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爱
(香港理工大学,香港)
苏州方言对普通话语音负迁移现象的调查研究
周 爱
(香港理工大学,香港)
根据“母语迁移”理论,在第二语言的习得过程中,学习者的第一语言即母语的使用习惯会直接影响第二语言的习得,并对其起到积极促进或消极干扰的作用,即正迁移和负迁移作用。方言是人们习得的第一语言,方言区的人学习普通话会受到母方言负迁移作用的影响。本文运用语音调查的方法,对苏州话母语者朗读语音材料进行录音,分析苏州方言学习普通话受语音的影响,运用负迁移理论分析造成这一影响的原因。
语音调查;苏州话;负迁移;普通话
方言是语言的支派和变体,是语言的活化石。方言一般分为地域方言和社会方言,社会方言指使用同一语言的社会成员,因年龄、性别、职业、阶层和文化程度等社会因素的不同,而在语言使用上表现出来的一些差异;地域方言则是一种语言在不同地域形成的变体。人们通常说的方言就是指地域方言(邢福义 吴振国 2002)。有关方言的研究成果可以帮助发现甚至解决有关普通话的形成、结构和规划方面的问题,一些较为困难的问题,因为有方言材料的佐证而迎刃而解。
吴语是一门独特的方言,使用人口约八千万,分布于江苏南部、安徽南部、上海和浙江等地。在国际语言排名中,吴语在全球排第十位,是世界上最大的非官方语言。苏州方言,是吴语的代表,在历史上具有很高的地位。上层社会,尤其是江南地区的上层人物大多以说苏州方言为荣。甚至不同地区的人交流也使用苏州方言。作为汉语方言中最早被研究的方言之一,苏州方言先后影响到杭州和嘉兴等地的方言,甚至影响到长江上游一千公里外的重庆方言。因此,调查研究苏州方言对普通话语音的迁移现象,有助于寻找吴方言区乃至整个南方方言区在普通话推广和学习过程中面临的共性问题。由于苏州方言完整保留着中古全浊声母,塞音声母分为不送气清音、送气清音和浊音3种(石锋 1983:49-83),没有翘舌音,区分尖团音,且匣母与瑜母无差别;有后响复元音,没有前响复元音,且没有前后鼻音的韵尾之分。许多学者将研究重点放在探讨苏州话自身的发展演变规律上,即使部分研究涉及语音学习的迁移现象,也大都着眼于吴语语音对英语学习的影响。在有关吴方言同普通话语音对比研究方面,更多的学者选择从语言接触和语言替换的角度进行分析,目前关于普通话学习的迁移作用研究则并不多见。本文采用田野调查法,从语音学习的负迁移角度对苏州方言母语者普通话学习的偏误进行成因分析。
本文主要使用文献调查法和田野调查法。其中,文献调查法主要通过中国知网搜集整理有关吴语语音的文献资料,了解以苏州方言为母语的学习者可能会出现的错误读音,设计语音阅读测试用例,以此作为受访人的朗读材料。田野调查法主要包括入户访问、拦截式访问和电话访问等,对受访者进行语音记录。
在选择发音样本层次时,我们主要参照“从苏州话的变异看方言保护”一文中有关苏州话使用情况的调查结果,即在“会使用苏州话”和“平时会使用苏州话”这两组调查中,36岁到55岁的受访者的比率最高(闫淑琴 吕虹 2006:99-103),如表1和表2所示。
表1 苏州话的使用情况
表2 平时使用的语言
本文的研究焦点为以苏州话为母语者的普通话语音研究,因此在发放朗读材料时选择20位年龄在36至55岁的受访者,以保证其平时使用的苏州话确实对普通话发音产生影响。考虑到需要面对面的调查情境和受访者的阅读心理,朗读材料较为简洁,以单字和两字词汇为主。首先通过阅读文献,猜测可能会发生音变,再结合有关专家提供的练习素材,尽量多的覆盖可能受到方言影响的普通话发音的声母与韵母(见表3),形成田野调查时的朗读材料,如表4所示。
表3 朗读材料的声母和韵母覆盖情况
在采访受访者时,先征得其同意对朗读材料进行录音,再请受访者朗读材料(如表4中第一列)并录音;再进一步分析录音中受访者的读音,统计其错误读音及错误率。朗读材料内容及其统计结果见表4。
表4 朗读材料内容及统计结果
根据上述调查结果可以看出,二语习得中的母语负迁移现象在苏州方言母语者学习和使用普通话过程中仍然存在。负向迁移(negative transfer)也叫干扰(interfe-rence),指由于套用母语模式或规则而产生的不符合目的语规则的用法(王宗炎 1988)。语音负迁移是语言负迁移的一种,是由于发音器官的控制问题而对二语语音学习造成的一种干扰,属于获取运动技能范畴。根据行为主义的语音理论,二语语音习得遇到的最大障碍是母语的语音习惯对二语言语音的干扰。就我国目前的大多数情况而言,方言是人们第一语言,普通话是第二语言,方言和普通话“同中有异,异中有同”,方言区的人们学习普通话虽不用像学外语那样一字一句地学,而是可以参照方言类推地学,但仍然会受到母方言的干扰或者负迁移(王宏军 2007:81-86)。
