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世嫉俗 讥评时弊
——宋濂和刘基寓言创作艺术手法辨析

2016-12-07 09:45:57钟小安
关键词:刘基宋濂寓言

钟小安

(绍兴文理学院 上虞分院,浙江 绍兴312300)



愤世嫉俗 讥评时弊
——宋濂和刘基寓言创作艺术手法辨析

钟小安

(绍兴文理学院 上虞分院,浙江 绍兴312300)

宋濂和刘基生逢元末明初,目睹了元朝逐渐没落,那种痛心的复杂感受是旁人所无法体会和理解的。他们志向高远,深切忧虑,把满腔的政治抱负和理想寄托于诗文,尤其是在寓言作品中,客观、深刻、辩证地展现元末明初社会的真实。他们在寓言创作上不分伯仲,独到的文风和犀利的眼光,将社会透彻、完整地呈现。两人的生活环境、寓言创作思想和艺术特色各有千秋,寓言作品集中体现了他们睿智的思想、犀利的语言和大无畏的批判精神。由于性格的不同,宋濂和刘基在寓言的创作上也表现出不同的风格,宋濂的寓言是古雅深邃中的警言,刘基的寓言则是寓意深刻的现实评述,愤世嫉俗,讥评时弊,是祖国历史文化长河中的瑰宝。

宋濂;刘基;寓言创作;艺术手法

宋濂和刘基二人为明朝的创建立下了汗马功劳,同为浙东文人,刘基的整个生存境遇较宋濂而言,显得更为苍凉悲恸,这和他曾经在元朝为政的经历密不可分。一个曾目睹过国家逐渐没落的人,那种痛心的复杂感受是旁人所无法体会和理解的。至于宋濂,虽没有刘基那样刻骨铭心的仕途感受,但也经历了人生中无法忘怀的一段时光。

一、宋濂和刘基寓言的特色比较

宋濂和刘基在文学创作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就,我们主要通过比较两人的人生轨迹,来更客观、深刻、辩证地认识元末明初这个社会真实的一面。之所以选择寓言,也正是因为它独到的文风和犀利的眼光,更能将社会透彻、完整地呈现。而事实上寓言要喻得得当,不仅需要缜密的思维,而且要有发散性的联想能力,两者之间的平衡点是很难掌握的。下面从两人在寓言创作思想和艺术手法上的比较来加以了解。

魏青在《元末明初浙东三作家研究》一文中说:寓言“乃指有具体的故事情节和一定寓意的作品。无论是描述的自然界生物或无生物、动物或人类,也无论是取材于历史传说或现实生活,只要作品中既有故事情节又有一定寓意,便属于寓言,并自然成为本文的论述对象。按照这个标准,依笔者统计,《郁离子》中的寓言共有一百四十二则,《龙门子凝道记》和《燕书》中的寓言共有七十一则。”[1]108刘基寓言作品的代表作是《郁离子》,他在当中写了历史、神话人物182个左右,动物170种之多,植物80种之多。[2]84宋濂的寓言有专集《燕书》及《寓言五首》,没有集结成册,夹杂在这两本书中。[3]69

(一)揭露批判社会问题目标一致

思想来源于现实,这一点很明确,宋濂和刘基生逢元末明初,朝代更迭,自然是社会动荡、民不聊生、困顿不堪。然而大环境的恶劣并没有打沉他们二人在险象中搏生存的意志和信念,基于二人从小的文化教育背景,科举从仕也就成了唯一一条却最为直接的救国家于危难之中的道路。

虽然后来科举仕途有所不同,但这也没有影响到两人寓言创作的初衷和思路,他们基本上都是对黑暗现实进行赤裸裸的揭露和鞭笞,寄希望于用这种文字的含蓄且跳跃的方式来唤醒统治者麻木不仁的内心和劳苦大众奋勇反抗的激情。遗憾的是,同样犀利的语言文风依旧被现实摧残泯灭,最终眼睁睁地看着国家在一场场战争中被颠覆。

1.揭露元末黑暗腐败的社会

一般文人在对当下社会的记录上,无外乎歌功颂德和痛心疾首两类,而宋濂和刘基所生活的环境就是在一种水深火热的煎熬状态中。他们对现实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急迫心态,可这毕竟只能是无济于事的哀号,因为摆在眼前的是一片无可救药的景象。

