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英
浅探聂绀弩诗词的杂文风格
王家英
聂绀弩晚年以大杂文家毕生的功夫来做旧体诗,所以他的诗,其实就是“诗体杂文”,或曰“杂文体诗”。所谓诗体杂文,就是杂文与诗的结合,用“杂文笔法”,或以“旧体诗词写杂文”。它具有诗性特征,诗体形式,但更多地兼备杂文品质,独具杂文风格。即是说,聂诗是以议论和批评为主,以广泛的社会批评和文化批评为主要内容,“革故鼎新,激浊扬清”,具备杂文品质,也就是杂文的那些基本要素、特质在杂文诗中都有反映。它表现为思想内容上的现实性、批判性、讽刺性以及“心灵歌哭”的情感性;写作方法则是以曲笔、嘲笑、反讽、双关、暗喻以及幽默诙谐等等艺术手法为主调。本文拟着重就聂诗的现实性、批判性、讽刺性、情感性四个方面作粗浅的探讨。
聂翁的“杂文体诗”深深扎根于现实的土壤,将现实生活和从这些生活中产生出来的感受毫无顾忌地表达出来,且创作十分丰富,大约占其旧体诗词的三分之一。这些诗词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有的“记录了他本人以及与他相关的一些同志二十多年来真实的历史。这段历史是痛苦的,也是值得我们认真纪念的。”(胡乔木《散宜生诗·序》)有的“不仅反映出了中国整个社会主义时代中,一九五七年——粉碎‘四人帮’前‘左’倾路线统治下光怪陆离的面貌,而且写出了被折腾的知识分子的挣扎和奋斗,这正是千秋诗史。”(王林书《当代旧体诗论·说“绀弩体”》)这些诗词涵盖面广,遍涉了诗人对上世纪五十年代文艺界的反胡风运动,反右派运动,及以后发展到政界的反右倾运动,“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运动等一系列政治运动的观察与思考。
以写北大荒劳动生活的《北荒草》为例,53首劳动诗,诗人通过自己对劳动中的具体事情和感受的记录,来浓缩一个时代的真实历史。如《锄草》,诗人借“每回锄草总伤苗”的描写,隐讳地传达了诗人对“反右”斗争扩大化殃及无辜,把“香花”当成“毒草”一齐铲除的怨愤。写出了“锄草伤苗”、“物理难通”的千古绝唱!
对于“文革”初期,“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乱象,聂翁在给朋友的唱酬应和诗中多有不屑情绪,如“杂花生树群莺乱,笑倒先春报信梅”(《赠老梅》),此诗以隐喻曲折的方式,显示了“文革”对人才的摧残。
对已故友人的怀念,“从今不买筒筒菜,免忆朝歌老比干”(《挽雪峰》)。诗人以沉痛的感情,对冯雪峰的逝世表示惋惜,同时又对冯一生忠诚革命的高风亮节作了公正的评价。
对自己无端蹲了十年监狱,在《赠周婆》之二中是这样描述的:“探春千里情难表,万里迎春难表情。”把探牢说成“探春”,把迎接出狱说成“迎春”。借用《红楼梦》中的人名说夫人远道而来探牢迎接,内心感到十分温暖,而且激动,但更有无尽的苦涩,非语言所能形容。故以“情难表”、“难表情”的反复咏叹表现自己当时的内心状态。
对于借政治运动以整人帮凶为乐事的批判与揭露,诗人在《董超薛霸》中写道:“佶京俅贯江山里,超霸二公可少乎?”(《董超薛霸》)董超、薛霸作为“佶京俅贯”的爪牙,以整人为能事,可恶、可恨亦可怜。诗人经历了一系列的政治运动,饱尝过董、薛之类小人的苦头。故借咏《水浒》人物,专为董薛搭上一笔。
