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

□朱成玉

敲门

□朱成玉

十年前，很冷的一个冬天傍晚。

漂泊在外的阿明又一次失业了，还是因为他太过耿直，不懂迂回的性格。他跋涉了好几天，在一个个公司门口吃着闭门羹。一扇扇偌大的玻璃门，透明的，却也是冰冷的，像猛然立起来的巨大冰块，向外发射着逼人的寒气。大概它们也嫌弃他是个外省的乡巴佬吧，浓重的口音总会时不时地泄露他心底的自卑。空揣着满腹的才华，却无用武之地，这令他非常沮丧。

街上漫天飞雪，而他的工作还没有着落，他在想，怎样和乡下的父母说呢？

已经连续十天了，他游魂一般地穿梭在这个城市，他不能回家去，因为家人都对他抱着极大的期望，他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是家人的骄傲。所以，就算在这里饿死，也不能灰头土脸地回去，让全村的人笑话。

他在早晨曾暗暗发誓，如果今天再找不到工作，就了结自己的生命。现在到了兑现誓言的时候了。

自杀之前总要填饱肚子，要死也做个饱死鬼。这样想的时候，他就决定把口袋里的钱都花光，信马由缰地闯进一家饭店。

“把店里最拿手的招牌菜给俺来几个，再来瓶老白干。”他把兜里的钱都拍到柜台上，豪气干云地嚷嚷着，好久没这么畅快了！

店主是个60岁开外的老人，走起路来微微跛着脚，但一看就是很爱干净的人，也很细心，他把阿明的酒用开水烫好端了上来：“酒要温热了喝，不然会伤身的。”

他想，这老板真会做生意，这温暖的小细节很讨顾客的欢心呢！

“今晚店里的客人怎么这么少？”阿明随口问了一句。

“这大冷天儿的，谁不在暖乎乎的家里待着啊。”

一句话戳到了阿明的痛处，他再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想起自己的难处，他一边喝酒，一边竟掉下眼泪来。店主眼尖，看见了，料定他是个有心事的人，主动过来搭腔：“听口音，是外地人吧。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这儿还有几间客房，如果不嫌弃，今晚可以住这儿，屋里烧得热乎得很呢。”

他没想到在这小饭馆里竟然还会触碰到难得的几许温暖。不过转念一想，这不过是店家为了赢得顾客的一点手段罢了，他不领情，借着酒劲儿，说出了实话：“可是……俺喝完酒，兜里的钱不够住店的了。”

“没啥，那客房闲着也是闲着，不要钱，你就住下来吧。这大雪天的，你能走到哪儿去？”

阿明一下子就呆愣住了，这温暖的话犹如一颗石子，在他死水一般的内心激起一圈一圈感动的涟漪。

客房真的很暖和，也很干净，他想，这样死去也不算凄惨吧。他开始盘算自杀的方式了，吃药还是上吊呢？吃药还得花钱，他已经没有钱了；上吊也不行，屋子里没有可以挂绳子的地方。那就割腕吧，他想起来包里有一把水果刀。

正要动手的时候，店主轻轻地，好像啄木鸟啄着树干一样敲了门：“我新烧的热水，要不要一起来冲个澡？天冷，洗个热水澡会舒服些。”怕他有啥顾虑，店主还故意强调了一下，“放心吧，免费的。”

也好，让自己干干净净地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店主还和他互相搓了后背，他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瘦小的人像极了他的父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重新回到屋里，他要继续自己未竟的“事业”。他也有过一丝犹豫，他想店主对自己这样热情，怎么可以在这个地方自杀呢？那样，这店里的生意岂不是会因为他而受到影响吗？这样做人有些不仗义。

可是最后，自杀的念头还是再次占了上风，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再次把刀子放到自己的动脉上，闭上眼睛，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店主却又一次敲了他的门，仍旧像啄木鸟一样，轻轻地啄着树干。

“小伙子，刚才我在结账的时候，发现多收了你的钱。你看啊，你的菜点得多，一个人吃不了，浪费，我就自己做主每个菜都给你上了一半。这样，我就该收你一半的钱。”

这个店家真是奇怪，有钱都不赚！他数了数，那些钱还够他明天再苟活一天的。

他想，钱既然没花完，明天就再去碰碰运气吧。他收起了他的水果刀，很快就睡着了，那晚睡得真香，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家，亲人们的拥抱真暖。

说来也真是奇怪，大概是睡眠好的缘故，第二天，他看上去显得非常精神，事实证明，那一天也是他整个冬天以来运气最好的一天，他被一家公司聘用了，而且薪水还蛮高的，峰回路转，这人生真是太奇妙了！

这对阿明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阿明心里清楚，这个奇迹有个始发点，那个瘦弱的，像自己父亲的人，是为他开启重生之门的人。

当晚，他在给父母的信里这样写着：“这里的冬天真冷啊，寒冷一度把我逼进了死胡同，可是那个老人用他身上的温暖焐热了我，是他一遍遍敲开我的门，敲开我如死灰的心，他拯救了我，那温暖的味道，和你们身上的一模一样……”

（作者地址：黑龙江省七台河市新兴区人民检察院 邮编：154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