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绘画还没有展开
——马轲访谈

2016-12-06 12:15本刊
画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画刊布面油画

本刊

我的绘画还没有展开
——马轲访谈

本刊

马轲的画室位于北京黑桥艺术区。画室里四处散落着颜料、画笔以及废弃的擦笔纸,各种尺寸的未完成画作靠着墙体依次排开,呈现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混乱和有序。在这个弥漫着浓重油彩味的工作现场,我们对马轲的访谈渐次展开。经过一段漫无边际的即兴交流,马轲开始进入状态。这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他作画的习惯。工作的时候,马轲经常同时展开几件作品,在不同绘画主题、内容的刺激之下,灵感和经验在画布上相互碰撞,各种偶然性和即时出现的直觉被不断否定和修正,演进为艺术家自身绘画逻辑的更迭和完善。马轲对色彩、笔触和造型分寸的拿捏,以及对画面结构的推敲,体现了艺术家对绘画本体语言的自觉探索。除此之外,他绘画中经常出现的人、马、蜘蛛等形象以及迅疾的笔刷、深重的背景,也在另一个层面反映了作者的精神状态和思考力度。

马 轲

在访谈中,马轲并不太愿意谈论自己的作品,他对自我阐释心存警戒,“艺术的传播、解释更属于艺术史的范畴。但看画是另外一个角度,任何一个人看画,其实是‘自觉’,并不非得需要代理人给他灌输一个东西,我更倾向于在画面前人人权利均等”。实际上,马轲只是不愿让自己的自说自画,成为理解他作品的模式和教条。然而对于观者而言,艺术家的自我经验恰恰是客观解读其艺术作品的重要维度。从这个意义上说,马轲的个体意识和他不可复制的个人经历显然不能被我们所忽略。

马轲本科就读于天津美术学院油画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之后又有5年时间在中央美术学院进修和读研。在中央美院求学期间,马轲的研究方向是“传统艺术的现代化转化”,当时的导师是袁运生。这一阶段,马轲有机会系统地观看和学习中国传统艺术,大量地在石窟、寺庙原境观看原作,这种不同于博物馆和美术馆展览的现场体验,引发马轲重新检视传统,重新思考自己和传统的关系。

他绘画中对雄强和力量的偏好,即得益于他对自身文化传统的重新认知,“我喜欢气势撼人的汉唐气质,而不是明以后那种阴柔趣味”。从某种意义上,德国绘画对他的影响也在于此。

与自己的艺术经历相对照,马轲在1998年去非洲支教的体验更是让他刻骨铭心,他不仅亲历了东非国家间的战争,更作为难民感受过死亡的迫在眉睫。这不仅让马轲多了一份对生命意义的思考,也让他重新看待个体的价值与人类整体文化的关系。正如马轲所说:“咱们一般出国的时候都是去更强的国家,我恰恰是去了一个更糟糕的地方。非洲也在一定程度上让我可能躲开了主流的东西对抗的逻辑。从第三方的角度来看这个事情,非洲旅行也给我一个很早的全球定位的感觉。”

对马轲来说,绘画这件事是为自己的成长服务的,是他达成人格完善和个体独立的手段。在与画布的斗争与周旋中,马轲经常遭遇表达的困境,也不断激发出表达的欲望。正是这种矛盾不断推动着他思考艺术和当下世界的关系:在何种程度上,艺术家的身份和作品的意义才真正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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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你怎么理解当代绘画?

马轲:当代绘画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或者是固定的审美标准。我觉得归根结底,艺术是帮助人成长的,是让人自我完善的一个非常有效的路径。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当代艺术家的这个观念、角色,在我们这个社会和文化里边是亟待被创造出来的。当代绘画也是如此。

我们接触到西方的现代艺术的这100多年,并没有在世界这个舞台上有所贡献。虽然产生了五花八门的作品,但多是“异化”而非“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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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你的画风有受德国绘画的影响吗,特别是新莱比锡画派的东西?

