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 白
猫国春秋
文/范 白
范 白书法家、画家,广东英德人,别署南山,系广东中华诗词学会理事,广东岭南诗书画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南山》主编。文章发表在《南方日报》《、南方都市报》《中国美术家》等各级报刊,书画作品被清华大学、暨南大学等国内各种机构及个人收藏。著有诗集《投石集》等。
许多年前,廖冰兄先生曾以《猫国春秋》为题做了一个漫画展,旨在讽刺“不作为”的猫儿。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并非故意与猫儿过不去。冰兄与猫的交集似乎也就只有这一次,并且是纸上相逢,我印象中,冰兄是不曾养过猫的。冰兄的猫国春秋,实则与猫关系不大。
猫儿捕鼠,这事儿似乎是不容置疑的,其实不是所有的猫儿都是天生捕鼠的,所以古人为了寻得一只能捕鼠的猫,可谓穷尽心思,还出了一本专门教人看猫的书:《相猫经》,罗列出“十二要”、“五长”等等,从头到脚,各有讲究,烦琐如同宫中选妃。倒是南方人选猫的方法简单,提起耳朵,四只脚和尾巴随即缩作一团的,这种猫最佳。据说湘潭的张博斋(以文)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直接“掷猫于墙壁”,能抓住墙壁而不掉下来的,称之为上品。这种选猫的方法简单有效,但是过于粗暴,这一掷要是用力过度,猫儿又没能抓得住墙壁,后果是比较血腥的。
古人对于猫的认识,细琐中蕴含智慧,至今读来,不禁会心一笑。唐人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记载:猫鼻端常冷,惟夏至一日暖。这个说法如此果断,让人无法怀疑,古人的坚韧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想必作者这辈子没干别的事,每天就顾着摸猫鼻子去了!这本书上还说:“猫洗脸过耳,主有宾客至。”脑补一下当时的画面,一个孤独的老人和一只猫,老人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一下猫鼻子:嗯,冷的。直到夏至那一天,一摸,咦?暖的!完了搬张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看猫洗脸,老人一边看一边默念:洗过耳,洗过耳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门口,希望有客人来访——这是历史上最孤独的老人,没有之一。老人家啊,猫洗脸过耳,有时候是因为:有虱子。有时候觉得段成式写这本书,倒像是闹着玩儿似的,里面记述了很多玄幻的事物,至今看来,仍旧会让人脑洞大开。
当然,前人笔记里的猫事也有比较靠谱的,譬如《通书》里关于净猫一说,就很有道理:“净猫,宜伏断日,忌刀砧,飞廉,受死血支等煞。凡阉猫须于屋外,猫负痛自奔回屋内,否则必外逸,从此视屋内如畏途矣。”和猫生活,简直是斗智斗勇,猫的心理与人的心理有时候很相近,有过心理阴影的地方,总是不愿意多待,何况这等大事,对猫而言,想必是终生不快的。选择在屋外干这事儿,确是把猫的心理拿捏得很准。《通书》的作者就是个心机婊。
现在养猫的人,大都是自甘堕落,逢人便自称为猫奴,在这个方面,古人就含蓄许多,又爱面子,将猫称之为“狸奴”,这样方能显示身份地位,其实说到底,也是伺候猫的角色。《挥尘新谈》里有一段话说:“彬师善谑,尝对客,猫居其旁,彬曰:鸡有五德,吾此猫亦有之。客问其说,曰:见鼠不捕,仁也,鼠夺其食而让之,义也,客至设馔则出,礼也,藏物虽密能窃食之,智也,初冬必入灶,信也。客为之绝倒。”这个彬师是标准的猫奴,他养的猫非但不捕鼠,甚至还怕老鼠,还经常偷东西吃,但是这些在他眼里,都成了优点,以“德”称之,真是我就喜欢,怎么地!奈他不何。猫养得久了,主人身上或多或少会受到猫的影响,卑视一切,曾经看过一个养猫的人和养鸟的撕逼:
