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任旻弼
“蒋调”有仙气
文 任旻弼
蒋月泉
一
几年前,第一次看见网上一位年轻女听众写:“蒋调”有仙气。我被这种美妙到骨节骨臼里的精彩评价激动过无数次。
近40年聆听评弹的经历一再告诉我:听“蒋调”历练悟性。
就以我的悟性来说吧,笔者就极欢喜“蒋调”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仙气。我甚至还通过“蒋调”开篇《莺莺操琴》及其“牵线搭桥”总结、命名出了—“蒋调”的三种仙气—吴绛雪“风凉”仙气,贾宝玉“清水”仙气,转弯的隔空仙气。
朋友你若信不过,听我细细道出来。
二
夏日里,听“蒋调”,我总是首选开篇《莺莺操琴》。
因为我欢喜《操琴》中“蒋调”风凉的仙气。就如上述网友说的—“蒋调”有仙气,正是她所突出了的蒋月泉唱腔不爱玩高调冲动去故弄玄虚狂妄,而特别“沉得住气”、妙取静心养性的中国本土人文真髓。
这位网友她说得多好:“蒋调”调匀丹田气、贯通醇厚气,为蒋月泉那种“风凉极了”的仙气白描许多氛围。
遥远的350年前,清朝才女吴绛雪的“一个不小心”,竟然开启了“蒋调”开篇《莺莺操琴》“风凉”仙气的魂灵性。可赞呵,吴绛雪妙极雅韵而落笔写下了这样10个字的回文诗—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
通过“香莲,碧水,水动,风凉”这一系列意境的复调叠化,吴绛雪让我们首先看到了—古代夏日里—温丽的大自然色彩,空寂的心理学折射,生息的不可知世界。
接下来,蒋月泉潇洒地送走了吴绛雪的背影,《莺莺操琴》全本由“蒋调”做开市面。
于是,蒋月泉便把崔莺莺操琴思春的夏日情形,颇耐寻味地洋溢起来,微妙有致地荡漾开去,适度伤感地于无声处。
三
俗话说:景为情设,情由心定。
遍听那“操琴”的静的深的美的韵的风凉的迷人,真是几乎集合了道禅之臻无、人性之多欲、情思之忧苦。有“消愁解闷”,“兰房寂寞”的少女怀春,有“九曲红栏”、“高山流水”的明晦象征,有“见池中戏水有两鸳鸯”的真切感伤,及至崔莺莺“站起身躯意彷徨”的一腔无奈,“蒋调”情笃笃、意漫漫、趣悠悠,靠它每一句唱腔、每一次换气、每一个停顿,做足了“风凉”仙气。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清朝才女吴绛雪,苏州评弹蒋月泉。他俩之间会有什么故事呢?可他们之间却着实交集出了—“蒋调”的仙气。吴绛雪贡献出了她的回文诗,蒋月泉则造就了他独门的“静深”。蒋月泉唱着—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把《操琴》意味打造成“蒋调”最具品牌的—吴绛雪“风凉”仙气。
侧耳听,悉心辨:是否还有更古雅的气韵在涌淌,或叫人灵感理会王维那宁静的诗情画意:竹喧浣纱女,莲动下渔舟……
1960年代,蒋月泉—这位20世纪最伟大的一代苏州评弹艺术宗师,某个夏天在上海工人文化宫教学员唱他的“蒋调”开篇——《莺莺操琴》。他很是自信地说:学“操琴”,要能唱出自家“心里面感觉得到的风凉”来。
半个多世纪过去,这句话一直都还是“蒋调”的经典心语。
四
贾宝玉“清水”仙气——为我所欣赏。
对于女性的审美观照,蒋月泉向来属于“贾宝玉清水主义者”—因为贾宝玉相信:女人清爽都是水做的。蒋月泉同样一以贯之地执行着贾宝玉的清水主义,如演唱或涉及杜十娘、杨贵妃、林黛玉等等女性人物时,所表现着的人道主义光辉。
早在解放前,蒋月泉就把杜十娘开篇中那些龌龊污秽、损害破坏杜十娘形象的唱词给删去了。解放后,“人道主义的革命气”与“窈窕风流的仙气”,更是通过“蒋调”交相辉映了杜十娘的“清水气”、高尚气。
杜十娘在反抗丑恶世道,但蒋月泉演唱主人公“反封建主题”时,他的“蒋调”并不直取声嘶力竭的控诉、谩骂,却以“深潜在灵魂最尽处的仙气”抒发杜十娘“悔煞李生薄情郎”的决绝。
五
在蒋月泉并非绝对到了“不食人间烟火”才叫仙气,“蒋调”开篇《宝玉夜叹》通过贾宝玉的唱的叹的心哀,“转了一个弯”来深化林黛玉的悲剧“仙气”。
可以说,蒋月泉“宝玉夜探”意蕴极其深刻,既唱宝、黛玉爱情的缠绵悱恻,尤重“红楼梦”的“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产生极其悲剧的所谓—“转弯的隔空仙气”。
这“转弯隔空的仙气”,撼人心魄。
因为对于“林黛玉的宿命”贾宝玉惟其明了:久卧病榻的林妹妹已与“香莲碧水动风凉”那样的清爽无涉,亦跟“竹喧浣纱女,莲动下渔舟”一类的仙境了结其缘,宝哥哥心中林妹妹的“仙气”—已经缥缈在了“一片花飞减却春”的黛玉葬花故事,冷却在了“质本洁来还洁去”的焚稿情景。
六
15年前,2001年的8月29日,蒋月泉驾鹤西归。
不管时光经过多少岁月流逝,“蒋调”的仙气依然都是清醇绵厚,永远也不会寡淡失迷。因为它是苏州评弹400年恩赐我们的不朽。
回观20世纪苏州评弹界,能够达到“仙气”深静的,实非蒋月泉、朱慧珍二人莫属。而当下评弹艺术日益式微,他们的“仙气”渐行渐远、终趋消弭,由此就更显得其价值金贵。
(责任编辑/杜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