马轲:是。2005年我第一次看到新莱比锡画派的画册,当时的作品还没有后来那么强的风格化;但我能感到一种新的绘画扑面而来,给我很多启发,自然受到影响。好的东西也会让人重新认识自己。学习的目的还是表达,当表达受到风格限制的时候就会反弹。这也是通过对抗来接近自己的一个过程,在画的过程中会几经转折,然后内容和语言同时被创造出来。其实整个西方现代文化里的这些画家,我或多或少都会看,学的路径也是由表及里。一开始是喜欢某种风格、某种样式、某个时期单个的画家,慢慢地看得多了,我意识到艺术史上所有的画家做的事情都在提醒你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画某一类的画。我看到了每个人的优点,当然也看到每个人会有不同的野心。实际上我们看眼花缭乱的西方艺术作品,恰恰是人的发展所导致的一个复杂的表象。当我们只是用一个落后的,我们原来古典艺术的一个方法论来介入西方现代艺术的时候,反倒是会把它异化了。只能跟随,非常被动。我们似乎过多地从一个艺术的智慧、艺术的方法论来介入,从一个历史观或者是学术的角度来看一个画家。其实仅仅知识跟信息并不能导致一个肉身的根本转变,变成具备这个文化。

《变形记系列》 马轲 布面油画 200cm×200cm×4 2016年

《酒神 8》 马轲 布面油画 50cm×40cm 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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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对我来说,你作品的吸引力,很多是绘画语言本体层面的,是通过具体造型、敷色、用笔的方式传达出来的。

马轲:绘画本身不说话,它提供的是一个感觉的东西。比如说速度感对我来讲很重要。那种会有焦虑、恐惧、不安的动感,会直观地让你整个人可以贴近的或者是吻合的一个感受,为了捕捉到那种感受,我会反复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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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艺术家面对画布,很多时候都是在和自己较劲、死磕。

马轲:画画的时候是自己跟一个虚空的对话,非常个体,不可能是商量着来的。就像你面对死亡一样,不可能跟任何人商量这个事一样。画完成了就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可以跟我的解释无关,两者是一个平行的事情。我不希望我的画控制我,我去为我的画服务,不是这样的。绘画这件事情是为自己成长服务的。最好的绘画就是以往的经验彻底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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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未必是这样。你对自己作品的解释,在客观上提供了一个艺术家自我阐释的角度,它可以丰富和拓展我们理解你艺术的方式,但它绝不会变成我评判你绘画的唯一标准。

马轲:我的意思是说,艺术的传播、解释更属于艺术史的范畴。但看画是另外一个角度,任何一个人看画,其实是“自觉”,并不非得需要代理人给他灌输一个东西。我更倾向于在画面前人人权利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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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你作品中经常出现一些形象,比如说人、马,以及最近的作品中常作为绘画主体的蜘蛛,对此我还是希望知道一些你选择的原因。

马轲:马只是我借用的一个形象,传达得更多的是某种情绪和精神状态。小时候小人书里常常有马的形象。一方面可能恰恰就是碰到这个马了,也没有太多的意义;另一方面,因为马也是我们传统绘画中的一个主题,我们的文化中一直有马的形象,因此马一定程度上也就具有了一种表达方式的惯性。但是对我来讲更有趣的不是说为什么画马,而是为什么不画马。一个画家应该去发现新的题材,提供新的形象,而不是躺在一个已有的摇篮里面,马的形象应该是我的一个摇篮。但是随着自身的成长,我一定程度上会抛弃这些形象,同时也会根据表达的需要重新定义具体的形象。至于我画中的男人、女人,我画的暴力行为、拿鞭子的警察等等,也可以理解为都是我自己的化身,是一个人里面的多面性。但是从我的角度,即使我画一个打人的事件也不是批判,只是用来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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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看起来绘画不仅满足了你的视觉表达欲,它也是你实现自我成长的通道。

马轲:绘画持续得久了,我对画画也就自然有了越来越多的想象。比如说目前这个阶段,我还没有一个既定的风格,或者说我的艺术还不成熟,也可以理解为其实是我还没有被它困住。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一个迅速变化的背景下,我们现在所面临的处境跟以前截然不同了,这就要求我不断调整对自我的认识。从这个角度说,我的绘画还没有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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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这似乎就意味着你想要通过绘画表达你正经历的“现在”,那是一种个体层面的此时此地的感受。