以上举例虽系聂诗现实性杂文诗的冰山一角,已足见聂翁其诗的真实性、针砭性。其笔调大胆泼辣,嬉笑怒骂,自成风格。
上述聂诗的现实性中已现针砭性,这里再次举例说明之。
一是对封建伦理道德歧视女性的批判。如在《祥林嫂》中他写道:“人果无魂抑有魂?女人何故属男人?”“垂死愚氓苦思想,平生俚俗蚀精神”,这些诗句既是对旧中国最底层妇女的同情,同时也是对传统痼疾的批判。聂翁对封建伦理道德的思考和批判是独特的、深入的。他对《红楼梦》悲剧主题和人物命运的评说,是建立在现代人道主义价值观的基础上的。“寒光闪处青锋血,恨比晴颦似更深”(《尤三姐》)昭示的是尤三姐以死对封建社会进行的不屈抗争。“三军夺帅情何迫,匹女忘威事可歌”(《鸳鸯》),则是对鸳鸯的反抗精神给予最热情的歌颂。“谁堪白璧青蝇玷,其奈红颜薄命何”(《妙玉》),更是无情地揭露了封建社会的罪恶,充分反映了诗人对被压迫妇女的同情。
二是对愚弱的国民性的批判。诗人在《题示众》诗中写道:“愚弱国民示众材,围观不下百人来。何因示众无人晓,嘲弄千言告示牌。”他认为作为示众材料的人,是“愚弱国民”;作为围观者,同样也是“愚弱国民”。因为被“示众”者犯了什么罪,是什么原因示众,没有一个人明白。这说明了民众的愚昧,也是对告示牌的嘲弄,更是对愚弱国民性的批判。
三是对奴性与皇权的批判。“何幸生逢奴乐岛,纵谈革命亦何加”(《孽海花》)是对奴性的批判;而“少女玩过又赐死,居然多情圣天子”(《华清池》)则是对封建皇权的批判。
聂诗中更有一些对现实社会丑恶现象的批判。如写北大荒的诗中,有一首《怀张惟》:“《第一书记上马记》,绝世文章惹大波。开会百回批掉了,发言一句可听么?英雄巨像千尊少,皇帝新衣半件多。北大荒人谁最健?张惟豪气壮山河。”因为作家张惟写的一篇小说《第一书记上马记》,是反“大跃进”中的浮夸风和官僚主义,却被召开大会批判为“右倾机会主义大毒草”。聂翁为张惟鸣不平,愤而作此诗。诗中颔联是当时“批判会”的真实写照,批判者执一面之辞,被批判者有口莫辩。颈联更是直言不讳地以“英雄巨像”肯定被批判文章的价值,以“皇帝新衣”讽刺批判者言辞的虚假,堪称警句。这是一首充满现实主义批判精神的杂文体诗。
诗人他所处的时代,政治运动频繁,“帽子”满天飞,他在许多诗作中都有批判,只不过这种批判都夹杂在诗人沉郁复杂的情感之中。例如“谁知苦我天何补,说不赢君见岂非”(《六鹢》)、“十年已在人前矮,九日思知何处高”(《九日戏柬迩冬》)、“男儿脸刻黄金印,一笑心轻白虎堂”(《题壁》)等,都是他内心不平悲屈的写照。所以他的诗里总是掺合了多种复杂情感在其中,表面上看似轻松俏皮,幽默诙谐,其实背后却隐藏了作者深刻的沉痛,而在这沉痛之中,是一个杂文家面对时代变幻、个人苦难的哲理思辨和针砭批判。
聂翁还写了一些寄人、悼人诗,批判了政治风云的变幻给社会和人造成的苦难。他以“于无声处响惊雷,……痛彻乾坤此一悲”来哭总理;以“噩耗雷惊难掩耳,楚囚偷写吊诗来”挽陈帅;以“君以一尸谏天下,世惊虎吼跃龙潭”挽老舍,诗人认为老舍“尸谏”是对“文革”的抗议;而“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挽雪峰》)则真实地反映了几十年来历次政治运动高压下人们的心理,寄寓了对社会历史的思考和批判。“文章名世无侥幸,血写轲书《李慧娘》”(《挽孟超》),这是历史的悲哀,也是对“文革”时期极“左”路线的批判与控诉!
