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羽
宋徽宗《五色鹦鹉图》的再探讨
——以其图像学意义的解读为中心
张 羽
宋徽宗是一位拥有超高天赋并极具研究价值的艺术家。他创立的“宣和体”绘画风格成为院体花鸟画的一座高峰,他的美学思想及书画作品是近年来文艺工作者的研究重点。本文就《五色鹦鹉图》为代表,从图像与文献相互印证的角度,运用图像学、文献学、比较学、逻辑学等方法,对《五色鹦鹉图》进行再探讨,从而诠释《五色鹦鹉图》的图像学意义。
宋徽宗;《五色鹦鹉图》;道教;图像学意义
中国绘画的技巧在宋代达到了全面成熟并实现了由成熟向精致发展,而宋徽宗直接指导下的北宋院体花鸟画,更是以其一丝不苟的写实画风给世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宋徽宗本人也是被人称为“天纵将圣,艺极于神”1的顶级书画家,他不仅自创了具有“锋芒毕露,傲骨之气,割金断玉”之美评的“瘦金体”,还留下了优秀的绘画作品。其中《五色鹦鹉图》更是蕴含了宋徽宗赵佶的个人理想和审美倾向,被誉为宋徽宗的“自画像”。因此在研究《五色鹦鹉图》图时,应当把重点放在对其图像学意义的解读上。而本文的研究课题,目前在国内学术界均不存在专门的、系统的研究和著述。大部分学者的研究方向只是指向论题内涉及的某些分支,其中包括对于画作的真实作者是否为宋徽宗的鉴定等。例如,有些学者认为《五色鹦鹉图》出于北宋时代画院职业画师之手,是一副北宋画院的宋徽宗御题画,而非宋徽宗亲笔画。著名书画鉴赏家徐邦达在其著作《宋徽宗赵佶亲笔画与代笔画的考辨》2中持此种观点,而丁羲元在《宋徽宗赵佶代笔画的再认识》3中则持有相反意见,他认为《五色鹦鹉图》上宋徽宗所题的“御制御画并书”的款识和花押是不能伪造的,因此他认为此画为宋徽宗亲笔所作。此外,还有一些学者对画作所蕴含的美学思想和绘画风格进行了探索。刘英在《试由<五色鹦鹉图>论宋画的美学质地》4中通过对《五色鹦鹉图》中简练构图和丰富色彩的研究,阐释了宋画之所以具有高贵静穆的美学质地的原因。余辉在《宋徽宗花鸟画中的道教意识——兼谈<五色鹦鹉图>卷》5中对画作蕴含的道教美学思想和宋徽宗时期宗教之于艺术的影响进行了一番叙述。虽然上述研究在其各自领域内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这些成果都是相互孤立而存在的,它们之间并未发生有机的、立体的联系。基于此种现状,笔者决定将这些年来学术界对宋徽宗《五色鹦鹉图》的研究成果融会贯通,运用文献检索和图像分析等研究方法,对《五色鹦鹉图》的图像学意义进行解读。在研究过程中,笔者会保留一些必要的原始材料,并将理论联系实际,避免先入为主、过度解读的情况发生。
通过对《五色鹦鹉图》图像学意义的解读,有助于研究者在其领域进行专门化研究时开阔视野和思路,更好地理解宋徽宗的书画作品。认识《五色鹦鹉图》的图像学意义,对于当代工笔花鸟画吸收优秀传统文化的精华,加强艺术创作有着积极而又重要的意义。
一
