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良
衡山夜语
陈胜良
岭南学派研讨会的代表们入住的宾馆在南岳衡山的半山亭景区。伫立远望,翠绿起伏的山脉,仿佛葱郁的苍龙,在苍茫的大地上蠕蠕而动。伫立处,大树林立,灌木葱茏,满目旖旎。走进宾馆大院,树木枝繁叶茂,花草芳香,沁人心脾。花草树木与亭台楼阁相映,青松翠柏与绿瓦白墙交辉。虽然夏日骄阳似火,被太阳照射的地面像被火烘烤了一样干燥炙热,但走进院内,还是感到了林中吹来阴凉的微风。
宾馆环境宜人,且地形奇特,我们初来乍到,周边的一切都是我们好奇心理的囊中之物。晚饭后,大伙不约而同地陪何老师出来走走。庭院深深,曲径通幽,散步的人闲庭信步,饶有兴趣。不一会儿,太阳滑落到大山那一边去了,山背后蓝色的天空仿佛拉开了一块硕大的红红的帷幕,山的这一边花草树木被映得层林尽染。尽管太阳落下了,但夏日的夜幕降临得晚一点。我们干脆走出院子,沿着盘山公路往上走,漫不经心,但兴致勃勃,我们边走边说话,边说话也边猎奇。蓦然间,远远地看到一群人爬上山来,原来是上山拜佛的香客。他们穿着清一色的服装,头戴纱巾,手拿龙头拜凳,打着绑腿,手举南岳进香旗,顶礼膜拜,边走边跪,边跪边哼着《南岳香歌》,长长的香客队伍走走停停,跪跪拜拜,好不容易上山来了。等我们目送他们跪跪拜拜到山那边时,耳边已松涛阵阵,山风猎猎,鸟鸣啾啾。夜幕开始降临了,暮色苍茫中,远处的高山,近处的树木,由清晰变得模糊了。亚龙担心到了晚上,山上有毒蛇出没,出来吃露水,所以书记建议回院子里转转比较安全。
院内后花园中,有一块休闲乘凉的平台,我们就在那里来回走动。夜色把先前那块红红的帷幕染成了黑色的帷幕,黑色的帷幕把远山和近林以及山里的树木、林中的花草都遮盖了。黑乎乎的山的轮廓和黑乎乎的林的影子,让我生出很多遐想。幸好平台上还有昏暗的路灯,来回走动的人面容依稀可辨。但路灯的光却又像远飞的萤火虫,忽闪忽闪,整个平台笼罩在梦幻中。当和何院士零距离地走在一起时,我的心里生出很多问题。
“何老师,您和李老师当年日夜奋战设计深圳科学馆,一举成名,继而一路滔滔,获奖无数,尤其是设计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和上海世博会中国馆,您一下蜚声海外,闻名遐迩,您是不是觉得很有成就感?”我停住脚步,劈头第一句就这么问。听到我的提问,何院士也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看面前像萤火虫一样闪烁的路灯,然后羞涩地说:“成就感嘛是有的,可是我的成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耶。”我睁圆着眼睛进一步问道:“此话怎讲?”何院士用手指顶了顶滑到鼻尖上的眼镜架,然后竖着一根指头说:“成就是团队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没有我的团队,我什么也做不成。”何院士的话简洁明了,可是我却还不明不白,萤火虫一样闪烁的路灯仿佛在我心中闪烁,忽明忽暗。嗯,谁都知道,何院士在中华大地的建筑领域里开疆拓土,从岭南到江南,从南方到北方,开拓不止。“团队”二字怎能概括他成功的原因?人家不也有团队吗?为什么别人就不如他那么成就斐然?
我心存疑惑地继续问道:“您是团队的灵魂,每一个工程不都是由您主持设计的吗?不都倾注了您的心血吗?主要成就归您,理所当然呀。”可是何院士不以为然,他用手指理了理头上的白发说:“现在的大型建筑设计呀,绝非一个人做得了的,它需要团队的力量。我好比一个指挥,我的团队和谐配合,这样才能奏出美妙的旋律。没有我的学生和同事,我肯定一事无成。”在任何场合,别人只要提及何院士的成就,他就会羞赧起来,总喜欢把成绩归于别人。
后花园里微微漾起一阵风,何院士满头白发,本来一丝不苟,却也轻轻飘舞起来。我忽然想起了爱因斯坦的模样:他深邃的目光盯着你,他银白色的头发却在空中飘舞,他的心却在太空之外了。伟人总有伟人要做的事,与你说话时,他会心不在焉。然而,何院士就不一样,不管多忙,与你说话,他会用心聆听,认真回答。
我和何院士侧身依着围栏,絮絮交谈,平台下面的山涧,泉水在潺潺细流,仿佛流进我干涸的心田。大地已经沉睡,微风还在轻轻地吹,山蝉还在不休地叫,书记和其他人还在来回地走动,其实,后花园里已是寂静无声。也不知什么时候,树梢上慢慢升起了一轮明月,黑色的帷幕慢慢散开,天空也渐渐变得皎洁柔和。月光如水,静静地撒在大地上,平台上像披上了一层银纱。平生景仰月亮,等待月亮,渴望与月亮对视。每每皓月当空,我便伫立远望,心存仰慕。然而,今晚的月亮羞赧如少女,自己的精彩、美丽,从不张扬,从不表白。在苍茫如水的天空,我凝望羞赧的月亮,更加肃然起敬,更加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