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怀超
小品四题
■杜怀超
对麻雀最初的认知,启蒙于鲁迅笔下的闰土了。我们都是闰土的粉丝。对于捕捉麻雀,从很大程度上说,闰土是我们极其智慧与质朴的导师。一只额匾或者竹筐,一把可怜的秕谷(有时只是瘪了的稻壳),还有一根缀满着阴谋的绳索,隐蔽在冰天雪地里。明晃晃的阳光,明晃晃的雪光,一场阴谋与杀戮就这样拉开帷幕。在我看来,这就是人间的杀戮,赤裸裸地带血的暴力屠杀。俄顷,会看到大批饿得晕头转向、失去理智和判断的麻雀们,停落于此,走进人类搭建的陷阱。当我写出这样的文字,内心一阵眩晕。雪地上的小黑点——麻雀们,天地间生动的精灵,究竟如何面对人类预谋的劫难?
也许这并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捕鸟,只是一种儿童游戏。就这小小的把戏,隐藏着阴暗的谋略和人性的幽暗。几粒稻谷,在动物们的饥饿路口,就把小小的麻雀们引诱至箩筐之下,然后等待着这群人的审判与嬉弄。人的智商居然用在这些麻雀身上。更可悲的是,就这么隐秘着杀戮与暴力的残酷游戏,随着人类识字课本传承至今,在乡村的舞台上,演绎成经典的现实屠杀。也许读者看出我的矫情。是的,面对着人类的麦田,辛苦的劳作,这些徜徉在田野里或者乡场上的麻雀们,是那么地不合时宜,甚至有过分的嫌疑。可是,麻雀们不把目光凝聚在麦穗稻穗上,那还是它们自己么?活着,是动物们生命的本能,谁也无法改变。
这就是我们眼中的麻雀。一群群围绕村庄,栖息在大树内部、屋檐下的麻雀,在晨起或晚归中,对着这个世界,用叽叽喳喳的声音叩问。这群活泼单纯、无心无肺的精灵们!说是精灵,并非言过其实。在南方现代化工业园区里,麻雀居然是检测辐射污染的标尺。鸟雀不生或众鸟栖居,都是对人居环境的如实回答。一时间,在树林里,在芦苇荡,在林立的水泥森林间,寻找麻雀,成为健康安居的某种证据。在电子对抗的时代里,麻雀居然是一群不死的勇士。
抵抗住钢筋电子侵蚀的麻雀,却抵挡不了稻草人的摇摆。乡村稻田里,一个个身穿奇装异服、手拿蒲扇的身影,在风中发出战斗的号角,使得它们每一次降落,都要面对一次死亡的恐惧。这大地上的稻田,已不再是大地的所有,是私人化的领地。我还见过更加残酷的看守。为了防范麻雀们的入侵与骚扰,田园的周围加装上了带电的铁丝网,一张巨大的扑向麻雀们的恢恢天网。网下,凌乱地堆积着早已死去的麻雀的尸体。同为大地上的生灵,人与麻雀竟然如此迥异。种上庄稼的田畴,就演绎成人类的各自领地。如果人类能决定天空与大地的所有,那么大地上的生灵呢?它们的家园在哪?又在何处安居?人类的田园,从某种意义上说,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上的侵略与占有。如此,向大地要生存,麻雀们何罪之有?田园逐渐消失,村庄渐行渐远,城市水泥大厦日益膨胀。多年后,麻雀们,如何面对无缝插嘴的水泥家园?何枝可栖?
