照国家及其政府机构通过层层渠道下达的数十乃至上百个关于需要完成或者达到的硬性经济指标指令来组织生产经营活动，所生产的全部产品和利润必须无条件地上缴国家有关部门，所需的资金和各类物资也由国家相关政府机构无偿、有计划地拨给；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企业和职工由于处在被动的、服从的无权地位和企业吃国家大锅饭、职工吃企业大锅饭的平均主义的预算软约束环境下，这些企业和职工普遍缺乏生产经营上的主动性和积极性，进而导致企业和职工的生产效率低、产品质量差、产品品种少，必然降低企业微观效率和职工的劳动能力；又由于企业领导人在职位和待遇上与政府机构的干部身份挂靠，因此，企业领导人的职业升迁和待遇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本企业经营规模的扩大而不是经济效益的提升，取决于高效完成政府各级机构下达的各类指令性计划任务的完成情况而不是企业内在活力的大小。在这样的激励约束制度下，企业领导人必然缺乏改善企业经营管理、发展企业内部生产的内在动力，反而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向政府各级机构争取新的投资资金，盲目扩大企业规模等方面。然而，由于缺乏技术积累和技术进步的支撑，这种企业规模扩张往往只是数量方面的粗放增长和职工人数的增加，仅仅是从本来只是生产单一产品的专业工厂扩展成为可以生产多种产品的全能工厂而已。不仅如此，为了实现这种粗放式增长，这些企业的领导人为了使企业能够确保完成政府各级机构下达的指令性任务，往往不惜拼设备而造成设备的加速折旧，往往不关心设备的更新改造而造成设备陈旧老化，甚至不惜放弃那些有利于提高企业效率的技术革新。

2.苏联对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的改革

从20世纪50年代到90年代，为了提升整个国家宏观经济的效率，苏联对斯大林模式的公有制经济及其计划经济体制的改革断断续续地进行着。大致分为修修补补和彻底崩溃两个阶段。

修修补补的改革是在不触动既有斯大林模式的公有制经济和计划经济体制前提下的改革，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但都无果而终。20世纪50年代，赫鲁晓夫发动了“工业建筑业管理改组”运动。这一运动的主旨是：从原先以工业部门为主线的“条条”管理，转变为以地区为中心的“块块”管理。从“条条”到“块块”，或者从“块块”到“条条”，都没有摆脱斯大林模式单一公有制经济结构和计划经济体制的约束，因此，赫氏改革不能实现企业成为独立的经济主体和使企业拥有经营自主权，反而，由于其他体制未能配套，赫氏从“条条”到“块块”的改革培育和形成了严重的地方主义、地区本位主义和分散主义，最终导致苏联党和政府对整个国民经济的失控，进而破坏了全国宏观经济秩序的统一性和完整性。赫氏改革不仅没有促进整个国民经济的稳定健康发展反而导致原来工业增长率下降趋势不仅没有得到有效扭转反而呈明显加剧。赫氏改革也因为赫鲁晓夫被迫离开苏联党和政府的核心中枢而宣告失败。20世纪60年代，主政苏联党和政府的勃列日涅夫开始推行“改进工业管理，完善计划工作和加强工业生产的经济刺激新体制”方案。因为这一方案仍然没有从根本上突破斯大林模式的公有制经济和计划经济体制，所以这一方案的实施对当时的苏联经济发展并没有实质性的促进作用，实际收效甚微。到20世纪70年代，勃列日涅夫主政的苏联党和政府发动了批判“市场社会主义”的浪潮，反映了当时苏联党和政府指导思想已经从改革思潮走向维持既有制度不变的守旧思潮的转变。在这样的指导思想条件下，苏联党和政府不仅没有继续推进20世纪60年代以来勃氏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化，而且使这一收效甚微的勃氏改革也趋于停滞。