《五色鹦鹉图》现如今被收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据展览方说,《五色鹦鹉图》是宋徽宗流传下来的花鸟画中最有可能是真迹的作品之一。然而还有一些书画鉴赏家对此提出异议。如著名书画鉴赏家徐邦达先生在《宋徽宗赵佶亲笔画与代笔画的考辨》6中认为《五色鹦鹉图》是他人的代笔画,而非宋徽宗真迹。古代艺术史研究学者傅熹年在《傅熹年书画鉴定集》7中也认为《五色鹦鹉图》是宋徽宗时期宣和画院中画师所作,非赵佶亲笔所画。此外,一些学者甚至认为此画出于元代画师之手,然而,而这幅画有元文宗“天历之宝”藏印,表明它曾为元内府所收藏,而非元代画作。
按照《五色鹦鹉图》的流传顺序,它在为元内府收藏至元代灭亡后,辗转在明末归戴明说所有,清初流传至宋犖之手,而后又流入乾隆、嘉庆皇帝内府。在其流传入乾隆内府后被重新装裱,重裱时徽宗的题诗被移到了整幅画卷的右侧8。在此之后作为赏赐而到了恭亲王奕䜣的手里,辛亥革命爆发后被孙溥伟、溥儒等售予古董商,1925年辗转被张允中购得,他连题五篇题跋,确认此画为宋徽宗真迹,并考证其流传过程,经过核对之后与《石渠宝笈》的记载没有出入。之后《五色鹦鹉图》又被日本收藏家山本悌二郎购得,他将此记录在他1931年刊印的《澄怀堂书画目录》中,二战后其后人将《五色鹦鹉图》售予波士顿美术馆。
从《五色鹦鹉图》中可以看出作者的写实水平极佳,用色和谐,画面色彩丰富却不失清淡华贵之气,画中的鹦鹉达到逼真的程度,立体感极强,整个画面的构图得当,比例准确,这样高超的绘画技巧,与徐熙黄荃相比,也是不在其之下的。至于徐邦达先生认为《五色鹦鹉图》为代笔,主要是他对赵佶是否具有如此高超的画技持怀疑态度。然而在画卷中却可以看到宋徽宗所提“御制御画并书”,那么若说此画为代笔,那么除非连宋徽宗所题落款也并非他亲手所作,这一结论才能成立。
对于宋徽宗是否有如此挥洒自如的绘画功底,《铁围山丛谈》9中的一段记录,则可以看出端倪。根据记载可知,宋徽宗在十六七岁时,就和擅于绘画的附马都尉王诜、同宗赵大年以及黄庭坚、吴元瑜学画,而吴元瑜从师于崔白,所以宋徽宗工笔花鸟画的的绘画功底来自于崔白一路。由此可见,宋徽宗是一个经过专业训练的画家,所以他在绘画方面的水平,根本不需要被怀疑。
当宋徽宗做了皇帝之后,凡见有“祥瑞”意义的奇花异草或珍禽鸟兽,他都让宫廷画师先作初稿,然后自己再予以润色,完成之后便在画作上题诗,落款,钤印,留下个人花押。在《五色鹦鹉图》中现在还可以看到宋徽宗亲笔所作的“瘦金体”题跋,在题跋的左下角能看到宋徽宗留下“御制御画并书”的款识,款识虽因画卷的破损而受到影响,但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制并”二字。在款识下方还能看到宋徽宗自创的“花押”,此花押被后世称为“绝押”。有人此花押意为“天下一人”,还有人说此花押有“天水”之意。无论是意趣盎然的“花押”,文采飞扬、风格独特的瘦金体题跋,还是独具神韵的印章和款识,都由部分到整体,共同存在于宋徽宗安排的画面构图中。由此看来,《五色鹦鹉图》应该是宋徽宗的亲笔画。
此外,判断一幅画的作者还可从另一个特殊的角度入手,那就是从画作中提取隐含的信息来推测作者的创作意图和人生态度。为了探究作品背后的思想支持,就需要对画作进行图像学意义的研究。然而,在讨论《五色鹦鹉图》的图像学意义之前,笔者有必要交代一下宋徽宗的宗教信仰。
二
要问起道教发展最为繁荣兴盛的年代,那非北宋莫属。到了宋徽宗时期,他更是把崇道活动推向了高潮,他整理道经,加封道教神仙,广修宫观,将道教尊为“国教”,并自封“道君皇帝”。在他本人的艺术创作中,也汲取了道教文化的精髓。高木森在《宋画思想探微》10一书中就说过连“瘦金”二字都含有道气。此外,他还强调绘画时要“师法自然”,把握对象的肢体活动,符合客观规律。他在《宣和画谱卷一道释叙论》11中就提到:“志于道,据于徳,依于仁,游于艺。”