一方面是贪官污吏的滋生。“官吏腐败,是元末政治黑暗的一大表现。”[1]109当国家存于生死一线的夹缝中时,这些能够挽救社稷命运的人,非但没有昂扬的斗志,而是趁机谋取私利。这是导致国家危亡的直接原因,更是促使覆灭到来的导火索。

宋濂的寓言甚是恰当妥帖地、鲜明地反映了当时社会的腐败之风。《束氏狸狌》中说的是善于捕鼠的狸狌,在经历了繁殖成长之后,它们的后代失去了捕鼠的能力。意在讽刺那些出身名门、地位高贵的士族子弟只懂得继续贪污享受上辈留下的东西,丧失了自我争取的能力。[4]474

刘基在《千里马》一篇中,面对郁离子的主动献马,统治者推给太仆寺卿,得到的回答是“非冀北”,因而未受到重用。刘基随后以“绀羽之鹊”为例,一语破题点睛,“如今天下不容你,正是因为你不是‘幽旻鸟’,而是‘绀羽之鹊’!”[5]61由此可见,无论你是否才华横溢、学识超群,始终被那些有形的、人为的枷锁桎梏着,无法摆脱。刘基对封建统治者以地域、种族划分地位等级的做法表达强烈的愤懑之情。

另一方面,元末社会朝廷政治的荒乱无度,是导致最终灭亡的根源。

宋濂在《燕书》中讲了一个《郑人爱鱼》的事,说的是郑国一个爱鱼的人在得到鱼儿后,没有遵循大自然生物的生存之道,几次三番置它们于危险中,最后落得“鱼皆鳞败以死”[6]99的下场。这个寓言深刻讽刺了元末统治者玩弄百姓的善良于股掌之上的恶行。而面对这种水深火热的境况,却没有一个反抗的爆发点,非常可悲可叹。

刘基作为一个从一介布衣到政道一员的代表,对整个朝政尤其是执政者的一言一行了然于心,更明白和他有类似经历的读书人对拯救国难的渴望,这些强烈的感受刘基都记录了下来。类似《灵丘丈人》等文,魏青在《元末明初浙东三作家研究》一文中也认为“刘基和宋濂的不少寓言都表示了对人民的同情”[1]111。然而国家的长治久安又依靠广大有识之士的共同努力,刘基认为治理国家需要各方面的人才,人才管理也需要有一套合理规范的机制。而一旦破坏了制度,就会造成人才的流失,从而动摇江山的根基。但事实上当时的元末社会是处于极度混沌中,黎民之苦赫然在目,而统治者非但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还进一步打压有识之士,无道无序的社会令人痛惜。

2.批判和嘲讽元末社会丑态

社会是由各种各样的社会人组成,社会之人可以是达官贵族,也可以是市井之民、地痞无赖,这些单独的个体构成了一幅幅互相联系且不可分割的画面。在这些图景中,萦绕着一种不和谐的声音,甚至于是对美好交际的玷污,这些人有着龌龊的心态和行为,肆意破坏社会一方的宁静与安详。

宋濂在《龙门子凝道记·尉迟枢》中的《焚鼠毁庐》中,用一男子悲惨的结局提醒着那些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人,男子说“予初怒鼠甚,见鼠不见庐也,不知祸至于此”[7]183。寓意着社会上有太多受外界不良风气干扰而失去理智的人,他们的行为举止丑态百出,宋濂规劝他们三思而后行,莫贪图一时之快。马达在《宋濂寓言初探》一文中认为《龙门子凝道记·君子微》的《矢人自负》,“讽刺了那些没有过硬本领,而又只爱听恭维话,听不得半点批评意见的人;《龙门子凝道记·尉迟枢》中的寓言《焚鼠毁庐》,对那些只图一时痛快,不顾严重后果的人,进行了善意的规劝。”[8]38

此外,刘基也对一些商贾之辈滥竽充数,对朝政指手画脚之辈进行了辛辣的讽刺。《子余知人》说的就是有一位商人向越王大夫子余自荐当船长,遭到拒绝后因歪打正着的“正确”判断被选为了舟正。为此子余还因不识人才而受到责备,但最后翻船的事实证明了子余的英明,也讽刺了商人的愚昧。[5]89刘基借此说明类似这般没有阅历、经验的人游走于朝廷以次充好,势必成为国家灭亡的一大祸根。