彻底崩溃的改革。赫氏和勃氏改革的失败已经证明不触动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和计划经济体制是难以实现整个国民经济的活力和经济增长的。借鉴赫氏和勃氏改革以及中国改革的经验，苏联党和政府于1990年前后实施了所有制经济改革，代表不同利益集团的政治组织先后提出了不同的所有制经济改革方案。主要有：①1990年，苏联政府颁布《苏联所有制法》提出过渡到“可调节市场经济”的方案。②1990年7月，时任俄罗斯联邦共和国总统的叶利钦制订了向市场经济过渡的“500天计划”，改革目标是以私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形式并存。之后不久，戈尔巴乔夫同叶利钦达成所有制“非国家化”和“私有化”的共识，提出了苏联全国向市场经济过渡的“500天计划”，然而，这一折衷计划并未获得当时的苏联最高苏维埃的批准。为此，在叶利钦主导下，俄罗斯联邦政府决定从1990年11月1日起单独实行“500天计划”，与此同时，正式公布了《俄罗斯联邦共和国所有制法》（1991年l月l日起生效）。③1990年10月19日，迫于苏联当时国内外形势的压力，苏联最高苏维埃最终不得不通过了由时任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以“非国家化和私有化”和发展多种所有制形式为主旨而制定的苏联政府《稳定国民经济和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基本方针》和《苏联和共和国所有制非国家化和企业私有化立法纲要(草案)》。④1991年4月，迫于当时苏联国民经济严重衰退的困境，苏联政府通过并实施了《苏联内阁和各主权共和国政府在向市场经济过渡条件下使国家经济摆脱危机的联合行动纲领》，该行动纲领因为当时苏联政治局势动荡和苏联解体而成为一纸空文。与此同时，在哈佛大学经济学家的辅助下，俄联邦前副总理亚夫林斯基在自主主义市场经济思想的主导下制定了全面走向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哈佛计划”。这两个计划的根本区别是，前者主张公有制占30%，集体所有制为主、私有制为辅，后者主张全盘私有化。

围绕上述改革方案，在20世纪90年代前后的一段时间，苏联党政机构内部的各派政治势力展开了思想和政治上的混战，这一混战进而导致整个国家政治秩序的持续动荡。在国家持续政治动荡中，苏联党机构及其官员仅仅关心自己的政治理念能否实施和政治前途能否保证，忽略了对国民经济的掌控和管理，使本来就已经恶化了的国民经济形势继续恶化。国民经济的持续恶化使国家的财政赤字连年上升，苏联的内外债务持续增大，国内居民的日用消费品供给严重匮乏导致人民生活水平下降、对国家前途的信心严重下滑。在上述整个国家陷入政治、经济和社会的深刻危机之时，苏联各加盟共和国的联盟凝聚力和社会主义的凝聚力被大大削弱。再加上当时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政府的见死不救和幸灾乐祸，苏联各加盟共和国于1991年8月19日前后纷纷宣布脱离苏联并且成为主权独立国家，原来是单一主权国家的苏联已经名存实亡。1991年12月26日，苏联最高苏维埃举行最后一次会议，正式宣布苏联党政机构停止运行。至此，因为苏联国家政权的消亡，各类公有制经济改革方案也失去了实施的前提条件。之后，在原苏联范围内，各个国家的政府实施了大规模的私有化运动，这些国家的经济体制先后转型为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模式。

总结与启迪：苏联的所有制经济改革自始至终都没有实现既有僵化理念和实践上的实质性突破，因而收效甚微，最终导致严重的经济危机，经济危机导致政权的颠覆，政权的颠覆导致改革的彻底失败。

3.南斯拉夫和匈牙利政府对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的改革

（1）南斯拉夫的改革

时任南斯拉夫总统的铁托及其理论家们，依据马克思提出的后资本主义社会工人自治和国家消亡思想，公开揭露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的种种弊端，认为这种模式导致国家官僚垄断经济生活、窒息劳动者生产经营的主动性和首创精神，采取了逐步削弱和取消国家经济职能、实行企业自治的社会所有制经济模式。在20世纪社会主义阵营中，南斯拉夫的改革率先打破了把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视为社会主义所有制经济唯一模式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中的教条和神话，不仅在当时的社会主义阵营中而且在当时的资本主义阵营中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对中国20世纪70年代末启动改革开放进程也起到启迪和示范的历史作用。这一改革的主要特征是：在所有制经济宏观结构上仍是单一的公有制经济，个体所有制经济仍然处于从属地位；企业间仍然自我封闭，彼此隔绝，很少出现交叉投资。其主要弊端是：在企业微观效率方面，企业及其职工集体因为享有企业内部日常生产经营和扩大再生产方面的充分自主权和经济利益并且成为企业剩余产品的支配者，所以在企业内部很大程度上克服了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的种种弊端。但是，这种模式导致企业内部积累率持续下降和整个国家经济秩序的分隔和混乱，整个国民经济增长仍然缓慢。在宏观经济的资源配置方面，排斥政府和计划经济体制对资源配置的作用，同时也没有构建有效的市场经济体制来配置资源，整个国民经济在既没有计划调节也没有市场调节的宏观经济体制下盲目竞争和周期性波动；生产资料的集团所有把劳动力和其他资源限制在企业内部，不利于整个国家资源配置的合理化和国民经济按比例发展，导致资源配置和利用的浪费和效率低下。