白居易曾把自己的诗归为闲适诗和讽谕诗两大类。聂翁一生所处的时代风云变幻,世事不宁,而他一生又少有闲适,缘情为事之诗,讽谕见多。他将讽谕手法用于旧体诗词的创作中,通过与夸张、反语、幽默等手段的巧妙结合,营造出一种嬉皮笑脸、指桑骂槐的针砭气氛。在一种审美愉悦中完成对讽刺对象的批判指责,是文明的讽刺、温和的嘲笑、幽默的蔑视,诗作就有了“杂文”的味道。更能使“教训文字也富于诗的分子”,这比一般的谴责更富有感染力。如聂翁在《吊熊猫》一诗中写道:“尤物人间何处寻,汶川四境柏森森。可怜弱土藏殊色,竟有强邻慕好音。万里和番天下计,一身报国女儿心。专机未发香先泯,顿使洋奴泪满襟。”本诗的背景是这样的:1946年10月,美国支持国民党大打反共内战。国民党政府为博取美方欢心,在四川汶川境内搜捕国宝熊猫献上。一只雌性熊猫身受弹伤,在运往美国途中不治而亡。《新民报》连刊《熊猫小姐,今日来渝》《熊猫昏睡上海,急坏移交先生》《熊猫玉殒香消,有人惋惜不已》等文章,聂翁因而作此诗。首联、颔联叙事,颈联议论,把国宝熊猫奉献美国比喻汉朝用“美女和番”,幽默诙谐的语言,已带三分讥讽。尾联更进一步“专机未发香先泯,顿使洋奴泪满襟”,送往美国的专机还未起飞,熊猫小姐已香销玉殒,那些崇洋媚外的奴才,如丧考妣,泪流满面。特别在“洋奴泪满襟”前冠以“顿使”二字,使讽刺意味增加七分。
如果说聂诗讽刺国民党洋奴的诗如“投枪匕首”直刺对方要害,对于“四人帮”亦是如此。在“文革”初期,聂翁写了一首《没字碑》,以武则天暗射江青:“东施效颦人尽嗤,岂汝称孤道寡时”,最后以“骑虎难下,有家不得归”一语破题,直揭江青“女皇梦”。而对于自己在解放后所受的不公正待遇的讽刺却以朴实率真、诙谐幽默、自我解嘲为主要色调。如诗人在《船屋》中写道:“曾经沧海难为水,从此桃源便是家。”聂翁曾说,自己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关监狱,简直等于进了陶渊明理想中的极乐世界——桃花源。楼适夷问聂:“坐在牢里是什么滋味?”聂回答:“比你们在外面好一些,没有高帽子,没有喷气式,没有大批判和红卫兵!能安安静静地读书!”可见《船屋》用的是十分幽默的谐语,也是十分辛辣的讽刺!
聂诗的朴实率真、诙谐幽默、自嘲自讽在他的“劳动诗”中俯拾皆是。如《放牛》之一云:“马上戎衣天下士,牛旁稿荐牧夫家。”前庄后谐,蕴含更加深沉,今昔之比,感慨万千,也更加耐人寻味。《放牛》之二又曰:“一鞭在手矜天下,万众归心吻地皮。”昔时“天下士”,今当“放牛娃”,虽是“放牛娃”,但也可以“一鞭在手”,令“万众归心”。在这个小小的天下,抖抖威风,貌似自嘲,实为讽刺。诗人让读者在《丁聪画〈老头上工图〉》中看见“小伙轩然齐跃进”的英雄形象,“老夫耄矣啥能为”的我,诗人感到躬腰驼背能干啥?“美其名曰上工去”,恰被丁聪画眼窥见。英雄状变成滑稽样,悲哀!在那个不能人尽其能的荒唐岁月,文人丢下了自己手中的笔,却操起不会使用的农具,还要故作工农阶级的英雄状。一旦得到领导的一句表扬,“支书竖拇夸豪迈,连长拍肩慰苦辛”(《受表扬》),一个知识分子犯人能不诚惶诚恐,喜不自禁?竟有自我得意的满足。诗人是在讽刺那个荒唐年代,还是讽刺诗人自己?他实则以谐趣寓不易说之情,使之成破涕之笑。在谐趣的深处,却隐藏着沉郁。