(二)宋濂和刘基寓言内容的分析

1.宋濂用普通故事影射社会问题

过去,通常人们谈到宋濂,往往想到他的散文而忽略其颇有建树的寓言。之所以这样,很大程度上与寓言的创作背景有关,宋濂的寓言写于元末,而那时的他不过一介书生,鲜为人知,因而不受重视。

《龙门子凝道记》写于至正十六年到十七年间,全书用“龙门子”为贯穿的灵魂,游走于社会的犄角旮旯,呈现出很多隐匿着的不为人知的一面。而《燕书》也是借用很多生活中常见的普通故事来影射一个个社会问题。除此之外,他还著有《寓言五首》,这些寓言作品集中体现了作者本人睿智的思想、犀利的语言和大无畏的批判精神。

(1)揭露讽刺统治者的残酷剥削行为

在《龙门子凝道记·观渔微》中,宋濂直言不讳地斥责执政者:“在位者,若公若卿若大夫士者,果皆贤者乎?是宜国家失太平,干戈万里,掠人为粮,甚或载盐尸以行。生民之类,不绝如缕,而况于鱼乎?”[9]7此篇“抨击了竭泽而渔的暴政,出语悲凉,发人深省”[1]112。

(2)宣扬钱财之外的精神追求

这里所谓的精神追求,更多的是从宋濂的哲学态度中衍生出来的。哲学一直教人用一种超脱世俗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中的一切自然规律变化,包括人生的多舛、不可预知性等等。宋濂就经常用这种自我安慰、自我唤醒的方法体现他的另一种精神境界,比如在《龙门子凝道记·悯世枢》中写过一篇名为《梦见圣人》的寓言,这“圣人”就一直活在宋濂的心中,我们也许可以推测作者渴望能和圣人对话交流,或传达自己的某种意念,或得到圣人的一点启发的希望,“圣人在吾身尔,何旁外慕哉”。[8]39

由此可见,宋濂的一部分思想是超脱于现实之上的,又比如《先王枢》中的《身有至宝》一文,说的就是人心的强大力,与物质无关。

2.刘基写世间百态表达理想信念

《郁离子》是刘基寓言写作的最高代表,从至正十八年开始,前后差不多用了三年的时间创作完成。可想而知,这个“郁离子”也正是刘基的化身,代他表达世间百态以及他个人的某种精神和想法。

(1)独特的治国理念

《规执政》写的是郁离子与执政大臣关于用人之道的对话,郁离子主张选人“必学而后入官,必试之事而能然后用之,不问其系族,惟其贤,不鄙其侧陋”[5]65。意在说明用人用其力,不能被外在的议论而左右;又如《子余知人》意在通过子余对是否贤才的识辨过程进而印证知人善任的重要性,不知才的任用只会给国家带来无法挽回的灾难。

(2)朴素唯物的认识

刘基在《天裂地动》中说道“夫天浑浑然气也,地包于其中,气行不息,地以之奠”,[5]264说明物质由气构成,浑然一体的气构成了天,地又活动在这气之中;同时又对“地震”“船晃”等自然现象做了客观的分析,承认世界是物质的朴素唯物主义思想。

(3)为人之道的宣扬

在《良心》一篇中,初读时使人联想到孟子曾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意蕴,但不同的是此篇更是对人性向善的一种引导,内心的生长力驱使行仁义之为。此外,刘基更是对这种指引做出了方向性的把握,“是故圣人立教,因其善端而道之,使之引而伸之……”[5]298他认为个人成长教育需要圣明之人,在这个人的引荐指导下发扬人性的伟大、塑造人格的魅力。

此外,《树怨》《省敌》等告诫人们要仁德,尊重他人,学会化敌为友以笼络人心,减少不必要的恩怨,才能取得大的成功。

二、宋濂和刘基寓言创作艺术手法的异同

(一)两人寓言创作艺术手法的一致

宋濂和刘基的寓言创作多是运用比喻、对比的手法来隐喻社会中存在的各种现象,来说明浅显易懂的道理。

1.比喻,为了使寓言更生动,便于理解,发人深省,常常找个喻体来代替本体说明故事用意,也有一些拟人化的意味。

2.对比,即把两个不同的事物或一个事物的两个不同面进行比较,从而突出寓言的主题形象。例如把人和兽放在一起比较。

刘基在《郁离子》中的《山居夜狸》一篇,把狸猫偷鸡被仆人捉到后,仍然不放鸡的贪婪劲,同“人之死货利者”进行对比,讽刺意味油然而生。[10]102宋濂的《养豹捕鼠》一文,通过豹不善捕鼠而善捕兽,说明如何任人唯贤,对于人才的分配使用要根据实际情况量力而为,如果张冠李戴,必然会造成庸才的滋生。