总结与启迪：南斯拉夫是20世纪各社会主义国家中改革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起步最早并且是沿着所有制经济改革方向推进改革的国家，然而，南斯拉夫改革过程中建立起来的社会自治所有制经济模式不仅没有改善经济效率还带来了一系列新矛盾和问题，所以并不是成功的改革之路。这一经验也被中国20世纪70年代末在启动改革时充分借鉴和汲取。

（2）匈牙利改良的国家所有制经济

与斯大林模式的公有制经济相比，匈牙利改良的国家所有制经济仍然没有完全摆脱单一化特征，所不同的是：国有企业的所有权和经营权实现了一定程度的分离，企业和国家一样也成为生产资料配置主体，这样就形成生产资料的双重主体现象；从所有制经济的宏观结构上看，不仅公有制经济仍然强大，而且集体所有制经济和个体所有制经济的比重有所增长。

在匈牙利这种改良的公有制经济基础上，他们还试图在新的所有制结构基础上建立计划调节与市场调节有机结合的经济运行机制。并且认识到，只要改革经济运行机制，即使不从根本上改变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也可以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提高经济运行效率。但是，他们的想法并没有被自己的改革实践所证实：虽然取消了指令性计划，但政府依然凭借企业经理的任命权对企业经营实施行政干预；虽然企业自负盈亏了，但政府仍然拿走大部分税后盈利的企业利润并用于补贴亏损企业；虽然工资和奖金与企业的盈利直接挂钩，但政府往往以压低免税线的办法以拉平企业之间工资和奖金的差异。

总结与启迪：匈牙利对国家所有制经济模式的改良并未触及所有制经济的根本，而是进行既有所有制经济基础之上的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计划调节与市场调节结合的经济体制改革。因此，我们认为，他们在经济体制改革理论和实践上，既没有突破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和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又没有完全转型为市场经济体制，其实质是，游离于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与科学的公有制经济模式之间，游离于计划与市场之间，游离于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之间，可以认为，理论上的游离是导致匈牙利改革并没有取得预期效果的根本原因。

二、主要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公有制经济结构性变迁及其政府行为

主要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公有制经济既是随着资产阶级政府的国有化政策和国有化进程而建立起来的，也是随着资产阶级政府的私有化政策和私有化进程而收缩的。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主要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所有制经济结构中，公有制经济总量微乎其微，主要存在于国家政权必须掌控的兵工厂、邮政、电报和铁路等基础性、关键性产业部门。

1.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资本主义国家公有制经济及其政府行为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资产阶级的国有化政策和国有化进程成为拯救濒临破产的大企业的重要措施，进而使资本主义公有制经济生成、成长和壮大起来。例如，1920—1921年，意大利政府为了应对经济危机投资2500亿里拉收购了已经破产的意大利贴现银行及其关联工业公司，使这些企业的所有制性质从私有制转变为国有制；1929—1933年，为了应对当时的经济危机，意大利政府投资了14400亿里拉收购了当时最大的三家私人银行及其关联工业企业，也使这些企业的所有制性质从私有制转变为国有制。

2.第二次大战后的主要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公有制经济及其政府行为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主要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实施了更大规模的国有化政策，从而使这些国家的资本主义公有制经济进一步生成、成长和壮大起来。

英国在1945年之后通过国有化法令陆续把英格兰银行和煤炭、电力、冶金、煤气、国内交通运输等部门的部分企业改造成为国有企业。奥地利是资本主义国家中实施国有化政策规模比较大的国家，这个国家国有企业规模在主要行业中的占比分别是：在钢铁生产和煤炭开采中占98%，在钢材生产中占90%，在有色金属生产中占94%，在石油开采和提炼中占91%，在电力工业中占46%，在机器制造和钢结构制造中占31%。法国在1945年底和1946年期间的国有化主要是：煤炭工业、电力工业、煤气工业、四家大银行和为数众多的保险公司。到1963年国营工业的总生产能力约占全部工业生产能力的20%。如前所述，意大利国民经济的国有化程度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就已经达到较高的比例。战后，意大利政府仍然采取国有化政策，通过其掌控的工业复兴公司、机械工业投资基金和其他机构等国营部门收购了原来必有私人所有的破产企业股票。经过这些国有化政策的实施，据估计，到1963年意大利国家垄断资本企业、国家垄断资本同私人垄断资本合营的企业，在整个国民经济中的比重已经达到30%左右。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虽然美国、联邦德国和日本等没有实施国有化政策，但这些国家也拥有一定规模的国有经济。

