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马东旭
天很快黑了下来(外五章)
河南◎马东旭
青春旋律/日月图
当我躺下,腹部长出十万亩雪花。
哦,雪莲花。有白银的律动。
在这平原的陋室,世界的寂静之处,我可以抓住一切,抓住摇摇晃荡的人间,抓住悲伤,与无限的病痛,五蕴炽盛啊。也可以放下,放下三千青丝、一张旧颜,捧出清凉的悲悯之经文、生命的突泉。
我瞥见幽深之光。
感知四维上下的虚空。我摇动所有的经筒,转山、转水、转佛塔,转出内心亘古的秘密。此时,窗外的事物正悄悄腐烂,在黑夜的万丈深渊里,我锁于一瓣瓣的雪莲之中,辽阔而清净的甜蜜之中。
我们的姓氏,我们的名,是珠穆朗玛。
我曾多次诉说。
它在清寂之光里爱它自己,水草爱它自己,牛羊爱它自己,五彩的风马旗爱它自己,一行白鹭上青天爱它自己,秃鹫爱它自己,金黄的青稞爱它自己。一些简单的幸福。
上苍不再眷顾。
永恒地,只深爱着我们干净的雪山与毡房,在骨头里欢跳,在血液里变蓝,变白,变得煞白。雪崩,这令人战栗的词啊。可我们就要走了,怀着古老的信仰和絮语。
去东方。去西方。去南方。去北方。
九百六十个我,不哭啊不哭,手——拉紧了——手,寻找天堂的路。
死亡不过是一根细丝。
它俘了张三,又俘李四。现在正准备俘住王二家的女人:乳腺癌的细胞是湖,倾荡着他家的木头柱子,无可奈何。
十二月。只有众神才能按住村庄发抖的心。
命令大雪,织成白色担架。
把行将就木的人一一抬走。
驶向丰饶的弧形天空。
每天都有一些事物在消隐。
一些事物在生长。
十二只鸟飞过申家沟,祖母的骨头绿了。祖母绿。那些金色的花瓣,绽放在她的墓前。廿年前,月亮照着我们贫穷的屋顶、荒凉的谷仓,照着祖母绝望的眼神、枯干的手指、瘦小的肉身。有些病,咬咬牙是挺不过去的。
它推搡着我们稻草一样的命。
巴巴地活着。只是一刹那。
一刹那,而已。我相信祖母重新活在各种花开里,含着芬芳,又含着悲伤。风磨损着这平原的一切。
黎明之光走向它们。寂静走向它们。
我,我们走向它们。
走向墓顶的花草清澈,向我们绽放。走向麦田,走向露珠,走向露珠里晃动的祖先的脸。这片空无其主的天空,蓝得些许忧伤。申家沟仿佛一个尖叫的伤口,向南迂回,吞没了更多的草木房舍,又吐出来。这不是我表述的要点。
静息一会儿。
向豫东的土地致敬。向祖先,一个个请安。
那些闪耀的青烟是我生命的另一段。
在最小的申家沟,我们拥有辽阔的平原,拥有草木吹着草木。
如同悲伤吹着悲伤,倾斜于风中。
一只乌鹊在青岗寺的尖顶伫立,静静俯视——村落如洋葱:雾一层,泥泞一层,色界与无色界各一层,一层裹一层。
那个在虚无之处行走的人。
忘记了整个世界。
她空茫的眼圈内,落叶四散。五月的黑麦子与草棚,浸泡为一。这条捉摸不定的河流,对着她,有时开裂,有时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