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虚无之战

2016-12-07 17:47闫文盛
岁月 2016年12期
关键词:草木梦境

闫文盛

梦境纷纷的下午

长久的胸闷使他变得困苦。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如此。有时下午是一管长曲,伴随着纷纷梦境,他看到密林、破碎、战争和时光峥嵘。这是在一所温暖房子的内部。高处,雾霭深重。

这是在他心灵暗房子的内部。每隔一个时段,他就诉一次苦。漫长的诅咒如同乡间歧路。

每隔一个时段——有时是几分钟,有时是几年,有时是几个月,有时是数十年,他去参观海洋和蓝天,而后,在仍是一无所知的情形下离开了那里。身后的尘土飞扬。一行行海鸟记录了那无尽的玄妙,宇宙之虚无。它们从未启动归途。

他从未清晰地看到未来。然而,哪怕只是短短的几秒,他也急需获得一种确定。在言语及不可求的沟通之中,他只是觉得胸闷。冬季干燥的烈火燃烧,他一动不动的躯体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平静。我拿来了照相机——许多年来,我一直在钻研一种技术,设想通过复制表面看到内在的激变。那个下午的居所,平淡,僵直,笨重如牛。

这些年,他总是从善如流。

他疲于奔跑。他种植罂粟。他生产格格不入的奇巧。

而这一切被排除在梦境之外。我的钻研毫无进展。我看不到摄像机镜头下的丝毫波澜。他的面容静谧得如同已逝。高古。在所有的凝定之中,或有一种共性为我们所无。

在清醒和喧嚣之中,我是局外人。

站在如此高的高处,我度过了一生。葬在尘埃里,我的梦如故。

在梦境纷纷的下午,我收起了我的工具,手册,密语和弹性。站在一个如同已逝的梦中人床前,我觉得悲哀。他当然看不到这一切了,在一个被阻绝的短暂时空,我们无法相互拥有。

我遇到了我的困苦,愁闷。我想使自己无所不能。

我想驱除那不应有的,可是万物冰冷,如同秩序严密的北方四季。

天空如同暗影。

可是在叵测之梦中,有疾驱的孩童。有不相识的恐惧。有他自己事后所言之莫名所以。

在一些刹那间,我自以为已经能够解脱,看淡所有的荣辱。在一些直觉不在的日子里,我就那样行走。我们无法合一,何谈彼此共求。

我们已经分离。内在与梦接通,外部离开故土。

我看不到自身目光所在之周遭的一切事物。在大量被预测的幻景中,当我们设身处地地体验着那里的冷热交替,这北方的四季已经过去。它们超越了那最直感的最初的季节,现在,一切都变得松弛,散漫,合理而辗转。

我只是写下我意念的微光。

这并非格外之谈。

我们已然变形,成长,如同怪兽猛烈。

梦已四散。黯淡。

与虚无之战

首先,我是看到了大师的村庄,但大师已殁,村庄如同北方的荒草一般寒冷。颓唐。冬风弥漫。站在我们身周的皆为大师故人。这是永久而无更改的村庄,那夕阳下隐藏的光线如数十年前一般无异,这灰色的天际,曾经笼罩无数前人的身影。

对于这位并不熟识的大师,我毫不痴迷。

然后,我被无数人追赶,一拨人紧接着另一拨人,都手持短棒。他们把我逼到小巷。一条条小巷里,写满了无处可逃的绝望。

首先,我只是在记录,持续而无新意。在为数不多的寂静里,我写下自己的所需。

在空荡荡的夤夜,我写下:一个梦境和另一个梦境。我不知道梦境缘何如此之多。

做梦使我疲惫。

一切虚幻,它们占据我残余的领地。我无处可去,直到被一群人追赶,在那没有出口的潜逃之路中,我不知道我的梦境将指向何方。

这个被驱除之梦被打断了。

我在起夜的儿子再度睡熟后想起了大师的村庄。在这个相距三百多公里的北方的冬夜,我想象着它的消逝和全新建立。我想象着,在那并无更改的故地,一切试图超越时空的追忆都已归于虚妄。