3.20世纪60至70年代，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国有经济规模达到鼎盛

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调查：20世纪70年代中期，包括美国在内的70多个国家在全社会固定资本投资中，国家投资所占的比重平均为16.5%；不包括美国在内的近50个国家的国有经济总产值平均占到国内生产总值9.5%；西欧各国的国有经济总产值平均占到国内生产总值20%。

4.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资本主义国家政府实施自由主义政策使公有制经济规模开始收缩

20世纪70年代末，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国民经济普遍陷入“滞胀”，这表明，已经实施了近半个世纪的凯恩斯主义宏观经济政策开始从灵丹妙药陷入失灵境地。与现实政策效应一致，凯恩斯主义宏观经济学也日渐式微，反之，新自由主义经济学重新上位，在政府政策咨询中取得了主流地位。经济发展现实和经济理论的转型导致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府开始整顿资本主义公有制经济，掀起了一股私有化浪潮。这一浪潮是从1979年英国撒切尔政府上台开始的，在撒切尔政府的强力推动下，从1979年到1987年，英国将近40%的国有经济转型为私有经济。法国、联邦德国和意大利等国家的政府也实施了私有化计划，大幅出售所持有的股票。总的来看，在当时西欧资本主义国家政府实施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大格局下，资本主义公有制经济规模开始收缩。

5.当今西欧国家的国民经济结构中国有企业和国有经济仍然占据和控制关键部门

虽然西欧国家政府普遍实施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和推行了私有化进程，并且导致资本主义公有制经济规模开始收缩，但这一私有化政策和进程仍然没有波及关系国计民生行业中的国有企业，在这些行业中国有经济仍然占有相当大的比重。譬如，在法国的能源、交通、通讯等公用事业以及国防工业中，即使到1995年，国有或国家控股的份额仍然占到50%以上。在意大利，国有经济仍然占有国内生产总值24.7%、工业总产值23%、投资47.1%、信贷业务75%和就业人数25.4%的份额。在德国，国有经济仍然占有国内生产总值20%、工业总产值22%、投资22.7%和信贷金融10.5%的份额。

总结与启迪：在20世纪，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在社会主义国家的政府纷纷建立公有制经济时，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基于战后发展国民经济的需要和国家安全需要也培育了相当规模的公有制经济，这表明，发展公有制经济成为20世纪世界各国（无论是资本主义各国还是社会主义各国）化解本国政权危机和经济危机的有效手段，因为通过发展公有制经济可以把国家政权和政治经济社会秩序的稳定牢牢控制在政府手里，并成为这些国家政府的共识。由于资本主义国家公有制经济在经济效率上的表现实在太差，所以几乎与东欧和苏联各社会主义国家抛弃公有制经济的同时，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也开始实施缩小公有制经济规模的政策和政府行动，这表明，公有制经济同样成为20世纪世界各国（无论是资本主义各国还是社会主义各国）导致本国经济效率低下的原因，并成为这些国家政府的共识。然而，在保留公有制经济规模大小的选择上，当东欧和苏联各社会主义国家彻底放弃公有制经济并且导致国家政权和政治经济社会秩序不稳定时，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国民经济结构中仍然保持了大约20%左右的国有经济，并且能够保证整个国家政权和政治经济社会秩序稳定。这一客观现实表明，公有制经济并非仅仅与社会主义一一对应，而且可以与资本主义相对应，虽然效率低但却能保证整个国家政权和政治经济社会秩序稳定，成为不同性质国家的政府共识。这一事实有利于突破斯大林模式中公有制经济只能与社会主义一一对应的僵化理念。总之，上述20世纪世界各国发展公有制经济的实践为我们提供了思考中国问题的标杆和参照物，使我们能够在更加悠久的历史视野和更加宽阔的时空视域中审视公有制经济及其相关问题。