正如施蛰存先生说:“一首诗,光有谐趣,还不易为高格,聂绀弩同志的谐趣,背后隐藏着另一种情绪:沉郁。”聂翁像这样谐趣中又含沉郁的诗也表现闲适的题材。例如《即事用雷父韵》:“虽邻柳巷岂花街,不为借书死不来。枯对半天无鸟事,凑齐四角且桥牌。江山间气因诗见,今古才人带酒杯。便是斯情何易说,偶因尊句一诙谐。”虽是用韵奉和诗,却也写得沉郁而格高。首、颔二联是诙谐之语,颈联是诙谐之后的庄重语,尾联正以谐趣寓不易说之情,所以这谐趣便成为一种破涕之笑,创造了诗的高格。这种自嘲自讽诗,还经常出现于表达志同道合者的友情之中。如《中秋寄高旅》中一、二联:“丹丹久盼过中秋,香港捎来两罐头。万里友朋仁义重,一家大小圣贤愁。”其诗情来得轻松愉快,但这愉悦里却隐含着“沉郁”。此意从作者自注中便可知晓:“圣贤愁,见《笑林广记》,意谓白吃者圣贤亦无奈何。”第三联“红烧肉带三分瘦,黄豆芽烹半碗油”,谐趣横生,让人未吃前已是馋涎欲滴。尾联“此腹今宵方不负,剔牙正喜月当楼”,写出了诗人的“穷酸”窘境,吃后更是扪腹大叹,“我不负汝”!最后以景语作结,让人想到了阿Q的精神胜利法,把自己的贫困落魄化作心理的满足。全诗是在轻快中隐含沉郁,沉郁里折射出讽刺的味道。
古人云:“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聂诗所抒之情,首先是国家民族之情,人民之情。聂翁是在用“心灵”创作,将整个身心投入到题材中,感受笔下人与事的悲喜哀乐并与之共鸣,把自我熔铸其中。“文章报国谈何易,思想忧天老或曾”(《〈花城〉以“迎春”为题索诗》),他一生追求真理,对祖国人民有如赤子,充满了真挚深沉的爱,就是身陷囹圄,身处“穷途罪室”,仍然“久想携书,寻师海角,借证平生世界观”。人虽“今老矣”,气则融冰销铁,“迎春入沁园”,“鱼跃于渊”(《沁园春·赠木工李四》)。他的精神和情感,始终关注着国家、社会。“天下人民无冻馁,吾侪手足任胼胝”(《麦垛》),这是一个智者的爱国情怀。“西风瘦马追前梦,明月梅花忆故寒”(《六十》之二),表达了诗人对理想的追求,献身共产主义事业的坚定信念。“欲把相思栽北国”、“以此微红献国家”(《削土豆种伤手》),这是诗人报国情怀的表白,“大我”精神的写照。
聂翁是个性情中人,“他重友谊,重信义,关心旁人远远胜于自己。”(夏衍《绀弩还活着》)
他与陈毅元帅在新四军军部相识相交,当年陈帅与张茜结婚就是聂翁当的“红娘”,故有“东风暮雨周郎便,打打吹吹娶小乔”(《挽陈帅》),赞扬这位雄姿英发,文武双全的儒将“酒酣抓笔当枪弹,一弹洞穿膏药旗”(《挽陈帅》)。1972年陈帅逝世时,诗人还在山西狱中,闻讯后便用“噩耗雷惊难掩耳,楚囚偷写吊诗来”挽陈帅。“噩耗雷惊”,可见陈帅逝世对诗人内心的震撼;“楚囚偷写吊诗”则是历史的悲哀,更见诗人对陈帅的感情之深厚。