宋徽宗甚至还迷信风水术12和谶纬学13。例如,崇宁初年,京城以屠狗为业者众多,因为宋徽宗属狗,所以他认为屠狗是犯了忌讳,于是向全国下发“禁屠令”。宋徽宗还喜欢与林灵素、张虚白等道士坐而论道。他还笃信风水学,在他刚做皇帝时,子嗣稀少,于是他向道士询问破解之法,有道士说京城东北地势过低,造成阴盛阳衰的情况,要增加皇嗣,只能想办法抬高东北地势。宋徽宗听后立即决定在京城的东北地带兴建艮岳14。此后便有了在《水浒传》15中为世人所诟病的、为宋徽宗建造艮岳而运输奇花异石的“花石纲”16。
此外,宋徽宗“崇宁、大观、政和、重合、宣和。”年号的更替也与测字术和星象有着一定的联系。例如,崇宁五年正月,天上有颗彗星出现,彗星俗称扫把星,在中国古代,只要彗星出现便被视为不详。于是,宋徽宗决定改年号“崇宁”为“大观”,意指“大观在上也”。然而,大观四年五月,天上又有颗彗星出现,于是宋徽宗又改年号为“政和”,“政和”之意,庶政惟和也。此次改年号以后,政通人和。政和八年,有人对宋徽宗说,徽宗做皇帝将近二十年了,该改年号庆祝一下。于是宋徽宗就于政和八年十一月初一,直接改年号为重和,重和何解?和之又和也。但就在重和二年初,有位大臣范致虚对宋徽宗提出意见说,重和这个年号并不妥当,因为“重合”与辽国上一位国主的年号相同。宋徽宗听后就在重和二年,改年号为“宣和”。“宣和”二字来源于宋徽宗的宣和殿。宣和殿是宋徽宗收藏书画和古玩的地方。没过多久,宋徽宗就发现,年号“宣和”也并不妥帖。“宣和”的“宣”字,拆开来是“家有二日”,此时南方爆发“方腊起义”17,岂不是年号之不祥之意应验?由此可见,宋徽宗对于道教的推崇和对“易数”的迷信可谓达到了“强迫症”的地步。而这种考虑也被他带入了书画创作中。
三
在宋徽宗所主持编纂的《宣和画谱》中,他将“道释叙论”放在了卷一的位置,并在《宣和画谱·叙目》中指出了绘画的源头来自于河图洛书18。此外,他还从《易经》19中“乾卦”里的“见龙在田”,“潜龙在渊”“飞龙在天”的易理思想中汲取灵感,指出龙、鱼的画法。他甚至还在自己的绘画作品中,玩起了道教渊源、易数密码。
宋徽宗在《五色鹦鹉图》中,描绘出一只具有五种颜色的鹦鹉,站立于杏花枝头的景象。五色鹦鹉,学名“华丽吸密鹦鹉”,现在大多分布于印度尼西亚,属于低危物种,色彩华丽,数量稀少。在提拔中可以看出宋徽宗将此鸟看做“异禽”,并且“非凡质”,可见宋徽宗对待五色鹦鹉持有非常欣赏的态度。宋徽宗喜爱鸟类,这在他的《芙蓉锦鸡图》和《腊梅山禽图》等许多花鸟画中也有所体现。除此以外,他还曾将自己一匹白色的爱驹命名为“小鸟”。
然而宋徽宗对于鸟类具有强烈喜爱之情的原因却是值得深思的,他为何会如此喜画鸟类?是不是因为鸟类代表了什么?或者说这些画作中的鸟类是否隐含了宋徽宗的审美倾向和个人理想?在宋徽宗主持编纂的《宣和画谱·卷第十三畜兽叙论》中,曾利用了八卦类象为他的艺术思想提供理论支持:“乾象天,天行健,故为马;坤象地,地任重而顺,故为牛;马与牛者,畜兽也,而乾坤之大,取之以为象。”宋徽宗将天的刚健比为“马”,将地的厚重比作“象”,从而使绘画物象具有更深的意蕴。那么可以由此推测出宋徽宗之所以爱画鸟类,是因为在宋徽宗看来,这些鸟类具有深刻的内涵。那么,在《五色鹦鹉图》中,这色彩丰富的五色鹦鹉又有着怎样的图像学意义呢?