(二)两人寓言创作艺术手法的区别

1.宋濂寓言创作的艺术手法

(1)采用白描的手法

没有太多的色彩,简练的笔法下呈现出了一篇篇警世寓言。总的看来,宋濂寓言作品中稍微少一些浪漫,没有太多的浮夸。

《龙门子凝道记》中的一篇《真假汉鼎》,作者对汉鼎的真假在描绘上并没有过多的修饰和渲染,对真汉鼎的描写也只是“云螭斜错,其文烂如也”[6]101一笔带过。这似乎无法让人读出太多的喜爱,而宋濂也正是借助这种平凡的叙述来达到讽刺以假乱真的挖苦效果。

(2)语言含蓄、立意深刻

“他坚持文章要明道致用,宗经师古,但也强调辞达,注意通变,要求因事感触而为文。”[11]326如《阳都之熊》,这篇寓言篇幅不长,却用很简短的句子讲述了一个血淋淋的故事,阳都山之熊,剜肤禁血,竟拔出自己的五脏而死。[12]50我们在感叹熊愚蠢至极的同时,不禁想到作者的用心良苦,他用简短的语言勾勒了一幅生动的画面,也给了我们阅读之外的更多思考。当被非理智原因缠绕时,如果没有良好的沟通开导,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恶果,在某种程度上也在劝导人们要理性。

(3)善于从古籍中汲取素材

事实上,宋濂的寓言从某种意义而言,与前人寓言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但是他又在这种基础上做了一定的升华和再造。比如《龙门子凝道记·秋风枢》中的《晋人好利》由魏晋人托名列御寇撰《列子·说符》中的《齐人攫金》寓言衍变而来,好利乃人之本性,但宋濂说得更为透彻,他认为那些表里不一、暗地使劲的人还不如晋人贪财来得痛快,那些人的品性更为恶劣。

(4)结尾评论,深化主旨

如《燕书》中的寓言,在文末处多有宋濂自己的观点,《人虎说》结尾“呜呼,世人之虎,岂独民也哉!”[13]160这样的处理手段更能让读者加深对寓言本身的理解,以及对作者思想发展的认识。

2.刘基寓言创作的艺术手法

(1)柳氏风格的继承和发展

柳宗元被公认为寓言文学的集大成者,刘基的创作受到先秦寓言和韩愈散文的影响,也受到柳宗元寓言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受到柳宗元寓言的影响更大。伍光辉在《〈郁离子〉对柳宗元寓言的继承和发展》一文中指出:“《郁离子》不仅继承了柳宗元寓言在形式上独立的特点,而且在文风、内容、结构方式和形象刻画上都受其影响,并在柳宗元寓言的基础上有了自己的发展。”[14]173

比如在丰富的形象和讽刺的语言,犬、虎、鼠、某氏等等,都是他笔下栩栩如生的造型,用拟人化的艺术手法加以描绘,嬉笑怒骂中表现出极高的讽刺意味。刘基的寓言中不乏这些除人物之外的形象,如在《燕王好乌》中就用乌鸦的丑恶形象来反映真实的朝廷之风,那些被宠幸的佞臣正是政治黑暗的根源,讽刺了执政者的用人之道。[5]70

(2)善用夸大、虚化等表现手法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认为“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才非短长,理自难易耳”[15]371。用夸大、虚化的形式来表现所述之事以达到震撼的效果,是刘基寓言创作中的一大特色,他希望通过这样的艺术手段来传达内心的一种强大诉求欲。

比如在《豢龙》中,明明是只穿山甲,商陵君却非要把它说成是“龙”,并且肆意夸大“龙”的本领,众人皆假装惊讶之状,最后却落得个“龙怒震其宫,商陵君死”[5]40的下场。作者毫不保留地将这个故事展开,目的是揭露君王的昏庸无知,以此达到劝诫的目的。