有过乡村生活经历的你我,还做过这样的残忍游戏——打麻雀。受战争影片的污染,我们都变身为勇敢的猎人,不死的勇士,梦幻在战场上刀光剑影,杀敌立功。可惜的是我们的战场就是乡村,敌人就是麻雀,武器换成了弹弓。月黑风高。我们梭巡在树林里,头顶一只手电筒,在黑黝黝的树杈间、密叶里寻找麻雀。拉满弹弓,随着“嗖”的一声,一粒圆形石块带着无声的呼啸射向睡梦中的麻雀,接着一记闷响,坠地,死去。饥饿的年代里,瘦小的麻雀成为乡村生活里的猎物。
烤麻雀,则是童年里另一场惊心动魄的盛宴。我见过都市夜晚的烧烤摊,在炭火的炙烤中,一些动物的尸体在锋利的刀刃下,四分五裂。有经验的伙伴们,把打死的或奄奄一息的麻雀,迅速地脱毛,开膛剖肚,然后用黄泥巴包裹好,置于火塘中烧烤。带血的羽毛散落一地,锋利的刀刃上面,血持续滴落。而此际,尸体的肉香已经在火焰里弥漫开来。
美味吞噬了所有杀戮者的冷酷、残忍、惊悸和伤痛。
对乡土的解读,有多重形式;而我愿意从一棵叫桑的树出发。这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的那句经典叙述,“在我家的后院,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我不知道鲁迅先生在所谓重复的修辞中,抵达的是园中树种的匮乏,还是以期达到所谓文字的音乐节奏感,甚至饱含着当时现实的彷徨与内心的执著。至少,从我个人的生命经验来说,我读到的是枣树这个意象在鲁迅先生心中的镜像,亦如我对桑树的情怀。我姑且复制先生的话:在我的故乡,有两棵树,一棵是桑树,另一棵还是桑树。先生与我,各自视野里唯有枣树和桑树,其他事物都在风中模糊或隐去。
民间对树种的选择,似乎在隐秘中契合着某种神秘与玄机。这绝不是我危言耸听或信口开河。有过乡村生活履历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发现。村庄房屋的四周,注定要栽上一些这样的树,诸如椿树、柳树、榆树、泡桐、枣树等。就木材使用美学来看,像柳树、枣树由于枝干弯曲、成材周期长,已经失去作为栋梁之材的奢望,椿树、泡桐因木质疏松也无法挑起大梁,多数是炊事燃料。但这些看似无用之树,遍布乡村。这似乎是乡村自身的文化,或者是一种不为人知的图腾与宿命。比如榆树,花开之后,苍白的圆形花瓣,恰似坟墓前飞起的纸钱,在清明时节,使得多少人在风中黯然神伤与失魂落魄?再如椿树,父辈们早就在我们的童年里栽下这样的树,随着年轮的递增,从幼苗到挺拔、参天,直至树盖成荫,巨伞状;树干壮如水牛腰身,郁郁葱葱,葳蕤,神秘的紫气氤氲其中。农人植树,总要预留一棵树给自己,伴随一生,直到生命尽头才砍伐,作死亡的最后归宿。这样的树,关乎着生死。
桑树秉性柔软、温婉,就像肌肤接触洁白的蚕茧,在内心深处下了场纷飞的大雪,圣洁的雪片栖满山头、村庄和阡陌。对视桑叶,我们是需要勇气和力量的。桑叶的美好去处,是蚕。蚕吃桑叶,吐出银色的丝,结出洁白的茧,泽披民间的寒暖。丝丝缕缕的线,缠绕着日子,我们就在黑暗中得到光亮,在寒冷中享受温暖。四月,面对一片片阔大嫩绿、婴儿般的桑叶,蓬勃的绿,总使人心生恐惧、抖颤和敬畏之感。摘桑叶的手不自觉地在中途停顿下来。抚摸桑叶,分明就是在与自身肌肤相亲,绿色的水系在其叶脉里奔流。桑叶哪里知道自己的最终归宿?然而丝毫不能阻挡生命的肆意疯长。生活有时正是因为我们的未知才充满着诱惑和绚丽,我们才能够深切感知生活的真相与生命意义。面对桑叶与蚕,我多次溃不成军,从桑条传递过来的柔软,触摸到世界的朴素与美丽。