在《五色鹦鹉图》中,鹦鹉的头顶、眼后以及爪子是黑色,颈部前端是红色,颈部后方是白色,鹦鹉的背部、翅膀、尾部、以及腿为绿色,腹部羽毛为橘黄色,共有黑红白绿黄五种颜色。而这“黑红白绿黄”五种颜色恰恰在道教渊源的易经五行思想中代表金木水火土。同时,金为白色属西方,木为青色属东方,水为黑色属北方,火为红色属南方,土为黄色属中央,这五种颜色代表了五个方位,象征着天下大义,体现出宋徽宗作为帝王统领天下万民的恢弘气魄。
《五色鹦鹉图》由于描绘出五色鹦鹉的双爪正攀在杏花枝上的场景,因此又被称为《杏花鹦鹉图》。在这幅画作中,除了五色鹦鹉作为主角在画面中占据中心位置以外,画面中的几枝杏花也有着重要地位。杏花在道教里被视作“仙花”。例如,仙人居住的地方就种有杏花,张籍在《寻仙》中就有描写:“溪头一径入青崖,处处仙居隔杏花。”杏花甚至还是仙人的食物,如《西京杂记》20中说道:“东海都尉于台,献杏一株,花杂五色,六出,云仙人所食。”“杏”在道家活动中还具有象征意义,如杏坛就是道家的修炼之处,在白居易《寻王道士药堂因有题赠诗》中也提到:“行行觅路缘松峤,步步寻花到杏坛。”唐建业卜者《题紫微观》中也说过:“昨日朝天过紫微,醮坛风冷杏花稀。”
在《五色鹦鹉图》中,“五”这个数字若隐若现,首先鹦鹉为五色,其次鹦鹉中的“鹉”更与“五”谐音。《五色鹦鹉图》中之所以暗含这么多的“五”,我推测这与宋徽宗的生日有关。宋徽宗生于农历五月初五,在他的生辰八字中,日柱为“乙酉”。“乙酉”在八卦类象中分别代表不同的含义。其中,酉为“酉金”,在地支中排第十位,指的是酉鸡,也就是鸟禽类,由此可看,宋徽宗是将这只五色鹦鹉比作了自己。而乙为乙木,代表花草类植物。那么这些杏花在《五色鹦鹉图》中便暗示着某些意义了。
在这几枝杏花中,最能吸引人眼球的,非中间那花心分为五瓣的含苞待放的杏花莫属了。“五”这个数字又在这朵杏花中出现,可见这朵杏花具有非凡的意义。这朵杏花居于这几枝杏花的中心,从它所在的这一簇杏花中从上往下数,它正好居于第八朵,而宋徽宗赵佶刚好为宋朝第八位皇帝,因此,我推测宋徽宗所画的这朵特别的杏花就代表他本人。在《道德经》21中曾写道:“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古人在天道观领域也持有“天道尚左、地道尚右”的准则。这朵花心分为五瓣的杏花就居于左侧,我想这并不是偶然,而是宋徽宗的有意安排。宋徽宗初登帝位时是充满争议的,宰相章惇曾说他“端王轻佻而不可君天下。”22宋徽宗便由此朵杏花来解释自己登上帝位是符合天道的。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杏花又是二月花神,具有着尊贵的地位,这也暗示了宋徽宗身份的尊贵。
此外,杏花于每年的三四月份开放,因为我们生活于北半球,对于树木来说,花叶稠密的一方朝着南面,花叶稀疏的一方朝着北面。而从《五色鹦鹉图》中这簇杏花的光照来看,应当为正面光。而这簇花朵又长得比其他的更为茂盛,因此这朵花应当是朝向南面。而宋徽宗自比为“南极长生大帝”,也是将这朵含苞待放的杏花自比吧。
之所以如此大胆推测,是因为我们不能小看宋徽宗的观察能力、想象能力以及心思之缜密程度。宋徽宗时期,他倡导画家绘画时要“格物”,花叶的错落层次,要分毫毕现,鸟禽的羽毛粗细软硬程度,都要生动表现,甚至连鸟儿飞起时先抬左脚还是右脚,都要刻画精准。他常常将画家置于自然界,让其仔细观察和描摹自然景物。而他自己,更是将写实主义发挥到了极致。有一次,他让宫廷里的画师画孔雀,结果画师们画完之后却没有一副能够使宋徽宗满意,在大家都不知原因是什么的时候他说孔雀迈腿儿时必然先迈左脚,而你们都画成了右脚。在《五色鹦鹉图》中,宋徽宗便抓住了鹦鹉前后各两只爪趾抓住树枝的站立方式。还有一次,龙德宫建成之后,宋徽宗让画师们分别将自己的画作呈上,然而他看完之后几乎没有一件作品能使他满意,直到看见角落里一位年轻画师所画的斜枝月季,才连连称赞。因为很少有人能够将月季画好,因为月季的花蕊、花瓣以及叶子的形态在四季里每一天早晚都是不同的,而这幅作品与春时日中的月季,没有丝毫的差别,因此难能可贵。
