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兵转
(哈尔滨理工大学,哈尔滨 150080)
语言主观意义的动态机制*
彭兵转
(哈尔滨理工大学,哈尔滨 150080)
语言主观意义的动态机制研究是对笔者2011年提出的语言立方体假说的扩展,即语言主观意义的变化是一个动态、多维、立体、渐进的过程,体现在3方面:(1)系统意义向语言使用意义的转变机制;(2)说话人表达意义向听话人理解意义的转变机制;(3)命题意义向非命题意义的转变机制。
语言;主观意义;动态机制
说话人为提高表意性会将自己的主观印记融入到现有的语言资料中,使自己想表达的思想含义更加明显清晰,同时又为这些语言资料增加新信息。笔者认为语言并非是一个静止的、封闭的、自给自足的系统,它会在使用过程中受到影响而发生动态变化并在这种动态变化中得以创新与发展。随着人们认知的不断深入与丰富,语言系统本身、语言使用系统、人类的认知系统及概念系统会被不断扩充,在使用中产生新内容,失去原有的客观意义,留下自我印记,形成新概念,逐渐体现表明使用者立场、情感、态度或评判等自我因素的主观意义,同时也体现出人们在语言使用中的创新意识。
语言是符号和意义的统一体(彭兵转 2011:78)。在人们感知世界的过程中,说话人或认知主体的态度、信仰和情感会不可避免地掺入其中,在话语中留下自我印记,影响人们对事件及其关系的认识过程与结果。而这些影响都会反映到下文将提到的语言结构框架上。“也就是说,话语作为人类主体性思想的外化,必然打上发话人的主观烙印。”(谢群 2015:75) 语言不仅表达命题意义,而且还是语言使用者情感与态度的体现手段(彭兵转 2015:18)。Traugott认为主观化是“意义变得越来越植根于说话人对命题内容的主观信念和态度”这样的一种语义—语用的演变过程(Traugott 1989:31-55),即主观化是这样一种机制:意义在演变过程中逐渐发展为对说话人视角和态度的表达,并且说话人的视角和态度主要受言语事件中交际情况的驱使,而不是受所涉事件真实情况的限制(Traugott 2003:126)。从共时角度看,主观化是“实体与实体之间客观关系和主观关系的重新调整(realignment),确切地说是一种转变(shift),即实体的客观关系减退,而主观关系显现出来”(Langacker 1991:317)。Langacker在早期著作中将主观化的特征描述成“把某种关系从客观轴调整到主观轴”(Langacker 1990:326)。受Verhagen(1995:114)的影响,他逐渐认为主观化是一种语义淡化或消退(semantic bleaching),“主观性成分始终存在,它蕴涵于客观概念之中,并且当后者消退后依然保留下来”(Langacker 1999:151),并对主观性做出如下修订:“一个客观的关系消退,留下一个原本蕴涵于其中的主观关系(它是概念所固有的)”(Langacker 1998:75)。
按照索绪尔对符号意义的解释,语言符号既有自己的形式又有自己的意义(内容),因此语言是一个由表达意义的符号组成的系统。而言语是说话人表达出的实际的、具体的行为。莱昂斯(J. Lyons)称语言由语言系统、使用语言的过程和语言系统使用的产物3方面组成,称为语言三分法(Lyons 1995:21)。基于以上观点,本文基于笔者2011年建构的讨论模型(彭兵转 2011:78), 即将语言假设为一个立方体ABCD-A′B′C′D′,而语言的使用离不开说话人(S)、听话人(H)和语境(U),这里的语境不仅具有言语描述的情景特征,也包括言语所在语篇的特征及交际双方的语用情景。根据图1,语言(立方体ABCD-A′B′C′D′)则由语言系统(平面ABCD)、使用语言的过程(S-ABB′A′-H-CC′D′D)和语言系统使用的产物(平面A′B′C′D′)3方面组成。继而语言意义包括6个层面,构成3个二元对立体:(1)系统意义(平面ABCD)和语言使用意义(平面A′B′C′D′);(2)说话人表达意义(平面AA′D′D)和听话人理解意义(平面BB′C′C);(3)命题意义(平面A′ABB′)和非命题意义(平面D′DCC′)。