聂翁重友情,讲信义,说真话,不平则鸣的侠义情怀突出的表现在他与冯雪峰、胡风的赠答诗中。他与冯雪峰是世事风雨中的知音、知己。当冯雪峰为人所构陷,处境艰难时,聂翁敢于为朋友辩护,甚至以冯雪峰自况和自豪。如《雪峰六十》之三云:“荒原霭霭雪霜中,每与人谈冯雪峰。天下寓言能几手,酒边危语亦孤忠。鬓临秋水千波雪,诗掷空山万壑风。言下挺胸复昂首,自家仿佛即冯翁。”要知道,当诗人挺胸昂首模仿冯雪峰的神情举止之时,他正在北大荒劳动改造。又如《雪峰十年忌》中写道:“相逢地下章夫子,知尔乾坤第几头。”雪峰之死,暴露了“文革”期间党内派系斗争延及社会自相残杀,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峰。对革命忠贞不二的“冯雪峰未死于敌人的枪下,却倒在各种同志的口诛笔伐中,怎不令人为之悲愤?”(姚锡佩语)这不仅是诗人情感的“心灵歌哭”,而且是社会的“心灵歌哭”!聂翁对以真言贾祸的胡风赠诗21首,反复为“三十万言书”鸣不平。“无端狂笑无端哭,三十万言三十年”(《胡风八十》),通过两个“无端”和两个惨痛数字“三十”的重复,突出了“三十万言”换来了“三十年”牢狱之灾的奇祸奇冤,“不得其平剑尚鸣”!诗人又在《悼胡风》一诗中写道:“精神界人非骄子,沦落坎坷以忧死。”哀其人已逝,念其志尚存。这是患难与共的良朋知音,同时也道出了这对“鲁门弟子”真挚的革命情谊。
“南洋群岛波翻笔,北大荒原雪压诗”(《八十》),是聂翁一生经历的浓缩。诗人经历了“反胡风”、“反右”和“文革”,遍体鳞伤,他忧愤深广的内心,积郁磅礴的情怀,不能直接纵笔挥洒于杂文,只有化为浓郁的诗情,喷薄而出。“垒块须眉两奈何,仙人岛上借吟哦”,尽管他实在难以理解,自己一生追随鲁迅,扛起“左联”大旗,与腐朽没落势力斗争,以“韩康的药店”揭露、讽刺、批判国民党独裁统治;在《血书》中,他是以新中国的代言人的姿态出现的,他在解放前夕和稍后在香港写的那些文章,是对《毛泽东选集》第四卷中那些战斗檄文的最有力的响应。他的咏桥诗《武汉大桥十首》,在瑰奇的意象中充满了对时代的歌颂和对美好前程的憧憬。如此赤胆忠心,竟沦为“右派”、“反革命”。他的迷惘,他的郁结,现诸诗行:“他人饮酒李公醉,此地无银阿二偷”(《自遣》),迷惘于不白之冤,无处申诉;他郁结那“地无裂缝天无路,你是何人我是谁?”(《反省时作》)的“同室操戈”。他面对“曾经沧海难为泪,便到长城岂是家”(《解晋途中与包于轨同铐,戏赠》)的茫茫哀伤;他只能接受“男儿脸刻黄金印”(《题壁》)的残酷现实;“十年睽隔先生面,千里重逢异物惊”(《对镜》),他无可奈何地经受了十年炼狱的磨难;他又承受了“膝下全虚空母爱,心中不痛岂人情”(《惊闻海燕之变后又赠》)的至悲至痛的家庭变故……这些磨难,在国家和人民至高至大的情感面前,自己个人和家庭只不过是屑小的瓶瓶罐罐。“方今世面多风雨,何止一家损罐瓶。稀古妪翁相慰乐,非鳏未寡且偕行”(《惊闻海燕之变后又赠》),这是聂诗的真情真格,倒是引发了千万读者情感的“心灵歌哭”。
聂诗中表现出的现实性、批判性、讽刺性、情感性是真实的、深刻的。诗人以旷达乐观的人生态度面对现实,以传统爱国的忧患意识审视社会。他所创作的旧体诗彰显出与众不同的高超的杂文品质。诗人寓悲愤于旷达,寄忧伤于诙谐,在幽默中见嘲讽,在笑声里听歌哭。他的诗中那嬉笑怒骂、犀利爽快的社会讽刺批评和一针见血的现实主义杂文的战斗精神,形成了聂体诗的独特风格。
(作者系京山绀弩诗社原副社长)
责任编辑:刘 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