人间翻覆,天地吐故而纳新。

我冲动地走过了一切我未曾莅临之地。终此一生,我将不倦于路。

在有名有姓的地方,那古村落徒增我的伤感。在夕阳之下,我看着原野如同细纱一般沉入乌有之乡去了。

有时我会不可遏止地回想从前的日子。那时,这片土地上有枪林弹雨。那灰色天底下奔突的身影使我想来徒增伤感。如今,我经常想象那些足迹。

在我的梦幻深重之夜,我何曾知道那些虚无曾经长期地涉入某些心灵。我何曾知道我会被追赶至无出口的胡同。我以狂乱之手打不破的桎梏形成了我生存的另一片天空。

如此,当我久候而至的履新变成现实,我行走在曾经憧憬过的异乡,那些大师们曾经出入的土地变成我脚下的此处。我何曾明白,这一切与我无关的终究只是一种别样的现实。我未曾进入他们的生活,那些草木如何可以成就他们?

或许,只是一种终将不存的关联使人徒增伤感罢了。

相对于这片土地的绝对存在,他们似乎从未行走在这里。一切泯灭早于他们的离开,已经黯然发生。所有的故事直指虚无。我始终不能将某人与某地很好地契合在一起。

这里是荒无人烟的土地。所有行色匆匆或悠闲之人皆为过客。那被埋没在地底的却为永恒。他们已经化为泥土。

人或生于此世,岂可百虑皆无?

我时常在梦境与生存的本事之间心怀疑惑。

我无法确定那梦想是否那么确凿地进入我的心灵,当事过境迁,一切证据都已被毁弃。我找不到可以记录往事和心理的仪器。

在大师曾经生活的土地,我找不到那柔情蜜意。海旷天低,这里是大水之滨。

我在梦里也时怀犹疑。

一切总是难以确定。

一切,或如梦寐?