主观化并不是沿着一个方面进行,而是表现在以下互相联系的多个方面:由命题功能变为话语(discourse)功能;由客观意义变为主观意义;由非认识情态变为认识情态;由非句子主语变为句子主语;由句子主语变为言者主语;由自由形式变为黏着形式 (Traugott 1995:48)。本文旨在从以下方面研究语言主观意义的多维立体动态变化(如图1):(1)箭头①表示语言系统意义(平面ABCD向语言使用意义(平面A′B′C′D′)转变;(2)箭头②表示说话人表达意义(平面AA′D′D)向听话人理解意义(平面BB′C′C)转变;(3)箭头③表示命题意义(平面A′ABB′)向非命题意义(平面D′DCC′)转变。可见,语言主观意义的动态变化是立体的。
此外,Traugott和Langacker均把主观性视为一个分级性的概念:Traugott对主观性的定义强调意义“越来越”基于说话人对命题的主观信念或态度,Langacker也指出“极度主观化”(extreme subjectivity)的概念,也就是说语言主观意义的变化,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值得指出的是此3方面并无明显界限,仅为讨论方便,可以说该假设研究框架是对语言主观性与主观化理论的一种应用性研究。
图1 研究框架
4.1系统意义向语言使用意义的转变机制
“可以把下述情况视为制约说话人个体意义出现在词层级上的因素之一。具体个体在自己的日常活动中会遇到事物和现象界限的非离散性、连续一体性以及灵活多变性。可见,此处交织着两个因素:一是世界现象的客观离散性或非离散性,二是个体对客观离散性或非离散性的感知和诠释。”(李洪儒 2013:72) 笔者认为前者是语言的系统意义,后者为语言的使用意义,语言的意义在使用过程中实现动态转变。以see为例:
① a. David saw a hippo in the zoo.
b. Every Saturday saw some addition to his wardrobe.
例①a为陈述句,在表层结构中可以看到所有事件结构的参与者,see的词汇义与说话人表达的相关度极小,不需要进一步语用推理导出隐含义,只是陈述客观事实,属该词的系统意义;而例①b中的saw暗含说话人对“他壁橱里增添东西”这一事件的主观认识;此外,句中存在明显的指示代词his,暗含与上下文联系紧密。所以在理解例①b时须做出一些语用推理,如,他每周六都去购物/他的私人壁橱增添了新东西/东西都是他买的……可见,例①b中see在语言使用中带有说话人的主观态度、情感,与例①a相比,该词留下说话人的主观印记,属其语言使用意义。
再以promise的词义演变为例说明从系统意义“(把某物)发送出去”(to send forward)到其使用意义“可望” 的主观意义动态转变。Promise 原义为:“(把某物)发送出去”,“发送出去”的某物逐渐专门集中在带有保证与承诺意义的言辞上(give verbal assurance of),词义逐渐演变为“承诺”,表说话人的一种心理活动及对前面或后面话语的评述,以确认其真实性,见例②a:
② a.You won’t get a sheep out of our farm, I promise you.
b. His life forepassed in the pleasure’s court promises weak resistance in the fight.