在乡村,栽种果树,无论野果树或是家果树,即苹果树、桃树、杏树或者棠梨树、桑树、槐树等,这已是一成不变的景致。父辈们在惘然中完成冥冥之中的安排。他们无法说出这其中的隐语与禅机,但自发地完成这个动作。这实在是民间不可思议的现象。桑树与枣树等无异,形条弯曲,属于不成材类树种,多作为燃料或者农具之柄、擀面杖等。我对桑树的用途有切身的体悟,她那柔软的枝条,是父亲的鞭子,经常在我的身上留下深刻的吻痕,以至于我对柔软与坚硬有了新的诠释,越柔软,也就越坚硬。
我终于可以说说桑果(桑果,准确地说叫桑葚,但我愿意按着民间的充满乳汁的、土得掉渣的叫法,桑果。)了,这于我而言,是秘而不宣或敝帚自珍的珍品。沿着阔大碧绿的叶子,顺着一只蚕的脚步,抵达枝梢,这就是红红白白绿绿的桑果了。这果实结得确实不一般,一路上,面对桃红柳绿,越过绫罗绸缎,还有内心那股隐秘的柔软,然后在日月里暗结小拇指头大小的果子,星星状,落满细密的心事。或黑,或红,或青,或白,或者杂糅参半,半红半绿,红白相间,外黑内红等,斑斓无比,意蕴悠长。这滋味,不正是人生的况味?曾经,我和乡村里的伙伴们,就抱着这些桑果,喂养童年喂养岁月喂养我们贫瘠惨淡的人生。我们吃尽了黑桑果、红桑果,还有白桑果,有的甜腻,有的酸涩,有的无滋无味,寡若白开水。在饥饿面前,我们依旧囫囵吞下。荒芜苍白的年代,还有什么不能一口咽下?重要的是,我们要活着。
我曾问过已老态龙钟的父亲,为啥要在屋檐前后栽种些无用的桑树?父亲笑而不语,一副哲人的面孔,似乎万般风雨都收拢于他的宁静无言之中;即使矗立在他面前是钢筋水泥的立体村庄,瞳孔里映射的还是远方枝桠间或红或绿的桑果。
是的,这哲学般的桑树,背负着民间的生存之道。果实,分明是大地上的镜像,绿叶婆娑或大红大紫,终究离不开生命的母题。
写下野草莓这几个字,本身就是个谬误。因为在那个特定年代里,我们根本就不认识草莓,更别说野草莓。大地上我们面对的,是荒凉的土地和芜杂的野草。我所说的野草莓,其实不是草莓,她真正的名字叫蛇莓。蛇莓,伊甸园里的水果?绕过华丽柔软的软体动物,带着巫气,在草丛里潜行。与蛇有关,更与女人有关。女人与蛇,本身就是很鬼魅的统一体。
我对蛇莓的准确认知,源于童年。那个荒野般的日子,不长庄稼、欢乐、星辰与大海,只长饥饿和疯狂的野草。我不知道蛇莓是如何落生在那片山坡草丛,以极其罕至的方式,隐匿在灌木丛里,从碧绿里结出带血的果实,向每一个路人的眼睛里露出诱惑、妖娆和性感的红唇。我们初见蛇莓,以为是传说中的野草莓。这种难得一见的果实,成为我们夏日里采摘的对象。在草丛中寻找,成为我们少年时期徜徉日月的方式。整个村庄,满目是野草、低矮破旧的茅屋、贫血的人群还有抠出骨骼来的土地。一切都裸呈着伤痕累累的惨状。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自然中填饱肚子,获得生存。这本身就是在做家庭的英雄了。