三、理论总结

综观上述20世纪世界各国公有制经济的历史演进，我们可以明晰地看出：无论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公有制经济还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公有制经济都深刻地烙上的政府的意志、行为和权力的印痕。在此基础上，我们分别对社会主义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的公有制经济与政府行为和权力之间逻辑关联上的差异进行理论上的总结和提炼。

1.20世纪70年代以前各社会主义国家总是坚持僵化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即，认为社会主义所有制经济必须和只能是斯大林模式的公有制经济，并且认定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所有制经济基础必须和只能是纯粹的私有制经济

20世纪70年代以前各社会主义国家坚持认为，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是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根本前提，是社会主义国家的所有制经济基础，为此，即使经济效率低下也在所不惜，即使其他所有制经济在经济效率上更高也严格禁止，结果导致整个国家的国民经济难以为继进而导致一些国家政权的崩溃和政治经济社会秩序的混乱。为了进一步论证这一僵化理念在逻辑上的合理性，各社会主义国家反复强调私有制经济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根本前提和资本主义国家的所有制经济基础，这样就形成了以下思想禁区：私有制经济是资本主义的腐朽产物，社会主义国家绝对不允许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之外的任何所有制经济的培育和生成。这种思想禁区既阻碍了人们实事求是地思考所有制经济与国家政权、意识形态之间的客观规律，也禁止了人们在公有制经济之外（甚至公有制经济之内）的理论和实践探索。

20世纪70年代以前各社会主义国家反复宣传的关于资本主义国家的一些想当然的理念并不符合那些国家的实际，那些国家并没有始终不渝地坚持所谓“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和所有制经济基础必须和只能是纯粹的私有制经济”，反而，为了应对当时的经济困局和危机，在这些国家的政府主导下培育和发展了很高比例和比重的公有制经济，表明：公有制经济模式可以是多元的、多样的，并非必须是唯一的斯大林模式；公有制经济，作为一种所有制经济形态，并非只是社会主义的专有，古代农村公社里有，现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同样有。也表明：20世纪70年代以前各社会主义国家关于公有制经济必须是斯大林模式的反复宣传，并没有伤害当时的各资本主义国家，反而使社会主义主流指导思想日益僵化，其结局是自欺欺人、伤害自己。

突破上述僵化理念，我们需要和已经形成：在意识形态上，把斯大林模式的公有制经济与社会主义脱钩，把符合国情和生产力水平的公有制经济为主导多种所有制经济并存与富有特色的社会主义挂钩；在社会主义与公有制经济之间的关系上，社会主义经济基础必须以公有制经济为主导，但并不排斥其他非公有制经济的存在；在公有制经济模式上，可以是实现形式的多元化、多样化，并非仅仅是和只能是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社会主义所有制经济结构，应当是符合该国国情和生产力发展水平的以公有制经济为主导、多种所有制经济并存的总体格局。

2.20世纪70年代以前各社会主义国家总是坚持斯大林模式的公有制经济必须和只能与计划经济体制相组合，并且认定资本主义国家私有制经济必须和只能与市场经济体制相组合

20世纪70年代以前各社会主义国家坚持和坚定不移地相信，斯大林模式的公有制经济必须和只能与计划经济体制组合，非计划经济体制即使是建立在斯大林模式的公有制经济基础之上也是绝对不能容忍和许可的。即使建立了公有制经济，如果选择市场经济体制、允许市场行为的存在，也是与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违背的，也会损害斯大林模式的公有制经济，必须坚决取缔。为了进一步论证这一僵化理念在逻辑上的合理性，各社会主义国家反复强调并且认定资本主义国家私有制经济必须和只能与市场经济体制相组合。这样的僵化理念，不仅严重约束了各社会主义国家发展经济的手脚，而且不符合客观经济规律。

从20世纪各资本主义国家发展经济的理论与实践来看，他们并没有受到上述20世纪70年代以前各社会主义国家僵化理念的约束，根据经济发展和国家安全的需要，也发展起来了强大的国有经济，实现了公有制经济与市场经济体制的组合，这就用历史实践打破了20世纪70年代以前各社会主义国家坚持和宣传的所谓斯大林模式的公有制经济必须和只能与计划经济体制相组合的僵化理念，表明：无论是公有制经济还是私有制经济，都既可以与计划经济体制结合也可以与市场经济体制结合。正反两方面的历史实践表明需要突破这一僵化理念，而突破这一僵化理念是邓小平在解放思想诸多方面上的杰出贡献之一。1992年，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指出：“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1]236“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之间不存在根本矛盾。问题是用什么方法才能更有力地发展社会生产力。”[2]148“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2]373