例②b中promise一词不作为言语行为动词,失去使用意义,而表to lead one to expect (something good or bad)等,意即“可望”,表其使用主观意义。句中promise的主语过渡到由非人类事物承担,说话人的认识投射到被表达的事物上,反映其由系统意义向语言使用意义的转变。
再以汉语“保证”一词为例,“保证”既是动词,又是名词,在1982年版《现代汉语词典》中的意思是:保证:(1) 担保;担保做到;(2)作为担保的事物。词典意思是描述性的语言系统意义,但在使用中,其意义发生变化:
③ a.张鹏保证帮助李明。
b.张鹏保证过要帮助李明。
以上“保证”均为语言系统意义,即客观描述句子主语“张鹏”做出的允诺:帮助李明。但如把例③b时态标志词“过”去掉:
③ c.张鹏保证要帮助李明。
例③c是歧义句。解释一:表句子主语“张鹏”做出允诺:担保做到帮助李明——“保证”采其语言系统意义;解释二:表说话人对“张鹏”能否帮助李明这件事的主观判断:张鹏极可能会帮助李明——“保证”采其主观意义。
③ d.演出保证成功。
例③d更清楚地说明“保证”具有表达说话人主观评判的功能。其主语“演出”不可能做出允诺行为,显然,“保证”表达说话人的一种主观评判。
根据 Langacker的主观化观点,客观被识解的实体则是突显的,置于舞台上,作为关注焦点,如例③a至c都表示句子主语做出一种允诺行为,体现其语言系统意义。相反,说话人作为被识解的实体,在话语内是隐含的、非突显的,是舞台下的,如例③d,听话人对于说话人话语的理解并不依照其提供的信息,而是来自说话人的主观评判,体现其语言使用意义。从例③a到d,体现语言系统意义向使用意义的转变。
4.2 说话人表达意义向听话人理解意义的转变机制
“对语言本体单位——词中的说话人意义的研究,同时又是对词的使用者——说话人本身及其生活世界的诠释。”(李洪儒 2005:48) 为满足不断出现的新认知和表达需求,语言在使用过程中会不断获取新意义和新功能,为语言的创新与发展创造条件。说话人根据自己的表达需求,灵活且有选择地提取各类概念中的信息为满足自己的表达意义或根据需要在话语中留下自我印记。换言之,语言使用过程中,说话人为达到交流信息的目的,会不断在一些表达实在意义或描述客观的词语上加上自己对客观情形的主观“识解”,从而将说话的目的和动机、自己的态度与感情传递给听话人。主观化是一个语义—语用过程,意义表明说话人对命题的主观态度和主观信念,换句话说,就是说话人在谈论什么(Traugott 1989: 35)。说话人越来越从自我视角出发,用语用推理或会话隐含义来表达其想传达给听话人的意义。
意义可编码调节说话人的态度、信念,一旦带有主观意义后就可能越来越倾向听话人的理解。听话人为理解说话人的表达意义要进行语用推理,使语用指向与话语相关。笔者认为这些都是人类认知与语言使用互相作用的结果,语言使用过程中离不开人的认知与听话人的语用推理。随时间推移,说话者可能越来越关注听者,并具体借用主观性的意义来标记以听话人为导向的意义 (Traugott 2003:134)。以let us 和let’s为例:
④ a.Let us study.
b.Let’s go.
句子的主语是话语的起点,而祈使句主语或祈使对象通常是听话人,一般不表达出来。例④a中let的主语为 you,所以反意疑问句为Let us study,will you? Us是let的宾语,同时是study的主语,意念上us不包括you,听话人与说话人独立分开。Let us可能包括听话人,也可能不包括。此句study的主语是说话人。而例④b的视角却不同。Let’s包括说话人,听话人与说话人是一个整体,句中说话人和听话人共同做为两个动词let和go的主语,反意疑问句则为Let’s go,shall we? 换言之,说话人也将自己置于祈使对象的位置,变成祈使句主语的一部分。可见,let us具有命令性祈使语气,而let’s则具有明显的劝说语气。
④ c. Let’s bring our notebooks to the library now, Susan.(Susan is an elementary student.)
例④c假设一个要参加到对话情境中的听话人,说话人用 let’s 除表达劝说语气外,同时还表达听话人对说话人的认可与支持。
④ d. Let’s see now, what was he going to do next?
例④d中的let’s 表达的意义范围几乎不含听话人,主要表说话人对听话人在场的认知,或说话人将会有语义上的转折或回应等含义。Let’s see now译为“看看”,相当于一个句首小句,起组织话语的作用。
总之,为使交际成功,在实际语言运用中,说话人出于听话人的考虑,为听话人尝试整合新旧信息承担着责任,对话语的编码意义不再出于命题表达的需要,而是承载着融入说话人的主观态度、观点或情感以及增加听话人信息含量的需要,具有双重功能。
4.3 命题意义向非命题意义的转变机制
以while一词为例:
⑤ a.Susan will call you in a while.
b. Marry cooked the meal while Mildred did homework.
c.While painting is exquisite, I still don’t think it’s worth the price.