由于注重写实能力,宋徽宗所画的杏花还非常符合植物生长规律。而植物生长规律在数学上则符合斐波那契数列。例如,树木新生枝条的成长,往往需要暂缓一段时间之后,才能萌发新枝。也就是说一株树苗在一年以后,才能长出一条新枝;第二年新枝成长暂缓,老枝依旧萌发;此后,老枝与暂缓成长过一年的树枝同时萌发,当年生的新枝则次年暂缓成长。这样,一株树木上各个年份生长出的枝桠数量,便构成菲波拉契数列。另外,向日葵花籽的排列顺序,观音莲的花叶生长顺序等。也均符合菲波拉契数列。
而《五色鹦鹉图》中的杏花树枝也是符合斐波拉契数列的,我们可以看到,在宋徽宗所绘的几枝杏花中,树枝所分的树杈是自下而上递增的,越往上,树杈越多,并且越长。
意大利数学家列昂纳多·斐波那契,在13世纪发现斐波拉契数列,距今已八百多年。在九百多年前的宋朝,宋徽宗就能准确的抓住植物生长规律去作画,可见他在写实绘画中是多么的用心,他对自然界的观察是多么的细致,他对“格物”的追求也可谓是淋漓尽致。
因此,在研究宋徽宗的绘画时,我们要抱有严谨的态度。当宋徽宗画出正面光照射下,朝向南方的那朵样貌独特的杏花时,我推测,这朵杏花代表他自己。南为离卦,在八卦类象中,离卦卦性为明亮,美丽。离意味着火、日、电,因此有照耀和明亮之意。离卦还代表着在日光照耀下,万物茁壮生长成千姿百态的模样。“离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宋徽宗又称自己为“南极长生大帝”,在道教典籍里,南极长生大帝来到凡间,向世人传播了大智慧。由此可见,宋徽宗的内心非常骄傲,同时也对自己抱有很高的期望,他期望自己的表现能像离卦的卦义中所描述的那样:“日照而万物茁壮成长。”他期待自己能够发挥自己作为帝王的价值,建立功勋,成就大事业,成为一代明君。
四
宋徽宗出生于农历五月五日,也就是我们熟知的端午节。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端午节是驱邪避凶的日子。而五月在农历中为“午月”,代表着“午火”,而午火太旺,必有刑伤。《史记·孟尝君列传》23中曾说:“初,田婴有子四十余人。其贱妾有子名文,文以五月五日生。婴告其母曰:勿举也。”以及“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也就是说,五月初五出生的孩子不予抚养,因为那日出生的孩子命克父母。“董勋问礼俗曰:五月俗称恶月,多六斋放生。”24对于崇尚道教的宋徽宗来讲,五月初五出生是犯了忌讳,因此宋徽宗赵佶将自己生日改为十月十日,并将此日命名为“天宁节。”希望以十月(亥月)之“亥水”来克制五月之“午火”。
修改生日只是自我安慰,也许宋徽宗对于端午节出生不祥之说依然心存芥蒂。所以,在《五色鹦鹉图》中,“五”这个数字或隐或现,而它所潜在的信息,似乎都透露着宋徽宗对自己真正出生日期不吉之说的反驳。
例如,在《五色鹦鹉图》的题跋中,可以看到宋徽宗的赋诗:“天产乹臯此异禽,遐陬来贡九重深。体全五色非凡质,惠吐多言更好音。飞翥似怜毛羽贵,徘徊如饱稻梁心。缃膺绀趾诚端雅,为赋新篇步武吟。”这首诗就是宋徽宗暗自揣摩所作。此鹦鹉通体“五”色,并非凡物,那么宋徽宗赵佶出生于五月初五,又岂为凡人?
