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娟
捡来的孝子
□李 娟
小时候,在村里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
不论冬夏,他总是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裳,脚上蹬着一双烂掉帮子的鞋。他已经40多岁了,可因为脑子不太灵光,数到10以后就不知是什么数字了,所以村子里不论大人、小孩,总叫他浩浩,这是他的小名。他听了也不恼,哈哈笑着也不知道答应。
父亲却从不允许我叫他的名字,要我叫他舅爷。原来,他是我远房婶婶的舅舅。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和婶婶家的儿子涛吵架。我那时虽然生得瘦弱无力,但嘴上功夫厉害,吵得涛无还手之力,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再好,还有个傻子舅爷。”
他话一出口,我立马吵不过了,哭着跑回家,把他的话复述给奶奶听。奶奶听后却哭笑不得,浩浩舅爷才是涛的亲舅爷,而涛从来不叫他舅爷,而叫他名字,有时甚至叫他傻子。
听村里人说,浩浩舅爷从小家境优越,他的兄弟姐妹也都事业有成,生活得很好。而唯有他,脑子不太灵光。父亲去世后,兄弟姐妹都在城市生活,家中只有他和老母亲相依为命,黯淡度日。逢年过节,也不见兄弟姐妹回来探访。
大家看他们可怜,平时谁家做了好吃的都要给他们母子送一点。浩浩舅爷也很懂得感恩,平时谁家有什么力气活,他总是去主动帮忙,他干起活来很卖力,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
浩浩舅爷很孝顺,他的老母亲已经80岁了,以前是母亲照顾他,自从母亲上了年纪不能动后,他就学着母亲的样子,开始做饭、洗衣,帮母亲翻身。浩浩舅爷本来不会做饭,他只会做面糊糊。
有一天,躺在床上的母亲叹了一口气说:“你试试擀面条啊,这样一天到晚老是面糊糊,你身体哪里受得了?”第二天,浩浩舅爷就找来邻居婶婶教他做面条。婶婶教得很认真,可浩浩舅爷整整学了一周,还不会和面,不是面多了,就是水多了。婶婶最后告诉他:“你别学了,以后想吃,告诉我一声,我做给你们吃。”但浩浩舅爷却摇了摇头说:“俺娘要吃俺做的,俺一定要学会。”
谁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工夫,最后才终于学会做面条。当他把面条端到他母亲面前时,她哭了,说:“我娃会做饭了,真聪明,娘没白养你。”
浩浩舅爷的大哥在省城上班,据说还是一家企业的老总。他和浩浩舅爷年龄差距很大,听说在浩浩舅爷小时候,他不止一次鼓动其他兄弟姐妹给父母做工作,让他们扔掉浩浩舅爷这个累赘,但他母亲怎么也不同意。也可能是这个原因,多少年来,从没见他回过家,其他兄弟姐妹也很少回来,就连和我们同住一个村子的婶婶,也很少去看他们。
这么多年,就是浩浩舅爷一直陪着他老娘。有一次,村子里有一家出嫁姑娘,浩浩舅爷去给人家收拾猪毛。主人在谢客的时候,上了红烧肉,舅爷一口都没吃,用自己的手帕包了两块肉,他说要带回去给娘尝尝,娘都半年没吃肉了。喜宴结束后,主人端了一碗肉让浩浩舅爷给他娘端回去,他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一路小跑着,端着碗跑回了家。看着他的背影,大家都眼睛酸酸的,说他不傻,一个孝敬娘的孝子,怎么能说他傻?
浩浩舅爷得过一场病,本来是感冒,因为不知道吃药,最后病情越来越严重,整个人都躺下爬不起来了,大家都以为他不行了。他的老娘趴在他面前,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的一直哭。村子里一些老人甚至开始帮忙给他准备后事。谁知睡了两天两夜,浩浩舅爷竟然醒了过来。他说,他放不下他的老娘,他走了,就剩他娘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他要活着。
日子就这样滑过,从夏到冬,到了腊月了,整个空气里弥漫着甜蜜的气息,人们都忙着筹备年货。因为要杀猪了,大家才想起好久没见到浩浩舅爷了,因为往年每家杀猪,他总要给别人帮着剃猪毛。
邻居去他家找他,敲了半天门敲不开,最后从外面把门撬开,才发现浩浩舅爷的娘已经去世,而浩浩舅爷跪在床前,一摸,也已经没气了。
浩浩舅爷的兄弟姐妹们都回来了,丧事办得很热闹,宴席吃了一桌又一桌,大碗的红烧肉摆在桌子上,客人们都吃得心满意足。而我,却想到了浩浩舅爷端着那碗红烧肉跑回家的情景。
也就在此时,大家才知道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浩浩舅爷是捡来的,他因为智障被亲生父母在大冬天扔到了路边,是他后来的母亲把他捡了回来。因为怨恨母亲捡了个累赘,这么多年了,他的兄弟姐妹们都不肯原谅她。
可大家都说,浩浩舅爷的娘捡了一个孝子。
(原载《故事林》2016年4月上黑龙江姚志德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