例⑤a中while是名词,具有命题功能,表 “一段时间”,属其命题意义;例⑤b中while是连接词,具有语篇衔接功能,连接两个动作,但仍是具体时间的意义,表两事件同时发生,属其命题意义;而例⑤c中的while虽是连接词,但因说话人在主观上对同时并存的两件事有如此强烈的对比感到意外,所以生成抽象的转折之意,表说话人对事物的主观识解,属其非命题主观意义。
可见,while既能表达命题意义,如例⑦a和b,又能作转折连接词体现说话人根据自己的经验对事件做出带有不同主观色彩的识解,生成非命题主观意义,如例⑦c.
再以汉语“极”为例。根据《现代汉语大词典》和《新汉英大辞典》,“极”作名词表“屋脊的横梁;地球的南北两端;磁体的两端;电源或电器上电流进入或流出的一端”,完全实施命题功能,具有明显的指称意义。当它表一切事物的“顶点;最高位置”时,其指称意义渐渐变得模糊,并不完全对应于外部世界实体。作动词表“尽;到达顶点”时,“极”的命题功能已逐步转向描述功能。当作副词表“达到最高程度”时,已体现出说话人对它描述事物的评判视角,具有评价功能与话语标记功能,表话语使用者与事物间的关系或者听话人角色的态度、视角与情感等。作程度补语的“极”仅有强调性意义,其命题意义已经完全丧失,具有的是非命题意义,如“好极了”、“棒极了”、“美极了”、“巧极了”和“对极了”等,其实这些句子的背后都隐含着一个“言者主语”,前面都可以加上“我主观上认为”。 这些体现出说话人对描述事物或事件持十分肯定和赞成的视角,对其理解需要借助语用推理及说话人和听话人的策略性协商(Traugott 1989:51)。 正如Verhagen(1995:106)所说,“极”并非位于句子主语的/影响范围之内,而是位于“概念化主体的心理中”。
语言不仅表达客观命题,还会表达说话人的观点、态度和情感。在语言使用过程中,说话人与听话人会不断地将主观印记渗入语言的编码与解码中,将自己的主观意识和认知等映射到认知对象上,赋予其主观意义,从描述纯粹的客观意义向体现一定的主观意义转变,并影响语言的结构发展成新的表达方式。本文以英汉两种语言为例从3个方面研究说明语言主观意义动态、多维、立体、渐进的变化机制:(1)系统意义向语言使用意义的转变机制;(2)说话人表达意义向听话人理解意义的转变机制;(3)命题意义向非命题意义的转变机制,以达到全面认识语言,从多角度研究语言,不同角度互相补充,服务不同的目的,满足不同的需要,为语言研究提供新视角,使语言研究更加客观、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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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稿日期:2016-05-17
【责任编辑谢 群】
DynamicMechanismsofSubjectiveMeaningofLanguage
Peng Bing-zhuan
(Harbi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arbin 150080, China)
language; subjective meaning; dynamic mechanisms
H030
A
1000-0100(2016)06-0006-4
10.16263/j.cnki.23-1071/h.2016.06.002
*本文系中国外语教育基金项目“大学英语跨文化语用能力培养研究:语言主观性视角”(ZGWYJYJJ2016B73)和2016年全国高校外语教学科研项目“英语本土化主观性形成机制研究”(2016HL0003B)的阶段性成果。
The dynamic mechanisms of subjective meaning of language is the extension of the cube hypothesis put forward by the author in 2011. This paper points out the changes of subjective meaning of language is a dynamic, three-dimensional and gradual process. The study is carried out from three aspects: (1) the mechanisms of dynamic change from meaning in language system to meaning in language use; (2) the mechanisms of dynamic change from the speaker’s meaning to hearer’s meaning; (3) the mechanisms of dynamic change from the proposition meaning to non-propositional mea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