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杰
摇啊摇,摇到断魂桥
文/胡杰
霍姐跟小孙第二次见面,选在了一家小火锅店。去之前,霍姐精心地补了妆,希望让自己显得年轻些。其实,霍姐皮肤白,五官也周正,没结婚那会儿,追她的人可不少呢。
霍姐原本是陕西省西安市阎良区人,十几年前,离婚后,霍姐开始在临潼打拼。她一边拉扯孩子,一边开了一家蒸饺店。这些年来,左邻右舍的饭馆走马灯似的换着门头,甚至改成了服装店,但霍姐却挺了下来,尽管她的蒸饺店门脸一如既往还是那么小。手上有了些资金后,霍姐开始投资,和一个合伙人一起揽下了一栋楼的防水工程。这事儿,她已经投入了二三百万元。至于蒸饺店,她干脆交给了一位亲戚打理着。
时间过得飞快,从前牵着她手、仰着脸跟她说话的儿子,转眼间已经二十二岁,部队当兵都复员回来了。可是霍姐却仍然单着身。前些年,通过手机微信“摇一摇”,霍姐认识了一个小她近十岁的男人。俩人一见钟情,很快就领了结婚证。霍姐跟别人说,她丈夫是她公司的员工,他们是在工作中认识的。可惜,“摇一摇”的认识方式虽然浪漫却流于草率,这段婚姻变成了闪电婚姻,俩人很快就又领了离婚证。不过,对于“摇一摇”的交友方式,霍姐却没有因此选择排斥。
小孙和她就是通过“摇一摇”认识的。摇微信的是小孙,是他主动要加霍姐的。微友见面,一般都要先发张图验明正身。小孙发的,是他当下用手机拍的照片,属于“原生态”;而霍姐发给小孙的,则是一张美图秀秀做过的图。毕竟,已经四十七岁了,对自己的容貌,霍姐的内心早已经没了当年的满满自信。
下一个程序,当然就是要见“活的”了。可是,第一次见面,霍姐就发现小孙的目光像一块电子屏幕,闪过的是“失望”二字。如果模样还可以通过化妆术作些补救,但一个中年女人被“游泳圈”绑定,就像球场上的压哨球,是无可挽回的。本来说要一起吃个饭,但小孙一见面,盯着她愣了两秒钟,就说:“实在不好意思,临时接了个电话,不能一起吃饭了。回头我联系你。”
小孙看上去三十上下,中等个儿,听口音,也是临潼本地人。霍姐回去时觉得挺扫兴,本来以为跟这人的缘分到此为止,却没想到小孙在微信里又跟她接着聊。说实话,小孙是个什么人,霍姐其实并不太关心。她只是喜欢他的年轻,小伙子长着一对剑眉,显得阳刚、英武。如果说关心他的过往,她也只是在意他有没有结婚。这种游戏,她不想伤着什么人。用电影《手机》里费老的台词说,那叫:“麻烦,太麻烦!”作为一个身体健康的女人,她的生活中需要异性。有过第二次婚姻的失败,她觉得自己的日子也就只能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地过下去了。当然,这只是属于她自己的小秘密,即使是跟自己的儿子,她也只字不能说。不管怎么说,霍姐都是个热爱生活的女人。像孔雀开屏一样,她总是想把自己最靓丽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她剪了动感的短发,一直做着美容,身上穿的衣裳都是精挑细选的。饰品,从戒指、耳环、项链、手链,一样都不能少。她觉得自己已经苦尽甘来,有权利享受一点生活了。通过手机认识个把“小鲜肉”,对她来说,就是个充满神秘感的乐子。
2015年11月12日下午,小孙给霍姐打电话,约她晚上六点出来吃饭。霍姐在家披挂整齐,告诉儿子自己有个饭局,让他晚饭自己解决。之后,开着她的本田风范,准时赶到了小孙说的那家小火锅店。
选择吃火锅,是因为这天下了小雨,天气有些阴冷。小孙看来是个忙人,吃饭的过程中,霍姐发现小孙一会儿就得接一个电话。感觉打电话的人是同一个人,好像有什么急事要找他。“不管他,咱吃咱的。”这回,小孙看上去并不着急。吃过饭,当然是发出邀请的小孙买的单。“我吃完饭了,那你过来吧。”放下手机,小孙又跟霍姐聊了一小会儿,俩人才一起出了门。
一个年轻人已经等在门外,向小孙招了一下手。年轻人身材敦实,像一截锯下来的、连着树根的树桩。霍姐想,这就是刚才有急事找小孙的那个人吧?