3.1 声母的负迁移
通过实验数据我们可以发现,苏州方言母语者在声母中产生的负迁移现象主要有两种。
第二种是声母r的错读。在朗读语料中“蕊”、“人”和“炽热”时所有读错的声母r都被声母l替代,错误率在50%以上。造成这种错误的主要原因是苏州方言没有翘舌声母r,因此,苏州话母语者在发这个音时存在困难,须要寻找相近的音替代。与上一种错误不同的是被试并没有沿用苏州方言中测试语料的读音。例如:让“热”沿用苏州方言的读音ne. 原因是,与其他南方方言不同,吴方言能够区分n和l,被试虽然发r音有困难,但他们知道将“热”发成ne是错误的。
选择声母l代替r的主要原因是二者在语音的区别特征上存在很多相似之处。林焘和王理嘉认为,r【】声母性质比较特殊,一般情况下摩擦很轻微甚至完全没有应将其描写为卷舌浊通音,而l【l】声母则被描写为舌尖浊边音(林焘 王理嘉 1992)。近年来区别特征理论得到很大发展,区别特征的数目也不断增加,其中较常用的区别特征包括:元音性、辅音性、浊音性、鼻音性、延续性和粗糙性。不同学派对这些区别特征的解释虽然有差别,但内含基本一致。例如粗糙性,虽然各学派分别从声波波形和噪音性强弱等角度解释,但所指内容基本相同,通常塞音属于非粗糙性,擦音和塞擦音属于粗糙性(同上)。从表5可以看出,以上6个区别特征r【】声母和l【l】声母有4个区别特征相同。
表5 r声母和l声母区别特征比较
另外,苏州方言本身没有翘舌音,只有在发边音l【l】时须要将舌头向上翘起,但发舌尖边音时舌头只需指向上齿背和齿龈之间,没有舌尖后浊擦音那么靠后(曹晓燕 2012:88-89)。虽然对于大部分北方方言母语者,两个声母的差别很大,但在苏州人看来r【】和l【l】比较接近。而且由于大多数人没有舌尖后这样的发音习惯,所以r【】就被发成l【l】。但是随着普通话水平的提高和对普通话语音熟悉程度的增加,这两个音差别逐渐被人们所意识,因此这个偏误就会逐渐减轻(同上)。
3.2 韵母的负迁移
韵母的负迁移现象主要是后鼻音韵母会发成前鼻音韵母,特别是eng容易发成en. 在朗读语料中的体现就是“生字”会发成shen1zi4;“鸣”发成min2。产生错误的主要原因是吴方言本身是以单元音为主的方言,苏州方言更是没有前后鼻音的韵尾之分,特别是en,eng和in,ing. 在其语音系统中前后鼻音属于同一音位,不区别意义,并且前后鼻音韵尾倾向于[ n ]。其实在苏州方言的韵母系统中/n, in, un, yn/四韵中的/n/不是地道的[n],更不是地道的[]。发音时舌尖一般不抵住硬颚,可以向前些,也可以向后些,并不会对苏州话母语者造成听觉上的差别。因此,被试在朗读时不会注意前后鼻音的区别,而造成朗读错误。
但朗读语料中有一个字的读法出现例外,“翁”字按照前面的叙述,它应被错误读成wen,虽然也有小部分的被试错误原因是前后鼻音不分,但是有65%的被试将“翁”读成ong1。这一错误主要源于苏州方言中“翁”就是读作ong1的,由于被试是处在36~55之间的中年人,他们在生活中大都使用方言,因此,被试直接将方言中的读音借用到普通话的读音。
3.3 儿化韵
林焘和王理嘉指出,绝大多数儿化是语尾的儿和前面的音节合音形成的,成为一种特殊的音变现象。“儿”只表示前面音节的韵母加上卷舌作用,本身不再独立发音,由儿化音变成的韵母就是儿化韵(林焘 王理嘉 1992)。但在录音中,可以清晰的听到所有儿化词中的卷舌作用并未从韵腹开始,与“儿童”的“儿”字一样,都独立成为一个音节。从声学特性的角度看,普通话的儿化韵卷舌动作几乎和韵腹同时产生,主要表现在F3的频率大幅度下降向F2接近,越是接近,听感上的卷舌色彩就越浓(同上)。朗读参考语料时大部分被试的卷舌运动独立出来作为一个音节,并没能做到普通话的“儿化韵”。有一部分被试放弃“儿”音,例如“没准儿”,他们直接读成“没准”。还有个别被试尝试将“儿”字与前一个字进行合音,但并未十分成功地融入上一个音节的音腹,有极短暂的n的韵尾发音,韵尾未能脱落,“儿”字依然有明显的独立发音。
朗读错误的原因从表面看是由于苏州方言中没有儿化现象,苏州方言母语者很难意识到并在短时间内掌握儿化韵的发音,这就会造成“儿”独立成为一个音节,或儿化韵发音的不完全。从本质上说,这是因为苏州方言中没有翘舌声母zh, ch, sh和r.