除此以外,“五”作为数字在中华文化中还具有着重要的地位。远古时代的人类,一开始就非常崇尚数字。中国古代先民对数字的崇拜更是表现在天文、地理、人论、哲学、艺术、原始宗教、日常生活等方方面面。在古代先民看来,数字不仅具有计数功能,还具有美学意义、祥瑞意义、世界观及宇宙观意义等。在“河图洛书”的数字构成原理中,五与十相守而居乎中。西汉杨雄《太玄经》25中也记述:“五五为土,为中央,为四维,日戊己,辰辰戌丑未。”五为中五之土,五行之中,土的地位极其重要,土是金的蕴藏之地,木的生存基础,水的源泉所在,火之归宿之处,也是土自身得以厚积的原因。因此,五在五行的方位分布中居于中央,在五行的生成过程中不可或缺。
“五”在《易繋词》中曰:“天数五,地数五。”五为奇数为天数。“五色”为赤青黑白黄,象征着五个方位,按照道教的阴阳五行说,祭祀五谷之神的社稷坛里应当摆放五色土,亦为金木水火土,象征天下。
画家笔下的“五色鹦鹉”基本上与社稷坛里的五色大体相同,以此“五色”向世人表明此五色鹦鹉为“天产”“异禽”、并且“非凡质”,乃“诚瑞雅”也,正如《宣和画谱》中所说:“五行之精,粹于天地之间,阴阳一嘘而敷荣,一吸而揫敛,则葩华秀茂……而粉饰大化,文明天下,亦所以观众目,协和气焉。”而这只鹦鹉的毛色恰好与社稷坛中摆放的五色土的颜色相近,也许就代表着宋徽宗期望社稷安稳,国家昌盛的美好心愿。
另外,有很多重要的成语中包含着“五”这个数字,例如:五谷丰登,九五之尊等,由此可以看出宋徽宗在这幅画作的意象中寄托了天下太平、政通人和的美好愿望。而“鹦鹉”本身又与“英武”谐音,也体现了宋徽宗对于自己能够成为“英明神武”的君主的期待。
通过对宋徽宗《五色鹦鹉图》图像学意义的解析,让我们在研究宋徽宗书画作品的方法上突破了艺术形式的桎梏。使我们更好的了解了宋徽宗的创作理念,体会到他在艺术创作中秉承的态度。宋徽宗把自己的道教信仰融汇在绘画创作中,在艺术创作中体现出自己的人生理想,这些都是研究了《五色鹦鹉图》的图像学意义之后才能被认识到的。
高木森在《宋画思想探微》中说,宋徽宗期望能够由艺而进于道或以艺辅道,但他对道的认识有局限性,结果造成艺益精,术益渺,道无成。最终造成以艺乱术,以艺毁道。现在仅留一艺而令世人嗟叹!笔者认为,凡事必有因果。宋徽宗的人生命运,可以说是历史的“造化”,也合于“自然之道”。站在宇宙宏观的角度来讲,宋徽宗将大部分的心血置于书画丹青中,将院体花鸟画的发展推向了顶峰,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我们且不论宋徽宗对于道教的崇信究竟是否到了有失偏颇甚至过犹不及的地步,只其道教思想在绘画中的体现便是隐含着信息量极大的易数密码,这些“密码”体现着宋徽宗的人生态度。也对后世研究宋徽宗的书画作品以及他个人理想等起着重要的作用。本篇论文对宋徽宗《五色鹦鹉图》中的图像学意义的研究只是略见皮毛,抛砖引玉。而我们所面对的,是蕴藏着更为丰富珍宝的未被开启的宝库。我们对中国美术史上最灿烂的明珠宋徽宗的研究更将永无止境。
注释:
1.出自邓椿著《画继》,《画继》是一部画史著作,全书共十卷。此书载北宋熙宁七年(1074 年)至南宋乾道三年(1171年)间画家二百十九人小传。
2.徐邦达.宋徽宗赵佶亲笔画与代笔画的考辨[J].故宫博物院院刊,1979(1):62-67.