犯罪嫌疑人邢平涛指认购买手套的地方
11月15日是个星期天。一早,临潼区火车站公安派出所接到一个小伙子报案:他的母亲,也就是前文说的霍姐,自11月12日晚上出门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霍姐的蒸饺店离火车站派出所不远,小店开得又久,民警都在那儿吃过饭,所以对她印象深刻。一个单身中年妇女,有生意,家里又有个还没有成家的儿子,按说,离家几天,给儿子连个招呼都不打,这事儿很反常。临潼分局刑侦大队城区中队长朱君黎正好在火车站派出所协助工作,就把这事儿给刑侦大队孙晓卫大队长汇报了。孙晓卫一听,也觉得事情反常,马上安排民警围绕霍姐的车先做工作,以车找人。
调取监控视频,民警发现,霍姐驾驶的轿车于11月13日凌晨两点10分,曾从临潼与渭南交界的田市交警卡口经过。然而,开车的并非霍姐,而是一个头戴棒球帽、面戴大口罩的男子。那么,霍姐坐在副驾驶处吗?没有,副驾驶位置空着,没有人。
调取霍姐失踪后的通话记录,到13日凌晨为止,她总共打出过三次电话。霍姐的儿子在电脑上替她备份了一份她的手机通讯录,民警对照发现,这三次电话属于两个人,一位姓黄,一位姓张。经查,这二人都是霍姐生意上有往来的朋友,黄先生是个长期在临潼包工程的外地人;而张先生是湖北十堰人,人目前也在十堰。经与黄先生联系,他说,12日晚上10点多,他接到了霍姐的电话。霍姐说,她在阎良遇上了车祸,急需十万元救急。听上去,她的声音的确显得很紧张。“这么晚了,我到哪儿去找这么多现金呢?”黄先生没把话说死,“你看明天天亮以后,我去给你想想办法行不行?”话说到这儿,霍姐只好说“行”,就挂了电话。但是,时隔不久,霍姐的电话第二次打来:“要不,就先借我五万,我先应个急,你看行不行?”黄先生只好说,他想想办法。黄先生跟霍姐还比较熟,人家第一次开口借钱,不好驳了人家面子。第二天一早,黄先生拨打了霍姐的电话,想问她事故处理得怎么样了。但是,霍姐的电话已经关机了。
那位张先生接到霍姐电话的时间,要更晚一些。这么晚了,要不是手机上显示有霍姐的名字,他都会视作骚扰电话,根本不理。他跟霍姐交情不深,又远在几百公里外的湖北,霍姐跟他开口借钱,他内心其实挺反感。同样听了霍姐关于遇到交通事故的陈述后,张先生平淡地回答,他手上没有现钱,没法帮她。挂电话后,张先生很快就睡着了。
再查霍姐的银行卡信息,结果发现,霍姐随身携带的一张工行卡在13日凌晨曾在临潼区栎阳街道的一个邮政储蓄柜员机上有过查询记录。这里地处渭河北岸,距离城区有30多公里。民警驱车赶到那里,调取ATM机上的监控视频,结果发现,持霍姐工行卡在ATM机上查询过的人,也是个戴棒球帽、大口罩的男子。这个人和驾驶霍姐轿车的人特征相同,但难以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
又要开车,又要取钱,如果这人是劫匪,那么他会不会有同伙呢?毕竟,在他下车到柜员机上查询的时候,车上得有人控制住霍姐吧?顺着这个思路,民警又调取了柜员机外面的一个监控。从这个监控上看到,离开柜员机后,这名口罩男回到了车上——就是霍姐的那辆车。恰巧,刚坐进车里,口罩男的手机亮了。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民警发现,口罩男回过头说了50秒的话。也就是说,后排真的坐着别人。
犯罪嫌疑人尚新房指认抛弃作案工具的地点
渭南市北环路有一段新修的断头路,白天,会有人在这儿练车;晚上,因为路灯还没有装好,这里黑漆漆一片,基本没人来。有个本地人在路边开了个小小的烟酒杂货店,平时把自己的一辆拉货的面包车停放在门前。12日晚,有亲戚把他的车借了去。13日上午,杂货店老板开门发现,平时自己停车的位置,放了一辆本田风范小轿车。以为是谁临时放一下,谁知,这车放到这里,淋过雨后又开始落灰,却并没有开走的迹象。起初,杂货铺老板对这种鸠占鹊巢的行为挺生气,一直留意来取车的人,想美美骂他几句。可是,过了几天后,杂货铺老板开始觉得不对劲,认为这事儿应该告诉警察。好在环北路派出所离他铺子顶多也就200米远,有天从派出所路过,他就进去跟一个熟悉的民警说了这事儿。