翘舌音和儿化,表面上看不相关,但实际上二者存在着互为条件的因果关系。翘舌音之所以叫翘舌音,乃是在发音的成阻、持阻阶段舌尖都处于上抬状的(周殿福 吴宗济 1963)。而普通话的er音上举程度要比翘舌声母更大。因此,无论是翘舌音,还是卷舌元音都有一个舌尖翘起的动作,只是儿化中的卷舌元音er 舌尖上举的动作更大一些,达到“卷”的程度(杨奔 2005:208-212)。录音中个别被试在儿化过程中存在短暂的n音,是由于吴方言本身儿化会采用n音作为吴语的儿化音变。事实表明,苏州人由于方言的影响,翘舌的动作做不了或做不好,要完成与翘舌音动作相似或者更难的卷舌这样的高难动作是不太可能的(同上)。
3.4 浊辅音
前文叙述的负迁移现象,概括来说就是由于方言中缺少相应的音位而造成被试在生理上发音困难。而有关浊辅音的负迁移现象,则是由于多了一套声母系统,导致苏州方言母语者在选择声母时产生混乱。完整保留中古汉语的浊音是苏州话的显著特征,也是目前吴语研究中受学者关注与热议的部分。而普通话中没有浊化的塞音或塞擦音,因此,苏州话母语者对于普通话中那些不送气的清塞音和塞擦音,经常浊化。例如:“生字”的[ts]音就会被浊化为[z]。也有一些学者指出,吴方言的浊辅音会造成吴方言母语者在学习普通话时送气音和不送气音的误读,但是在我们测试的数据中并未发现这种问题。
通过选取36至55岁的苏州方言母语者朗读语音材料,并对被试录音材料进行统计分析,归纳出苏州方言母语者在普通话习得中母方言语音负迁移现象,得出如下结论。(1)对于苏州方言中没有而普通话中存在的音位(翘舌音位:zh, ch, sh, r),由于其特殊性,它们不仅影响到自身的普通话发音,还会影响到儿化韵的学习,因此,这部分音位应是该方言区普通话语音训练的重点。(2)对于苏州方言中独有而普通话中不存在的浊辅音音位,苏州方言母语者应在学习普通话相应音位时放弃浊音,全部选择清音,同时还要对送气和不送气的音位稍加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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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稿日期:2016-07-31
【责任编辑谢 群】
AStudyontheNegativeTransferofSuzhouDialecttoMandarinPronunciation
Zhou Ai
(The Hong Kong Polytechnic University, Hong Kong, China)
phonetic investigation; Suzhou dialect; negative transfer; Mandarin
H173
A
1000-0100(2016)06-0090-4
10.16263/j.cnki.23-1071/h.2016.06.021
According to the theory of “language transfer”, people’s first language may have a positive or negative interference effect on their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People who learn Mandarin in the dialect area may be affected by the negative transfer of their mother dialect. By using the method of phonetic investigation, this paper studies spoken Mandarin Chinese of Suzhou dialect speakers, then analyzes the reason why Suzhou speakers make phonetic errors when they learn Mandarin by the theory of negative transf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