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朝颜
等待花开
江西◎朝颜
一首诗的到来,就像一粒梅子成熟,从树上跌落。
若干年前,你是我窗前的一架牵牛。
我的生命注定要和你缠绕的姿势结缘。无论花开与否,你盛开的绿意足以繁茂我单调的青春。
直到你的枝叶疯长成林,直到你不由分说地闯进我半开的小窗,直到你强劲的纠结把我的心拧成一团乱麻——
黑夜寂然无声。你迎风舞动的叶音幻作我梦中呓语,连同叶面的露珠,一并滑落成枕边的泪。
如果可以,我宁愿开成一朵紫色的小花,绽放于你肥沃的叶间。即便只有一天,也胜过在人间的千年万年。
而时间终是你我无法逾越的鸿沟呵!
秋日匆匆而至,你的眷恋在漫长的等待里熬至枯黄。我的梦是断了翅的蝴蝶,扑向落叶,优美地划了最后一道弧线。
若干年后,我的脚步和你攀爬的藤蔓渐行渐远。你的面容终于风干成记忆里的一枚书签。当我于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迷失方向,你的灵魂是一道剑样的绿光,将我深深地刺伤。我试着点燃梦境,但除了你竟不再有梦!
我喜欢于这样的春日,泡一杯香茗,端坐于南窗之下,安静地等待一个来自于远方的虚无的消息。
我愿意花很多的时间去想象,眼前这些尖尖的新茶曾来自于哪一座高峰、哪一棵茶树。想象它们曾怎样地在茶树的顶端绽放开生命的青涩。又是怎样一双纤细的手,曾经温柔地抚过绿树,诱惑了嫩芽的想望?
我把每一次的相遇都当成离别来珍惜。就当作在众多的嫩芽中,唯有我被那双纤柔的手钟情,带到纷芸的人世间,而后她又离开了我。
水汽的氤氲模糊了一双眼。茶叶却在沸腾中彻底打开了自己,它们拥挤、推搡着,于煎熬中沉浮。有的轻浮了,有的堕落了,为何能稳稳地立于中央而不迷失方向的,永远只是极少数?
这人世何尝又不是一壶滚烫的水?空气有些潮湿,我咽下了一口苦涩的滋味。
在岁月的履痕中,我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我的喉音被生活整个地摧残,我的苍白的暗香的语言早已失去了圆润,无法走进你的深心。即使你曾经用忧郁的诗行,轻轻地叩击了我的心扉。
我知你识茶、懂茶,我知你能将一枚平凡的茶叶翻炒出惊世的暗香。多少年来,我就像那枝头的叶儿,等待一个真正懂我的人。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你找寻的茶叶,永远不会是那唯一的一枚。设若我能够选择,我情愿要一个完美的过程,而不是一份沉闷的结局。
今日,那双采茶的手即将摘取春天的新茶。今日,我将杯中的香茗饮出了隔世的味道。
今夜,我开放了花瓣,馨香只对你一人吐露;今夜,张开你的羽翼,随我一道飞临至高的福地。
过去与未来,就在这一夜,完成伟大的交接。
我知道我的娇艳不会永久,我知道你的热烈只能短暂。只在这一刹那,我愿将自己燃烧,捧一颗炙热的心给你。
今夜,交出你的秘密,告诉我犬吠声声的那个夜晚,你曾怎样走出那个草垛,背离了你的初恋?
你的目光苍凉而悠远,沉默是你逃避的语言。
但你的眼神却泄露了秘密。我看到你滚烫的诗行,像一片叶子凌风飞舞在记忆深处。
我听见辽远的哭泣声,流泻在荒河之上,心碎散落一地。
今夜,我的花瓣就要枯萎,我的苦难即将结束。
今夜,我不会哭泣!
当所有的预言都被不幸言中,我终于明白,这个春天已经不再。
我绝望地看清了风中的那棵树,原来只是一棵苦楝树。它的枝干脆弱到一扳即断,它的果实苦涩到难以下咽。
我家的猫慵懒地蜷缩在一个角落,每一秒钟忽闪一下它的眼睛。
这样的死寂让人欲哭无泪。
在这个虚拟流行的季节里,我生了一场无关痛痒的病。等待病愈的日子里,我的灵魂只剩一具空空的躯壳。我又该怎样学会收藏起每一个渴望,回归到日子平静的本真中去?
窗外的两棵古樟顶着灰色的天空,钢筋水泥也是灰色的。绿色只能在夹缝中挤一个生存的空间,它将成为候鸟安放自己的唯一家园。只是我不知道,喜欢砍伐的商人,为何单单对它们放下了屠刀?
在这座城市,我找不到一个肥沃的花畦。忙碌的功利的人们无心留一片种花的土地。我只能这样,在这个仅存些许泥土的盆里,拼命地呼吸,拼命地舒展自己,拼命地要夺取一次开放的权利,以及一些驻足的脚步和一段深情注视的目光。
如果可以,我愿意在无望的回忆中,等待秋天的到来。而后拼了我全部的生命,开成一朵最美的菊。
我的懵懂的世人呵,你无需猜度一朵花何以能够开得如此绚丽。你永远不会知道,那是我生命里最后一滴血的嫣然。
(朝颜本名钟秀华,畲族,鲁迅文学院第29届高研班学员,供职于瑞金文学艺术院。作品散见《人民文学》《诗刊》《散文》《散文选刊》《文艺报》等报刊,出版散文集《天空下的麦菜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