如果当初我们要是区别出什么是蛇莓与野草莓,估计就是饿死也不会摘的。这个长着猩红舌头的蛇莓,确实有着蛇的阴毒,草莓的姿色。蛇莓本身就是一味中药,民间说可以治疗吐血、汤火伤等,但这不能意味着她与人类的关系亲近。据说蛇喜欢在她下面休息,大多数蛇莓下面都有蛇吐的唾液,蛇的唾液有大毒,蛇莓也有小毒。在蛇巫的光影下,我们再审视蛇莓,红色的果实上,突出的似乎是吃人的红舌;而真正的草莓在表面上裸呈着晶莹的玛瑙,害羞,内敛,温润,平和。据中草药书记载,蛇莓吃多了会致人非命。幸好,我们那时在邂逅蛇莓时,大家谦让着、民主地对待它,否则会带来灭顶之灾。这让我胆战心惊。在后山上,我曾听到寺庙里飘来过这样的箴言,活着就是修行。
原来,修行,也能使人更好地活着。这不免把我带到了后山的那座庙宇里。那庙宇不甚排场,香火寂寥,香客一二。更多的时刻,那庙宇沉寂在时间的深处,与林中的月亮、山上的虫子,一起奏鸣在天地间,各自安好。庙里人不多,常见就一年老色衰的老尼姑和一清秀的小尼姑。后来那老尼姑也不见了,间或可见到那小尼姑,忧郁的脸,阴郁的气息,一丝丝死亡的气息逼迫而来。让人好奇的是,小尼姑的庵旁,居然种植着为数不少的蛇莓,在林间与庙宇的空地上,发出眩目与奇幻的色谱,使得原本死气沉沉的庙宇布满着神秘的咒语和鲜亮的血液。我们经常光顾后山,目的就是那猩红的蛇莓。当然,也看看神秘的小尼姑。聊胜于无。可惜每次我们都来晚了,蛇莓,成熟的蛇莓被人提前摘了。我们有理由认定,非那小尼姑莫属。可她为什么要吃蛇莓呢?女人与蛇,本身就高深莫测,而尼姑则是女人中更具奇幻与神秘的那种了。蛇与尼姑,可谓都是黑暗中的修行者。
后山的蛇莓,我们一颗也没有等到。当然,青涩的蛇莓我们不愿意采摘。这不是采摘的问题,而是道德问题。在蛇莓成熟前,我们都是公平的竞争者。否则,过早地采摘,对植物蛇莓来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俗语说,吃了不疼舍了疼。也许还会运气糟糕地碰上叶子下的蛇呢,吐你一身唾液。我们知道,所有的蛇莓都进了那个小尼姑的篮子里。我们也不气馁,毕竟她和蛇莓都是在黑暗中生长的布道者,尼姑捷足先登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又隐约有着不安,琢磨不出,一种莫名的担忧隐秘在眉宇间。我们只是一群在大地上游手好闲的浪子,玩世不恭、颓废甚至带点绝望的心理。这种沙漠般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何时才是尽头?好在后山有座庙,给我们近乎绝望的生活带来一丝涟漪。以至于我们对原本死水般的日子有了期待。每天的钟声,给了我们新生的早晨。每一个早晨都充满着蛇莓的色泽。
担心的事终将登场。认识蛇莓后,我就怀疑,它是一种充满着咒语和神符的野果。那猩红的色彩,似乎就是那勾人心魂的死亡之舌。果然,小尼姑死了。这是我们意料中的。看到了后山上长着的蛇莓,我就无端地心神不安。在小尼姑的床前,我们看到还遗留着为数不多的蛇莓,腐烂的果实,沿着古铜色的条桌,奢靡一地,格外猩红。
每一种食物的出现,注定不是一个孤独的偶然,它与万千世界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山芋,印象中以江淮平原居多。江南也有芋头,诸如烙印着长江水系的香沙芋,但小如鸡蛋;苏北的芋头,膨胀如拳头。地域对山芋的选择,诚如晏婴笔下的柑橘,这是宿命。山芋与人,两者如斯。