北方草木

一入冬日,北方便无草木。

星河之下,大地上方,仍在蓬勃生长的皆非草木。那枯瘦的星河,长天与落日,皆非草木。

我们人类,皆非草木。

那蓬勃生长的声浪日夜喧嚣,并非草木,但我们所思孤高,却活得卑微。那最突出的部分,也在逐步隐没,爱与冲动都被戒除,万物萧条。

北方进入浓重的乡愁。

我喜欢的艳丽色泽已然远离,那最活泼的绿色,此刻如入梦之国。我只是一个大自然的观察者,从未培植。这满目沧桑的北方,是非植物的土地。冬日,这里草木皆被屏除。

我觉得烦闷。在灰突突的地面上行走,那奇异的落日不会发生。这是何尝枯寂的生活,然而我们的岁月太长了,它已经被无限地分割。

冬日。

我只喜皑皑白雪的冬日。

这里不落雪、无草木的日子太长了。

在无限之中,我沉浸于思索与道白的日子太长了。

那些最神圣的道德无关草木,人间庄严秩序无关草木,啊,我从不否认我已经走到了一个蹊跷之地。那最值得质疑的草木只在片刻间存活。在火焰的辉光之中,燃烧即为永生。

如果是暗夜星辰,它日日重现于镜中。

在我的幼年,那最寒冷的事物如此巨大,无情。

在我的幼年,我何曾离开过诞下我的土地。后来,我的年岁稍长,在祖国的北方,我何曾真正洞悉我所寄住的小小村落。

古今多少人事皆非草木。

那地底下,是我们的骨头,血液和灵肉。我用尽我的一生,来抵达这灰色、深沉的部分。

我用尽我的一生,来融入草木和虚无。

这北方的泥土,踏实而坚固。我用尽我的一生,来求取那最值得滋润的部分。所有的荒芜在此刻尚未真正发生,我在这一生中的无数片刻,已经看尽了北方草木。

它们的繁盛与荣枯。

那灰白之峥嵘,永无尽头。

我总在冬日里,期待着草木复生。

我喜欢万物葱茏……

草木之盛,当永无尽头。

我憎恶这无尽的离愁。

在草木气息皆被消除的北方冬日,阳光和水分充足,但气温低落,我总在期盼着那热烈的节候。我喜欢春日里那欣欣向荣。

我无法久居北方冬日。

但这么多年,我已见过了冰雪,我做了失踪的旅人。

在季节的更替中,我见过了冰雪,夏日里草木扶疏,我在穷尽心力想读懂这人间生活。

那北方草木,它便是我的孤傲之国。

我于此外在的荒芜与内心之躁动中过活,那数盆草木缤纷,我只是人间旅人。

在看客般的忧愁中,我已经无限地泯灭,复生。

我只是草木,便是在无数时刻,万物实无区分。

便只是在此刻,骄阳正好。

我们皆为人间草木。

大生活

我们准备不足,无法抵达那些大生活。

它们总是倏忽而过,在仍然充满了陈旧空气的院落里,那激情洋溢的岁月倏忽而过,我们迄今对它并无体察。

在我们的心底,岁月总是停滞不动,它小到了极处。

那些激情洋溢的岁月反证着流动的金色,包括那些树木和落叶,它们对未来的一切作出预测。我们从未真正地贴近那金色的,未来的时光。它们在高度污浊的空气里变成一片灰茫。

在那过去,信服时间的人从未有过。我们总是沉浸于“细节之美”,而浑然忘却一切物外。

在我们的心底,光阴总是停滞不动,它小到了极处。

在所有的记述之中,都包含了这样绝对的真理。

我们并非固守一地,但光阴总不流动,它只是让我们看见了浮尘。在我们长达数十年的懵懂之中,诞生着最为本质的诗人。他很粗俗,像个自我愚弄的匠人。

我们从来都不写作,只是,在欲望欢腾的旧日,我们都是乐于抒情的匠人。

那些唯一的,贴近我们自己的小的时空,它们多么庄重,恳切。

那些小的,残缺的时空,我们并无法补救。在数不清的怀念之中,我们并不自由。

如果无法遣怀,我们大可做个手艺在身的匠人。林木森森,它们都多么恳切而庄重。

那些浓密的事物,揪心的剧情,都造访了我们的家园,并超越我们的界限。但是,它们终究也会过去。我们无法将它们挽留,并使之成为我们的内心。

我们只是度过了唯一的生命。它过于破碎,毫不完整。

我们总是在看到,那些磅礴如同烟云的事物,它们层层叠叠,占据着时光,如同我们骨子里的旧物。在伪造的梦幻之中,我们也有自己的历史,它们夸张而荒诞,如同空心的时光。

那些灯盏。

但我们无法将自己的一生与任何他人予以置换。我们无法收获任何所得。那种生活中的悲观意志,即是我们思想的灯盏。我们只有这些片刻的微光。

在攀山而上的岁月之中,我们只有这样简洁的灯盏。它是童年的造物,趋近真实,毫不虚无。在后来,这灯光的外围,被笼上各种各样浓烈的晨雾。我们谨慎地领受,毫无冲动。

在山地和平原的连接线上,我们还可以看到天地的缺口。它是被我们的目光打开的阀门。那些神仙居处,除了山峰,便是沟壑。我们在那里,也可容身。我们在那里,也可探求。

那些宏大的潮涌也渐渐变得碎灭。这些年,生活里并不存在任何预言。

我们在此前,就生产这样的思想。

但这些年过去,始信识者寥寥。我们被自己彻头彻尾地笼罩,成为草木,虫豸,豺狼,虎豹。

我们并不是天生的外物。

在激流之中,我们也不是天生的自身。

那些讲故事的人,他们过去了,在他们的躯干之中,并无任何相似的基因足以使我们警醒。我们从来无法再造自己。这些路径,总是充满了荆棘。

但它仍然是唯一的。

它使我们万分充盈,满腹小心。

所 见

须晴日,极目苍天,便见往事遥远。

我们已经离开那里多年。在告别之日,也不见故土污浊,也不见来日惆怅,更妄议今日,似只须臾刚过,我们已经心同暮年。那一切所历,是光阴叙述,尽管我们从不认同,总是遍眼所见,虚实之间,岁月层叠如此。我们的内心是多少事物构建起来的?只印证那梦幻的苍穹,纷繁复杂如创世的宇宙,便见端倪。我们的心里从来不是没有事情,那源头,是小小的灵魂,无限扩张的灵魂,与我们所见的血肉,往来之中相互救赎。但我们仍是孤寂,独我相处,满目尘土。我们就是这些死亡,质询,无限旧人。

关于梦之纷繁,内心之纷纷噪音,是我们内在所思,又是内在所见。我们对自己开了天眼。那些杂乱图像,清醒时有,梦中有,病中有,健康时有,快乐时有,忧愁时有。但我从来没有及时地写下。原来,我极喜读那些谵妄者的寓言,大概只为弥补自身空缺。那曾经曲折涌动的河流也在干枯,我幼年涉足垂钓的池塘,早已变成了浓烟匝地的工厂。我在那年春节走过彼处,守卫的幼犬冲我狂吠,追咬,使我心怀愤怒,转身;这大概已经不是我的故土。那些田园,草木,都开始变得生疏。工厂侧翼,居住在我目光中的乡邻,我都已不识,他们或许来自异地,无情地占据了我的童年记忆。这并非憨实的故人。他们满是警觉的脸,像在防备着我的造访。我觉得自己是不速之客的感觉很重,我离开了我童年常去的池塘。