环北路派出所就对这一可疑车辆展开了调查。根据这辆车的牌号,11月20日民警发现,车主是临潼人赵某。民警电话联系到赵某,才知道霍姐已经失踪多日。赵某就是霍姐那位接了她蒸饺店生意的亲戚。
这个时候,临潼分局已经抽调刑侦大队、火车站派出所民警组成了 “11·12”抢劫案专案组。得知这一情况,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张江楚带人立即赶到渭南,当晚就将这辆车拖回了临潼。结果,民警从驾驶室门把手、方向盘上都提取到了一些微量元素。经过DNA检索,很快发现了一个名叫尚新房的犯罪嫌疑人。
31岁的尚新房是临潼相桥村人,因伤害罪被判刑,2014年4月才刚刚刑满释放。此前,他还曾经因盗窃罪被判过刑。回家之后,尚新房今天在麻将馆帮人端茶递水,明天又被人喊去帮着讨债,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他目前正在装修家里的老房子,准备结婚用。也就是说,他现在经济压力比较大。
如果尚新房是这起抢劫案的主要嫌疑人,那么,谁是他的同伙呢?专案组决定,暂时先不动尚新房,摸清他的底细。
这个时候,尚新房在临潼城区一家茶馆里给人家干点杂活儿,一天挣一百元。民警私下里了解到,尚新房和代王街办门家村一个名叫邢平涛的人来往密切。民警通过查询获知,这个邢平涛与尚新房曾经是狱友。据了解,在一起坐牢的时候,他俩的关系就特别铁。这个邢平涛与尚新房年龄相仿,刚从监狱里出来时间不长,经济上比尚新房还困难。也就是说,这俩人合伙“弄钱”的可能性非常大。
担心这二人再合伙作案,在无从寻找邢平涛的情况下,专案组决定,马上抓捕尚新房。
临潼城区有个潼河路市场,专案组获得确切消息,尚新房在这里的一家小麻将馆里落脚。为了尽可能不惊动到邢平涛,民警决定,不在麻将馆里抓他,等他出来再动手。12月2日,民警在小麻将馆外面布控守候,从早上等到天黑。晚上6点,尚新房终于从小麻将馆出来,被民警三两下制伏,塞进了车里。
讯问持续到12月3日凌晨两点,尚新房构筑的心理防线终于全线崩溃。按照民警设计的方案,尚新房打电话将邢平涛约到了临潼城区东三叉。就这样,邢平涛也被民警抓获。
11月12日晚上9点多,霍姐从火锅店出来时,不由自主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刚下过雨,空气湿润、清新,这和火锅店里的浓油赤酱区别很大。霍姐的心情挺不错,这一点,小孙早就心里有数。见了等他的那个身材敦实的人,小孙跟霍姐说:“这是给我开挖掘机的司机,娃病了,急着回家。能不能帮下忙,把他送到北田?”北田离城区有十几公里,也在渭河北岸。对于开车的人来说,也就是一脚油的事儿嘛。人家小孙刚请自己吃了饭,这么个要求,怎么好意思拒绝呢?霍姐一口答应下来。
“你坐到后面,让他开!他路熟。”听从小孙的建议,霍姐和小孙一起坐在了后座上。
北田地区原来都是成片的农田,现在,许多地方已经被水泥硬化,成了渭北工业园临潼现代工业组团地盘。临潼组团规划面积101平方公里,主要发展现代装备制造、轨道交通、机电设备制造、新能源、新型科技建材等产业,上面正在“着力打造”成一个国家级的现代工业基地。不过,由于正在施工,有些路段还是断头路,有的地方路灯还没跟上。“挖掘机司机”把车开到秦王一号路的一段这样的断头路,在漆黑一片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上车,霍姐的手就被小孙悄悄地握住了。霍姐手心有些微微出汗,仿佛车子空调开了一样。再后来,小孙把他的左手搭在了霍姐的肩头,霍姐的身体已经变得像一团面一样柔软。这个时候,车子停了下来。她以为“挖掘机司机”要下车解手,谁知右边坐着的小孙左手搂住了她的脖子,右手把一把刀子搁在了她的脖子下面:“把钱掏出来吧!”