“养鸟不如养猫,养猫有四胜:护衣书有功,一;闲散置之,自便去来,又劳提把,二;喂饲仅鱼一味,无须蛋,米,虫,脯供应,三;各床暖足,宜于老人,非比鸟遇严寒则冻僵矣,四。”(韩湘岩《与张度西书》)
韩湘岩把人家养鸟的说得一无是处,不知这个张度西收到这封信是怎么回应的,但是可以想见的是,如果张度西有所辨驳,想必韩湘岩会亮出大杀器:有本事把你的鸟拿出来,看我家的猫不把你的鸟给撕了!在猫奴眼里,别的宠物全身都是缺点。
猫奴的身份自是无分贵贱,下到百姓,上至皇族,爱猫之心,同出一辙。高宗时,武氏专宠,废王皇后及萧良娣。萧妃受到迫害,临死前大骂武则天,并放下狠话:阿武狐媚,倾覆至此,愿武为鼠我为猫,生生世世扼其喉。至今有些地方称猫为天子妃即缘于此。武后听了,很不舒服,下令六宫之内,一概不得养猫。武氏本是爱猫之人,直至独掌大权时,对于萧良娣的话便不再忌惮又开始养起了猫。武则天曾训练猫儿与鹦鹉同一食盆喂养,训练到了一定程度,便迫不急待地要显摆一下,于是召集文武百官,共同观赏,这文武百官传看,自是不得马虎,得认真观察,还得搜肠刮肚想好谀词,谁料这一传看时间太久了,猫也饿了,于是一口把鹦鹉咬死吃了,这个场面真是让人尴尬。这时候想起萧良娣的遗言,让武氏不寒而栗,自此总算是断了养猫这个念想。
明朝的熹宗也是一个猫奴,宫内还专门设了“猫儿房”由专人伺候猫儿的饮食。“猫儿房”里的猫十五成群,公的称为小厮,母的称为丫头,视之为儿女。甚至加以职衔,称“某老爷”,按照职位高低领取俸钱,猫儿遇到这种主人,想必是羡煞许多为衣食奔走的百姓。
最适合养猫的,应该是方外之人,晨钟暮鼓,僧客往事,猫儿静坐其间,更添静穆幽情。《七修类稿》中记:“杭州城东真如寺,弘治间有僧曰景福,育一猫,日久驯熟,每出诵经,则以锁匙付之于猫,及回时,击门呼其猫,猫乃含匙出洞交主也,或他人击门无声,或声非其僧,求不应。”有猫如此真是令人艳羡不己,往往这种猫都是别人家的猫,换作自家猫儿,情况大抵是,出门的时候找钥匙,到处找不到,猫儿则在一旁若无其事的瞟了一眼,完了继续闷头睡觉。许多天以后才发现,钥匙竟然在床底下——这必是猫儿干的好事。
《乐陵县志》也有一则关于方外之猫的记述。说的是观音寺僧养了一只猫,性格温驯,花纹又特别漂亮。消失了几个月,后来忽然又回来了,依旧在寺里住着。某日,南方一贩茶的商人,到观音寺来,猫儿见了,非常愤怒地对着这个茶商,趁茶商不注意,扑了过去咬着不放,寺僧赶紧前去把猫儿支开。茶商说:不要怪它,因为之前他曾偷偷地把猫带走,渡黄河的时候不见了,想不到它自己竟然能不远千里的跑了回来。这会儿见了,必定是记起了当时的仇恨。猫儿记仇,确实如此,即便是方外之猫,亦不能免俗。
猫儿近禅,老和尚开示时,有时也会喻之以猫:佛法功夫,举起话头时,要历历明明:如猫捕鼠。猫捕鼠,睁开雨眼,四脚撑撑,只要挐得鼠,到口始得,纵有鸡犬在旁,俱不暇顾,参禅亦复如是。若有别念,非但鼠不能及,兼走却猫儿。这是《禅宗直指》里的一段话。
因为猫而开悟的,有钱塘的诗僧由菴,当时密云和尚开法金粟,由菴问密云和尚:父母未生前为何?云公以手掩面。擘开眼曰:猫。由菴于是得以醒悟。密云和尚的这个开示不难理解,旧时楚人便有以手拳物诱小儿,开之则曰貌。貌者,猫也,言其已遁去,密云和尚之说,意为虚空之意罢。悟得虚空,便己近佛。
猫虽然不列于六畜,但是体态娇小,惹人怜爱,声音酥软,眼神清澈,让人心生怜惜,再者性格训良,能解人意,所以为人所爱护。而且猫儿爱干净,能自我清洁,也是极妙。唯一不足的,就是猫屎太臭——臭得令人发指那种,但猫屎虽说很臭,却有药用的功效,《雷公炮炙论》说:“野猫屎,五月收干者可用。”关于用法,这书没说清楚,在《千金食治》里也有关于猫屎作用的说法:夜猫屎烧灰,治小儿鬼舐头疮。古人真是什么都敢尝试,难怪最后都死了。
说到死,这是每个猫奴都不可回避的问题,猫儿的寿命一般都在十五至二十年,爱宠去世,大都会伤心不已,占据人生中的二十年,感情自是深厚,如果想与爱猫长相厮守,古人倒是有一个方子:
“用蚕豆四十九粒,阴阳水浸,端午时咒之,埋室西北地下,令猫踞其上,七日化为猫精”(《洁古珍珠囊》)。
猫儿成精,自然是跳出了生死轮回之外。这个方子近乎是武林秘籍里的内功心法,玄乎的玄乎的,所以别问我什么是阴阳水,念的又是什么咒。
(责编:王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