马轲:对我来说,我更想要的是通过绘画介入到当下。在今天的媒介环境下,看似我们接触到越来越多的观念、越来越多的信息,我们的沟通、交流好像也非常快了,但是大家一说话,聊得却多半是那些你知我也知的东西,是一种通常意义的公共话语,这样一来,想去表达每个个体更真实、更有价值的内容,反倒是变得非常困难了。实际上,我们现在每一个人已有的传统文化模式已经不能支撑我们现在的生活了。我们实际上是急需新的精神资源来支撑我们的存在。在一个真实的精神处境里,有时候我们虽然能意识到,但不见得能表达出来,如果一个人长期地不会表达的话就会患抑郁症,就会生出毛病。我们整体的社会或者是一个现实也已经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我认为一个很大的症结是我们的思想比较贫乏,我们创造的文化资源少,所以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左·《灯光下》 马轲 布面油画 200cm×254cm 2007年

右·《中国结》 马轲 布面油画 150cm×200cm 2016年

《三人成虎》 马轲 布面油画 150cm×200cm 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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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你平常画的时候碰到困难、画不动的时候多吗?

马轲:经常有画不动的时候,画不动就不画呗。我会问自己为什么非要画。画得太难,恰恰可能是自己出了问题。我每次来画室,都会问自己什么是更重要的。可能对绘画的冲动,对绘画的好奇心,才是我需要积累的。有时候破坏一张画反而觉得自己很强大。这样能让我保持一种干这个事的状态,也让我逐渐习惯面对恐惧,习惯去破坏。可能自己完全失败了,画才开始。画的难度不是技巧上的,作为“画家”意识上的拓展才是困难的。我觉得好的东西也总是在不断的破坏中才能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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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一般来说,什么时候你在创作过程中最有满足感?

马轲:满足感就是在画一张画的时候,开始是在一个熟悉的道路上蹭来蹭去,然后突然一下掉下去了,这个很刺激,完全不在以往的经验里。人的本能是需要安全感,在画面上也是如此,突然你烦透了,一下掉下去了,打破这个关系,把你的安全感扔掉,出现了一次机会,哪怕是一瞬间,让你突然重新焕发,让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可以画画的人。有一种真实生长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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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画了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尝试过对自己的艺术进行一次自我梳理?

马轲:我想每个人进入自己专业的方式都不相同,但都是从弱到强慢慢发展的。我的绘画从素描开始,我是想找到绘画跟我直观的一个关联。不需要太多的技术消耗。第二个阶段是黑白的油画,再是单色画,然后画复杂色彩的。把问题放在和自己能力相挑战的位置。由简入繁,是有步骤、有野心地接触这个事情。现在看来方法其实都不太重要,反倒是绘画塑造了我的人格,把自己培养成一个“正常的人”。我在一个非常简陋糟糕的教育里边能够不断地自我完善,成为一个正常人,这是我最大的一个收获,画反而显得没那么重要。或者说我还真的没有主动地通过我自己对绘画有所贡献。人成立了,画才刚刚开始。接下来考虑的事情,我觉得比较重要的就是如何才算是这个时代的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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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那么你觉得如何才算是这个时代的画家呢?

马轲:首先的问题可能是个人的独立。在尼采的观念里,个体不再属于国家、民族、集体、家庭和婚姻而获得独立和自由。但是我们没有进入到这个层面里来,而是自觉地把自己归属到过去和地域。没有面对当下和未来的勇气,没有创造关于自身的新概念、新属性和新的本质。只能通过一个与过去的联系或者是地域的归属感来增强你艺术创作的合法性,很幼稚的。

左·《嚎叫》 马轲 布面油画 200cm×254cm 2012年

右·《控》 马轲 布面油画 180cm×240cm 2011年

注:

展览名称:马轲

展览时间:2016年5月28日 - 7月3日

展览地点:北京站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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