我所说的山芋,其时针指向苏北的八十年代。山芋,整个民间的宠儿。乡场、院子和堂屋,小山似的堆积,泥头泥脑地,半裸着红色身子,斜躺于地面。在米面缺失的生活战场上,山芋成为灶台的主力军。它以加速度的繁殖方式,在泥土里潜滋暗长。这是山芋值得荣耀的地方。找到被人关注的尊重。吃不完的山芋,就挖地窖储存,以备越冬享用。山芋家族不可小觑。黄心山芋、紫心山芋、黑心山芋相继出现,成为都市餐桌上稀罕的粗粮。吃一口粗粮,就会与心窝里的那个故乡亲近些。
山芋,农人地里命中的亲人。在乡间,没有人不是踩着山芋的肉身苟活过来的。山芋的日子,也就是乡村的日子,集结着中国民间的生活智慧。生活的目光一道道一丝丝捆绑着它,与炊烟近,与血脉近。
母亲最常做的饭食就是山芋稀饭。山芋稀饭在当下饭店可谓凤毛麟角,而在生产力低下八十年代的乡村的我们是把山芋当作干粮的,也就是主食。谁家不是山芋稀饭?稻子和麦子是有的,但在上缴国家征购粮后,就所剩无几了。回溯起来,我们要感喟农人对山芋的匠心侍弄。山芋,味甜,面糯,吃多不易消化;正是这不易消化的缺点,堵住了乡村饥饿的胃。吃腻了山芋稀饭,母亲就给我们来个蒸山芋宴。洗净的山芋切成块状,置于草锅里的竹笆,在热量与水蒸气的炙烤中蒸熟,一锅金黄,发出诱人的香气。过上一阵子,母亲再改为烧山芋,即把从田里新拔来的山芋,带着泥土碎渣的山芋,潮湿地掩藏在土灶堂里,随着树叶与枯枝的粉身碎骨,涅槃成褐皮黄心,剥开后香气四溢,如斯禅香。
乡村人也谙悉山芋的浅加工,即利用一些简单的机械对山芋加工,做成诸如山芋粉、山芋粉条、山芋糖、山芋干等食物,使得原本只可以吃得一季的山芋,居然可以越过时间和地域的栅栏,走出田畴,跻身都市的盛宴,成为四季美食。
我们是山芋喂养大的。我亲历过山芋干的加工与制作。在冬天即将抵达之前,母亲站在晚秋的乡场上,开始一冬的盘算。母亲与山芋,对我而言,都是苦难中智慧的化身。在她们身上,总是蕴藏着生命无尽的故事与风霜。母亲说,秋霜打过的山芋,出过汗的山芋,格外地甜。我见过山芋流汗,是在一场霜降之后。这是让人困惑的。从大地深处长出的食物,为谁流汗?山芋的下一路口,就是众生的烟火生活。它是为农人、生活还是人生的苦难?在颠沛、辗转、苦涩和辛酸的日子面前,母亲和山芋一道,在沉默的跋涉中,完成对生命成长的呵护。
制作山芋干不难,难得是吃山芋干。母亲说在长木板凳的一端,绑上把锋利的镰刀,以一定的角度,然后就可以把山芋送到镰刀的刃前,不停地推送,这样,一片片雪白的山芋干就从镰刀下抽出来,肌肤纯白,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银色的光泽。我们把这些切好的山芋片撒到田里,几个太阳过后,山芋干就晾晒好了,归拢后置于口袋,待寒冬里与岁月继续耳鬓厮磨。风干的山芋干有利于收藏,啥时想吃,啥时都可品尝。一碗碗山芋干稀饭,定叫你一口咬到故乡的疼痛。我还曾生吃过山芋干呢,伴着发面饼,一口饼,一口山芋干,牙齿嘎嘣嘎嘣地咀嚼下去,管饱;对比以前清苦的日子来说,还管甜呢。
吃山芋的人,本色很难转移,即使进了城。我在萝卜李巷口多次看到那个烤山芋的老人。一到冬天,他就推着烧煤炭的炉子,支立于路口,在大雪飞舞的黄昏,烘烤山芋。炉子四周,弥漫着寒冷而又喷香的气味。干柴般的老人,与憨头憨脑、土里土气的山芋抱在一起,我怎么看他就是只出过汗的山芋呢。多年后当我再次走过那个冬天的巷口,他不见了。后来也没见过。当然,还包括那与乡村生离死别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