(3)讽刺艺术的运用

先来看一则寓言,《养枭》,开篇就提“楚太子以梧桐之实养枭,而冀其凤鸣焉”[5]69。春申君的愚昧无知很是让人汗颜,如果仅仅是靠喂养食物就能转变习性,那么这猫头鹰便也不是猫头鹰了,同样地,刘基借此例隐射春申君作为执政者供养着一批无赖,却还期待着回报的事实,这当中的挖苦讽刺意味溢于言表。

当然讽刺手法能如此恰到好处的展示是有其原因的,吕立汉就在《论〈郁离子〉的讽刺艺术》中谈到“寓言体讽刺文学创作的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喻体的设计”[16]74。比如《千里马》中“马”的形象的塑造,意在讥讽朝廷不善用人,刘基寓言《郁离子》中借用大量事物隐喻所要讽刺的现象。

三、宋濂和刘基寓言创作特色的成因

1.受理学影响差异

纵观宋濂和刘基两人的寓言作品,都或多或少渗透着理学的色彩,究其根源,这与当时的文化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浙东地区自南宋以来就是一个传承理学的重要驿站,很多文人墨客都受到过理学的熏陶。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理学流派纷繁复杂,北宋有周敦颐的濂学、张载的关学、二程的洛学等,南宋则是朱熹为集大成者。

当时,朱熹、陆九渊到过浙东部分地区,将理学的种子深深根植,故而宋濂和刘基潜移默化地受到了理学的一些影响,但相较而言,宋濂的理学思想是在其老师的耳濡目染下发展起来的,他在第一次科举失败后拜柳贯为师,而柳贯就是向宋濂灌输理学概念的人。当然这里所指的“理学”主要是朱熹这派,“宋濂有着明确的师承渊源,而刘基没有这种关系。”[1]63宋濂和刘基在对理学的传承和发扬过程中,逐渐形成并表现出了各自所独有的特点,主要表现在“道”与“仁”两方面。

宋濂的思想中“道”占了很大成分,“由传以求经,由经以知道”[17]662是他的传道方式,在《龙门子凝道记》中正是通过这种形式来表达他虔诚的为人之道。在《晋侯将伐楚》一篇中,宋濂认为要“上尊天王,下睦四邻,分昭于上,势定于下,上下有序”[18]151。如此有条理的安排规划,对君臣、内外等关系做了明确的界定,不能越矩的主张正说明了宋濂的道义思想。

理学还把孔子“仁者爱人”之道进行了一定的吸收和扩充,而刘基就是这“仁”的拥护者和推崇者。“为政以德”[19]8是刘基的政治思想,把“德”放首位,他提倡用德来感化民心,“仁义之莫强于天下也”。[20]14

在他的很多寓言作品中,融入了仁慈的处事法则,无论对人还是对事都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形式来教化和渗透。例如刘基笔下有个“狙公”的形象,暗喻当时统治者对广大人民的横征暴敛,进而得出“官逼民反”[1]112的结论,从中可见推行“仁义”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2.朱元璋对两人的重视程度不同

一般来说,在统治集团中各官员办事成效、做官激情等的差异往往取决于执政者对其器重的程度。反观宋濂和刘基二人,虽然他们共同辅佐同一位君主,朱元璋在建国之前也对两位礼贤下士、称兄道弟,但随着明王朝从雏形到趋于稳定,受当时政治、经济和军事等的影响,宋濂和刘基的优势差异也逐渐浮现出来。

宋濂因为个人阅历较为单一,或者说身上还带有某些私塾里的纯净色彩,加上没有在乱世朝廷中的生活经历,所以并未受到当时十分渴望建国立业的朱元璋的重用,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与文字打交道,如拟定朝廷文案,抑或是给朱标讲学之类的轻松差事。这在今天看来,无疑是拿着高俸禄做着养老活的令人羡慕的工作,这对当时有着满腔热情一心为国的宋濂而言却是一种讽刺!王春南在《宋濂入明后为何难有杰出作品》一文中也明确指出,“宋濂一生创作了80多篇短小精辟的寓言,曲折地反映了作者对社会现实的看法,有很强的思想性”,可“这些作品大都撰于元末”。[21]137

