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兆斌
(河南大学文学院 河南 开封 475000)
末日的萝卜
朱兆斌
(河南大学文学院 河南 开封 475000)
我是几个月前被人类发现的。
由于我刚出生不久,体格瘦小,四周的同类一个个被刨出(其中包括我的家人),我却没有被发现。之后他们又翻检多次,每刨出一个都会引起一场斗殴,而每场斗殴都以流血作结。人血渗入泥土,浓而又腥,我的根须不想理会它,但它却强势地扩张——与其说是我的根须吸收了它,不如说是它霸占了我的根须。
直到有一天,一群人来到这里,他们拿着一些器械在土地上移动,到我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我被这些器械刨了出来。这次,我没感知到斗殴与流血,却感知到一股欢笑。我被装在一个玻璃罐中,浸在液体里,这种环境让我感到一种异于泥土的舒适,但同时又像浸泡在恐惧里,因为这里没有了同类的气味。
我被带到一所密闭房间,我闻到了化学药品的气味,这不同于我出生地旁边泥土里的化肥。我还闻到了同类的气味,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我终于融入其中。但有一股气味令我很不安,像是同类的气味,但又不同于同类——里面有其他植物的气味,有化学药品的气味,甚至有微弱的人血的气味。
离我最远的一个同类转移了,被放在一个平台上,他的气味渐浓,似乎被从玻璃罐里拿出。随后便又一次闻到其他植物的气味、化学药品的气味以及微弱的人血的气味。一个男人说:“试了好多次了,可是这么试一次,就少了一个能吃的萝卜呀!”一个女人说:“一次一个希望,吃了还得饿。”另一个男人说:“没有这些萝卜我们早就饿死了,还能每天在这里领些救济食物?”既而一阵沉默。我当时理解不了这些话,这似乎是我的幸运——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唯有我的无知,我才不绝望。
慢慢的,被拿走的同类离我越来越近——我们一定是被并排放在一个平台上,而我是这一队列的一端。
有一天,我闻到一股敌意,类似之前闻到的斗殴之气。现在的我可以把闻到的和听到的一切转换成人类的语言了:几个人在争吵,一个男人说应该终止实验,另一个男人说应该继续实验,而另一个女人说应该吃掉一部分实验一部分。女人的话音落下,争吵就停止了。接着,几个同类便被揪了出来。之后我便闻到一股特别强烈的同类的气味,里面有求救,有绝望,有哭诉——这只有我们被切开时才发得出。虽被切开,但并不致死。可怕的是一刀一刀切下去或一口一口嚼下去,每一次肉体分离,我们都会耗着生命的力量释放生命的气味——我们无法做出另一种选择,我们天性就是为了反抗而不惜自我损耗。可悲的是这种反抗对于另外一种生命体是无效的,他们读不懂这种反抗,反而很喜欢,并把它标识为我们的特征之一。
之后,又来了一拨人,气势冲冲。其中一个是领头的,教训了刚才那二男一女,并让他们离开。二男一女哭喊着,但终于被几个人架了出去。不久,又来了三个人,这次是二女一男。
新来的二女一男年龄更年轻,也更有激情,那位男士刚来便说:“终于轮到我们拯救世界了!”
很奇怪,他们前几天并没有碰我的同类,而把整个房间弄得充满化学药品的气味——这种刺激仅次于被拿走而弄得气味尽失。
但没过几天,我的同类又接二连三地被拿走了,只是没以前频繁了。不被拿走时,我们就得忍受化学药品的刺激;被拿走时,我们就得忍受一个同类的离去。就这么交叉进行,我们都知道:他们在调试那些化学药品。
“是不是血液多一点会增强它们的生命力?”一个男人说。
“或许是,我们这些液体里也只有血液是从生命体里提取出来的。”一个女人说。
“也只能想到一个想法试一个想法了,你去弄些吧!”另一个女人朝那个男人说。
“这……为什么我去啊?”男人说。
“少废话,街上那么多死人,你随便弄一杯够用不就行了!你还是个男的!”女人说。
男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这血液的气味不同于化学药品,化学药品刺激我们,血液的气味却试图霸占我们。
“你怎么了?怎么这种表情?”女人对男人说。
“我这次走得太远了,走出了警卫区……看到几个人在咬一个孩子……”男人说。
“干活!”沉默几秒之后,女人叹了口气。
我们能感知得到,一股血液的气味混着化学药品的气味注入我的同类体内。很快,萝卜的气味混乱了,像在斗殴,像在撕扯。终于,萝卜的气味消失了。
不久,那二女一男也被架了出去,伴着哭喊。
这间房子的工作人员又换成了一组二男一女。其中一个男人的气味分明与第一组里那个男人的气味一模一样,是他把我刨出来的。
“现在钱不管用了,权还管用。”女人冷冷地说。
“不不,我父亲已经调离本区了,是因为我刨出一些萝卜……对一些萝卜比较熟悉,这才让我又回来的。”我就是那些萝卜中的一员。
“不管怎么样,能让萝卜不灭绝才算我们的本事,干活吧!”另一个男人说。
过了几天,传来消息,那位调离本区的父亲莫名其妙地死了。从此,这间房子更加沉默,更加寒冷。
我的同类频繁地被拿走,频繁地气味消失,比以前快了好多。
没过多久,我也被放在了那个平台上。取出,注入,一股强烈而难以抵抗的气味涌进我的体内,突然,刚插进来的针头被拔了出来!我滚落在地。
“去死吧!这么实验根本没用,最后一个萝卜是我刨出来的,得我吃!”一个男人说。
“来啊!他发疯了……”另一个男人还没说完,一声枪响,我便闻到了一股恶腥的血液味。
又一声枪响,又一股恶腥的血液味。
“吃也轮不到你!”这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终于,我如同其他同类一样了,被咬开,嚼碎。当我进入她的体内,当注入我体内的气味与我自己的气味纠缠,我像人一样拥有了大脑,拥有了四肢,霸占了不属于我的地方!我成了那个女人!
我打开房门,就这么走着,看到一群人相互撕咬着。当他们发现我,外围几个人又向我扑来。我被咬开,嚼碎,终于如同其他同类一样了。
然而我似乎还活着,我的气味不散,飘在空中。但真正让我感到痛快的是,我曾霸占了人类的身体和语言,在我的所有同类均被人类霸占之后。
J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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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4-00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