侦查员在打捞被抛进机井里的受害人遗体
小孙当然不姓孙,之前,他和霍姐相互之间是用微信昵称打招呼。小孙的真名,就叫尚新房。尚新房是个苦孩子,打小父亲就去世。因为缺少家教,他从上小学就开始偷东西。后来,他就成了个两次坐牢的刑满释放人员。起初摇微信,尚新房倒是真想找个女人玩个一夜情。可是,摇出个霍姐来,一见面,吓了他一跳。他虽然是来寻欢的,却对一个大妈没有兴趣。可是,回去以后一琢磨,尚新房发现这个女人披金戴银,举手投足像是个富婆。于是,尚新房就接着跟霍姐聊。霍姐是个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的人,尚新房没费任何劲,就把她的底细摸清了。
“我手机摇出了个富婆,咱俩把他绑了咋样?”11月10日,邢平涛从河南一回来,尚新房就把想法跟他说了。“行!把她钱一抢,把人再一拾掇。”一听有这么一票生意,邢平涛马上决定跟狱友联手干。于是,11月12日一早,俩人专门到西安买了虚拟电话卡,这张卡可以显示机主在天津,是专门用于作案的。回到临潼,他们又在潼河市场买了一顶棒球帽、一个口罩和两双线手套、两把刀,另外还有一卷胶带。此间,尚新房跟霍姐约下了晚上的饭局。吃饭过程中,邢平涛按照事先的约定,每隔20分钟,他就给尚新房打一次电话,为后面的搭车行为做铺垫。
在刀子的威逼下,霍姐交出了她的包。包里有4000元现金,还有三部手机,其中一部苹果6S、一部苹果5S。就是她的这些东西,让尚新房进一步确认,她是一个富婆无疑。但是,眼前的两个歹徒的胃口可远远不止这么一点。在摘下了霍姐的全部金首饰之后,俩绑匪问她银行卡的密码。可是,霍姐随身带的这张工行卡上并没有多少钱,她也不用瞒着。“那不行!”在挨了一顿打之后,霍姐被胶带封口,双手扭到身后捆起来,双腿也被胶带捆了起来。就这样,她被塞进了后备厢里。“你得给你的朋友打电话,让他们给你的卡上打钱。有十万元,就放了你。要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两个绑匪凶相毕露,不给霍姐丝毫商量余地。当着霍姐的面,他们甚至故意扔掉了她的一部手机。被逼无奈,霍姐只好给黄先生打了借钱的电话。
人家到底有没有把钱打到卡上?黄先生没有一口回绝霍姐,所以,连霍姐也无法确定这事儿。于是,尚新房开车,一路继续往北,就到了栎阳街道。找了一台柜员机,尚新房把帽子、口罩交给邢平涛,由邢平涛去ATM机上查询银行卡余额。发现卡上没有钱,邢平涛回到车上。在他回头要跟尚新房说明查询情况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这个时候,是当天23点50分,电话是邢平涛的老婆打来的。邢平涛并没有接,所以手机持续发光。就是通过这微弱的光线,民警日后从视频里确定,这起案件不是一个人干的。
接下来,他们逼着霍姐再打电话。霍姐只好又给张先生打了电话。得知张先生不肯借钱给霍姐,霍姐也声称当晚无法从别人那里借到钱,俩小子决定杀人灭口了。邢平涛按住霍姐拼命挣扎的身体,尚新房用一根给手机充电的数据线,勒住霍姐的脖子,直到将她勒死。接下来,他们开着车开始寻找可以抛尸的地点。开到阎良武屯杨居村一带,他们找见了一口灌溉农田的机井,将霍姐的尸体头朝下扔进井里。因为井口太小,尸体半截儿卡住了,尚新房还上前用力踩了几脚。结果,他的一只皮鞋随着尸体一起沉入了机井里。
此后,戴上棒球帽和口罩,尚新房开着那辆本田风范,一路到了渭南。发现一处断头路四周漆黑,他们把车扔在了那里,然后打出租车回了西安。起初,他们打的是一辆渭南出租车。深更半夜,看这俩小子面不善,司机开了一段,不肯往临潼跑,替他们拦了一辆西安牌照的出租车。就这样,俩小子深夜潜回了临潼的住处。抢来的现金,一人分了两千;后来霍姐的金货他们拿到渭南卖掉,换了六千元,一人分了三千。至于手机,他们怕惹来麻烦,早早都给扔了。
12月3日上午,霍姐的尸体被从那口机井里打捞出来。案子破了,但俩小子的交代却吓了大家一跳。作案第二天,尚新房就又摇出了一个女人。这些天,他已经跟这个女人聊得火热,女人已经迫不及待要见“活的”了。“伙计,又钓了一个富婆!”尚新房已经和邢平涛约好,准备再干一票。2日下午从麻将馆出来,他原本就是要去和女微友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