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宋濂实际上是个性情中人,可统治者更需要淡泊个人名利,一心为国赴汤蹈火的勇士,任何羁绊都会成为其不屑的理由。不过,究其原因,大概还是由于时势没能给宋濂一个发挥的舞台,他只能将一腔的热情转化为淡淡的忧思。

刘基多次出仕,所谓“时势造就英雄”,明朝统一之前,空气中弥漫着乱世的气息,刘基的才能和干劲得到了充分的施展。“至正二十三年,朱元璋与劲敌陈友谅在鄱阳湖展开生死决战。”[1]33当时刘基与朱元璋并肩作战,所向披靡。正是刘基战略上的相助,指挥到位,使鄱阳湖一战成为中国水战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进一步奠定了明王朝的江山基础。刘基的军事天赋表露无遗,朱元璋甚是欣赏,委以重任。这在刘基为朱元璋具体出谋划策中也见到了实际效果,例如在《道术》一篇中“先王之使民也,义而公,时而度,同其欲,不隐其情,故民之所从也……”[5]138朱元璋听取意见后施行德法兼治、利民惠民的政策,这样便保证了社会的长治久安。

3.对待政治的不同态度

首先看宋濂,宋濂的政治观具有一定的矛盾性,元明过渡时期造成了他不同的思想变化。前期,也就是在元末,宋濂具有很强烈的批判精神,这点在他的寓言作品里也已经表露无遗。

朝政黑暗、政治腐败、社会荒乱等等,都成为他得以针砭时弊的理由。在憎恨这些丑恶现象的同时,宋濂也提出了施行“仁政”的想法,即使面对众人的微词,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行走在控诉和争取的道路上。郑先彬在《醇深演迤 古雅雄丽———宋濂寓言创作特色谈》一文中,提到“在《真假汉鼎》中,权贵们把赝品当真品,当故事的主人公申屠敦把真的汉鼎出示时,反遭不辨真假的权贵们当众奚落。在《琴谕》中,山民把筑当作琴,每天学之不厌,炫之于人。这两则故事都讽刺了统治者有眼无珠,致使好坏不分,是非混淆,良善被诬,奸佞见用”,[12]48对愚昧的嘲弄意味甚是深刻!

按理说,宋濂在一介布衣时就能有这样的政治态度,到了真正参与朝政的时候更应该首当其冲,而事实恰恰相反。当时宋濂的政治抱负中虽然也含有一定的反抗精神,但已经明显弱化了,在明朝初期的时候朱元璋并没有真正的大胸襟,对于文人的迫害,宋濂是看在眼里的,但他没有揭露和批判。廖可斌在《论宋濂前后期思想的变化及其它》一文中也清楚地谈到:“宋濂此时还为朱元璋及明王朝作了大量歌功颂德的文字”,[22]45这么做或许是为了迎合执政者的需求,但使得宋濂后期一些作品失去了研究价值。所以说,宋濂对待政治的态度充满了很多内在的矛盾性。

其次看刘基,纵观历史上对刘基的研究,更多的是在赞扬和歌颂他的德政,刘基不但继承了“以民为本”的政治理念,还进一步传承发扬了他所累积的政治观念。就连战国时期荀子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刘基也很早就已懂得。正所谓“理民养民,不使民困”,刘基用“灵丘丈人养蜂”的故事来告诫统治者要学会如何养民,只有顺应其自然生长和需要规律,才能生生不息地繁衍下去。[23]54

事实上,刘基的这份用心良苦也确实得到了回应,朱元璋基本上接受了刘基所提倡的民本思想,在施政行政的过程中也时刻以人民利益为根本出发点,“定民必以仁”[24]2。因此,明朝社会在这位仁君和仁臣的共同努力下,欣欣向荣。当然,安民是为了更好地保民养民,百姓得到了好处自然会聚拢人心,这又为君王的统治提供了基本保障。毕春英在《德政富民——刘基〈郁离子〉中治国思想之六》说到“刘基在审视社会时,既从政治出发,也结合对经济问题的思考”[23]53。

4.各自性格使然

总的来说,宋濂身上更多的是一种书生气,儒士的味道较重。在社会、政治等问题上,宋濂是很清晰地看到了问题的症结,但他不敢怒更不敢言,这或多或少有些明哲保身的意思,而我们也不能强求一个文人在危险的处境中为求一世英名而放弃生命。