突破上述僵化理念，我们需要和已经形成：在公有制经济与经济体制的组合上，必须摆脱和放弃公有制经济必须和只能与计划经济体制组合的僵化理念，树立公有制经济为主导多种所有制经济并存的总体格局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组合的全新理念。

3.20世纪80至90年代，在不同改革理论指导下，各社会主义国家走上了截然相反的发展道路

虽然20世纪各社会主义国家建立起来的斯大林模式的公有制经济成为社会主义国家的国民经济基础，但一直面临着经济效率低下的困扰。为了摆脱这一困扰，在不同时期，这些社会主义国家先后走上了不同的改革道路。归结起来，这些改革道路主要有两条：一条是苏联东欧国家全面抛弃了斯大林公有制经济模式并且走上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道路；另一条是中国经过30多年改革开放，走上了公有制经济为主导多种所有制经济并存基础上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我们看到，无论是这两条道路中的哪一条，都是在政府主导下进行的，体现了政府意志（理念）的变迁、政府行为和政府掌控能力的高低。20世纪80至90年代，面对国家综合经济实力、人民生活水平和经济效率的下滑，东欧和苏联的政府领导人错误地认为：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和计划经济体制是导致经济下滑的最根本原因，因此，他们认为改革的目标是全盘西化，于是，这些国家纷纷放弃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和计划经济体制，走上了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道路。然而在这一理念指导下，这些国家的改革由于忽略了国家政权和政治经济社会秩序稳定这一根本前提，导致国家政权颠覆和政治经济社会秩序持续动荡。而中国政府领导人坚持走中国道路，借鉴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发展的经验，坚持国家政权和政治经济社会秩序稳定基础上的改革，坚持社会主义、坚持公有制经济自身的改革、坚持公有制经济之外的所有制经济培育和生成、坚持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

4.20世纪80至90年代，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实施了压缩国有经济规模的政策

前文已经指出，20世纪80至90年代，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府相继抛弃了凯恩斯主义并且采纳了自由主义理念从而实施了相应的政策，其中重要政策之一是大规模压缩国有经济的规模，然而这一政策的实施结果并不是把国有经济全部消灭，而是仍然保留了20%左右的国有经济。这其中给我们的启迪是，资本主义国家公有制经济调整是在国家政权和政治经济社会秩序稳定以及完善的市场经济体制的前提下依法有序地进行的。

5.20世纪苏联东欧、西方国家和中国不同发展道路的比较

比较苏联东欧向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转型、中国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型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压缩国有经济规模的政策取向，我们会发现其中的一些原则性差异：（1）在意识形态上，意识形态的变迁从思想根源上决定了整个国家的所有制经济走向。在全盘西化理念指导下，苏联、东欧从斯大林模式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转型为资本主义的私有制经济；在中国特色理念指导下，中国则从斯大林模式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转型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并存的市场经济；在西方资本主义理念指导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仍然保持了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连续性和稳定性，始终保持以私有制经济为主体同时存在着公有制经济。（2）在秩序状态上，中国和西方国家是在国家政权和政治经济社会秩序稳定前提下进行，而苏联、东欧则不是，其结局是：前两者的国家政权和政治经济社会秩序始终是稳定的和连续的，而后者则持续动荡和间断的。（3）在所有制经济形态上，苏联、东欧、西方国家、中国都拥有公有制经济，只不过，苏联、东欧国家最终放弃了公有制经济，主要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并不以公有制经济为主导而是以私有制经济为主体，而中国则是坚持以公有制经济为主导多种所有制经济并存。（4）在经济体制上，苏联东欧和中国都开始向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型和建立相应的市场经济法律体系，只不过，仍然是不成熟的市场经济体制和法制体系，苏联、东欧在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休克式疗法”转折过程中留下了短时期的制度真空，而中国的“渐进式改革”创造了制度平稳、无缝转型，没有留下制度空白。相比之下，西方国家的优越性是本来就建立了成熟的市场经济体制和法制体系并且被西方国家政府实施压缩国有经济政策时充分利用。

注释：

(1)所谓斯大林模式的公有制经济，简单地概括就是“一大二公”、“纯而又纯”。

[1]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2]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责任编辑吴晓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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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图（1963—），安徽肥东人，经济学博士，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所有制经济理论、国资国企改革、开发开放理论；张凯（1991—），河南确山人，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主要研究方向：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