我不知自己该隐向何方。我实不知,人,仍有各种欲望。情欲。功名利禄心。那时落日西沉,我感知到了我的忧怅散漫。那天空衬托着我们的胸襟,它多么高远。站在任何高处,都可以极目苍天。它多么高远,俯瞰着尘埃。一次一次,我看到了我们的同类和敌人在四处游走,他们的后裔,在匆匆问世。在天与地的分界之间,隐没了那忧愁寥落的边际线。我们只能抬眼望青天。在高热的目光之中,不一定皆是梦寐者的虚无。是那种残酷的无法挽救的流动,它在带走我们满身创伤的图腾。我们在受困,被侮辱,万般念中,不见相思树。我们时常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沉痛。那多数人,都在万般挣扎和不自由中度过一生。

我们被困于各种燥热的企图。那些树木残躯,也还端正,它们必须直线上升。它们也有企图。那些根深蒂固的老树种,它们必须镇定地上升,铺展自己的时光;那些浓荫,覆地生长如重锤慢击,用力匀缓。我们度过了这些街谈巷议的小说时光。那一切细碎的故事,它们占据了历史的暗处,是为色彩之芬芳。而所有的震动都令入睡者不安。我见过灰色的,黑色,红色,白茫茫的大地,它们都使人惶恐而顿悟。我见过萧瑟,热烈,浓艳,炽热的大地,它们都是天空孤兀而高悬的见证。那些人物,背景,皆为叙事之轮廓。而这所有的故事多重,它导致了我们的梦境纷纷。它导致了我们的思绪纷纷。我们只是活在这些散乱的意象之中,那上苍所见者,既不审慎,也与我们并不雷同。刹那间,我们看到了那些黑黝黝高峻的外物。

我们没有错过;它们快如闪电。

所 指

原来此处方是根本。我们在此建立标尺,结连故事,欢腾如佛,悲喜莫名,如同经历一次次再生。后来,因为有诸多噪音干扰,我们方转移了阵地。

但是,整个世界上,能够令我们倾心的工作区域并不很多,基于种种束缚,我们变得愈加敏感,多思,谨慎。那充斥我们此生中的种种可能?谁知道呢,也许都不存在。

如果不单单是写作,我们可以经历的自然很多。那山区滑坡,地理形胜,种种揪心事物……江山或许如故,但人间总是嘈杂。有一段时日,我迷恋上了读历史书;是这样,每读一本,我就像过了一生。如果我不但读得仔细,而且投入,甚至诚恳,那么,我也可能会变成历史中人。我习惯了阅读权谋,杀戮,种种机心和智慧。当然,还有诸多沧桑,对生命的唏嘘,感慨丛生。当然,这是整体性的悲观。后来,整个国家都禁止生产这样误导人的历史。因为只要有人沉入进去,就会对当下生活的部分或全部产生消解作用。

我们都一样的,最终总要灭亡。

这些虚无感,曾经统治了我们多数人。

我们被很多情绪追赶,因此,心不自安。那些抽象,寓言,印证了我们这段时期的生活。但是,它们什么都没有说出。

在压抑感盛行的时期,我放弃了人生中的许多抉择。我无法清晰地看到各种道路。我视各个方向为歧途,畏途。但我无法在不自由的生活中度过一日。我在汉字中求选择。我喜欢阅读别人的生活,并且占有他们生活中与我深相契合的那一部分。除此之外,我带走了所有,好像什么都没有剩下。我看见他们的欣悦,我感觉到了古怪的欢乐。那静谧至于神奇的一刻,它们诞生的时分,我的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

这真是古怪的人。整个地球只转动一瞬。

我看着那苍茫宇宙。我多么喜欢这个苍茫宇宙。他是雄性造物。从不自欺。有各种伟大的胸臆和刻骨铭心的自由。后来,他一息尚存,拨动最初广大的风铃,于是,一阵风声,使我们通体舒泰。