此外,从小良好的家庭氛围也为宋濂播种下了仁义的种子,宋濂五世祖以上一连七世都是“巨儒”[18]2628,良好的家庭氛围对宋濂的一生都有很大的影响,把他培养成了一个有仁爱、讲礼义的人,这在其一些寓言作品中也有体现。比如在《鲁父老爱君》一篇,“愿以仁义为衣,道德为颂,忠信为绅,廉知为缘,使君服之,长有兹鲁国,先公社稷,永有攸赖。”[13]162由此可见,宋濂儒雅、温顺的性格很明显地流露于他的文字中。

至于刘基,就表现得愤世嫉俗些,这和父亲刘濠对其的影响有着很大关系。刘濠是个深受百姓爱戴的人,经常赈济救灾、同情弱势群体。在一次农民反对暴政的起义中,义军不幸被元兵镇压,朝廷大怒之下,要求搜查余党,就地正法。刘濠得知消息后,将前来搜查的使者灌醉,偷出捕杀名单,不明就里的使者酒醒后因丢了名单无法复命,向刘濠哭诉,刘濠把名单中预先录出的二百余人名单交给使者。如此一来既保住使者性命,又保全了义军。

这种仁义之举无形中在年幼的刘基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完整的人格教育使日后的刘基也一直保持着这种善良之心,常行善事。就这样在耳濡目染下,刘基的骨子里多了份不言弃的精神。这一点在元末社会就体现得很明显,几次被人陷害污蔑也没能彻底打垮他的意志,反而越挫越勇,到后来对朱元璋一路的辅佐,他都冒着生命的危险大胆谏言,铮铮男儿让世人景仰。这种精神在寓言作品中也时有显现,《枸橼》篇结尾一语破天惊,“果之所产不惟吴,王不遍索,而独求之吴,吾恐枸橼之日至,而终无适王口者也”[5]42,尖锐地讽刺了朝廷内部那些思想僵化的官僚,进而痛心疾首地控诉了社会“毒瘤”。

因而,由于性格的不同,宋濂和刘基在寓言的创作上也表现出了不同的风格,宋濂的寓言是古雅深邃中的警言,“深远警人、意旨遥远……”[25]29刘基的寓言则是一部寓意深刻的政治寓言,它不仅在当时有强烈的批判性,即使对于今天也很有启迪作用。刘基“尤以历史题材的寓言所占比重最大,这大概是作者关注现实问题,而借历史来说明现实,更能发人深省、使人警醒的缘故”[26]64。如《千里马》对人才的选拔就提出了很中肯的意见,于古于今都很适用。

可见,无论是宋濂的《龙门子凝道记》《燕书》,还是刘基的《郁离子》,对我们而言都是一笔人生的瑰宝,前人对他们的思想动态、文学成就也都做出了公允的评价。通过对宋濂和刘基两人的研究,有利于进一步认识了解当时知识分子的生存现状,对现今的文化建设也有宝贵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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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玲玲)

CynicalCriticism of Social Ills: An Analysis of Song Lian and Liu Ji’s Allegory Creation Art

Zhong Xiao’an

(College of Shangyu, Shaoxing University, Shaoxing, Zhejiang 312300)

Song Lian and Liu Ji, who underwent the late Yuan dynasty and early Ming dynasty, witnessed the gradual decline and ultimate fate of the Yuan dynasty. Their painful feelings were such that others cannot sense and understand. Ambitious and apprehensive, they devoted their wholehearted political aspirations and ideals to the creation of poetry, especially to the allegorical works which objectively, profoundly and dialectically show the social reality of the late Yuan dynasty and early Ming dynasty. They are equals in the fable creation, revealing the society thoroughly and completely with a unique style and sharp vision. Though they differ in the living environment, creative thinking and artistic features, their allegorical works epitomize their wise thinking, biting words and dauntless criticism. Their different characters lead to their distinction in the styles on the fable creation: Song Lian’s fables are rich in elegantly-written yet profound warning sentences while Liu Ji’s are cynical criticism of the reality with profound connotations, hence the cultural treasures in the long river of Chinese history and culture.

Song Lian; Liu Ji; fable creation; artistic technique

I206.2

A

1008-293X(2016)06-0018-07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6.06.004

2016-08-07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绍兴师爷手稿整理研究”(15BSH002)成果

钟小安(1958-),男,江西兴国人,绍兴文理学院上虞分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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