我的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

这些年的开初时分,我们能感受到创世神的余温。后来,却似乎没有了。人间各种嘈杂,使他的雷音亦自隐去。

我们,渐渐地成为孤独的人。我被各种违心的思想统治的时刻,仍是在此处讨生活。那时,我不能确定我将会将自己的思绪持续到几时。我所看到的许多故事,都十分盲目,甚至,在那些秩序感全无的时刻,我还可以感到自己内心的彻底混乱。那些时刻,我只能沉默。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经过这里,看起来,每一个人都十分地开心,他们从不孤寂。他们很快乐、安宁地穿过了那些街区。我与这些好人交朋友的那些时刻,阳光恣意出没。

当然,我迄今很难判断,这种种预测,飘荡,到底何者会占据更大的篇幅。

我们在此建立标尺,填充故事;那些时分,如同经历一次次再生。

在历史中,最辉煌的人都有始终。他们从未抵达永恒。有时,我会为这种突入的情绪产生一阵疼痛。我从来没有看到他们,但是,我读历史,就像读两三本日记书。

他们待人也不全是伪饰。他们有时也很诚恳。

最诚恳的人当然会诉之以诗,沉默,各种教席。但是,明白了这些,并不说明什么。

毕竟,“在那里,一切都不会被毁灭,一切只是从水面静静消失。”

写作如岁月

以前,她只向我提供细节之美。后来,她将情感和浓烈的相思赐我。再后来,她将安稳之心及焦灼之心赐我。直到如今,我能从她那里获取的皆已获取,她依然在反复地将那浓烈的情感赐我,将热爱赐我,将身处岁月之中的焦灼赐我,将黯淡的月色与炽热的光芒赐我。我将从她那里获得的返还给她。直到如今,我只剩下空荡荡的事物,那房间和城市,直至整个天地,轻如一物。

她将那些历史和身处其中的幻觉赐我。

她将时间赐我。

我只是岁月中的一个小小细节,那些无比充盈的空间里满含着修行者的慈悲面目。他们的足音重如山岳,他们的人世轻若浮云。我们从未相逢,但那些刻苦的相争,充满了整个历史的天空。

活着是种大咧咧的虚无。

虽然写作,但并未抵达任何根本;在岁月之中,我们常有迷茫和求索之重。直到如今,那见证和追索往事的人都已作古,我们只能向着未来,常有失重者的刻骨悲哀。

那些细节中,有欣悦和忧伤。每当新旧岁相交,穿过喧天锣鼓,我都有回到童年和乡村的冲动。直到如今,那见证乡村和细节之美的人都已作古,我们从那枯干的季节中找不到循环往复的大路。那些泥土,树桩,野外秋色,它们苍茫如古铜。

我们已经很少被感动了,那些被截断的路径中,只有坚硬的自矜的骨头。

那些遭受困苦的时光早已逝去,日复一日,我们看到了自己日渐坚硬而自矜的内心。那些温情,困苦,都不曾触及事物的根本。那些闪烁的迷灯,也会渐渐变得沉重,如铁石遭遇锈蚀;我们既无细节,自然鲜少血肉。那些空荡荡的框架之中,裸露出庞大无极的乡村。

如同古人所见,它们数千年未曾一变。

在几茎荒草和几缕暮色之中,它们数千年未曾一变。那些相关生死的细节即是乡愁,我们在烈日之下的行走,以及在寒冬中的行走都如此等同。那些我们穷尽心力都无法抵达的本质性乡愁衬托着逐日逐日的暮色,然而它们在最细微处,仍然变幻莫测。那些驻守野外的亡命之徒,他们最懂得纵马长空的好处。他们也可能是自足而沉默的巨人。那些山峰很少翻身,它们稳定而凄苦。

那些树木很少挪动位置,它们只是播撒种子。

而我们无法捕捉的命运之思,既无关乡愁,又无关太空,却为何藏之,匿之?

千万年里,只有少数人写书,念书。天地丰腴,我们只据其“荒蛮的一角”。

但是我们无法捕捉的命运之思却在生长,它不止抵达荒蛮,而且抵达细节,那流水般的时光,那化成冰雪的温情都在如此勃然生长,颓然消亡。它们如此匆忽易逝,像风雷激电。

“月影恍惚”。

——我们已经很少被撼动了,那些被截断的路径中,只有坚硬的自矜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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