3.丁羲元.宋徽宗赵佶代笔画的再认识[K].收藏家,2002(11):6-11.
4.刘英.试由《五色鹦鹉图》论宋画的美学质地[J].美术观察,2003(12):93.
5.余辉.宋徽宗花鸟画中的道教意识—兼探《五色鹦鹉图》卷[J].中国书画家,2014(03):4-16.
6.徐邦达.宋徽宗赵佶亲笔画与代笔画的考辨[J].故宫博物院院刊,1979(1):62-67.
7.傅熹年.傅熹年书画鉴定集[M].河南美术出版社,1999-04-01.
8.出自《石渠宝笈初编·卷二十六》。《石渠宝笈》是清乾隆以及嘉庆年间宫廷编纂的大型著录文献,著录了清廷所藏的历代书画藏品。
9.宋朝蔡绦著.《铁围山丛谈》,文言轶事小说。
10.高木森教授是研究中国美术史的权威,其学术成就在美国和亚洲各国产生深远的影响。
11.《宣和画谱》是北宋宣和年间由宋徽宗主持编撰的用于记录魏晋以来历代的绘画名家和绘画作品的著录。
12.谶纬学,是一些方士或巫师制造出来的判断吉凶的宗教预言。
13.风水术,又称“堪舆学”,是指导人们如何选择和处理住宅与坟地的位置、朝向、布局、营建、择日的主张和学说。
14.艮岳,是宋代的著名古典园林建筑风格的宫苑。
15.施耐庵著.《水浒传》,中国四大名著之一。
16.花石纲,是历史上专运奇花异石的交通单位。在北宋徽宗时,十艘船称一“纲”。
17.方腊之乱,北宋末年的一次民变。
18.河图与洛书是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两幅神秘图案,被世人认为是河洛文化的源泉。河图洛书也是华夏文化以及阴阳五行之术的源泉。
19.《易经》,人称“大道之源”,是中华先民智慧的结晶。
20.汉代刘歆著《西京杂记》,是古代历史笔记小说集,“西京”指西汉首都长安。该书既记录西汉历史也记录了许多遗闻轶事。
21.老子著.《道德经》,人称“万经之王”。
22.出自《二十五史》[M].上海古籍出版社。
23.出自《史记·孟尝君列传》。
24.出自北宋李昉、李穆、徐铉等编纂的《太平御览》之卷第十二,《太平御览》内容包罗万象,是传统文化的宝贵财富。
25.西汉扬雄著《扬子太玄经》,将道家的玄作为最高范畴,以玄为中心思想。
图版目录:
[1]图一 《五色鹦鹉图》,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图片来自http://img0.imgtn.bdimg.com/it/u=559206278,1348702324&fm=21&gp=0. jpg.
[2]图二 《五色鹦鹉图》局部一,来自于《五色鹦鹉图》截图.
[3]图三 《五色鹦鹉图》局部二,来自于《五色鹦鹉图》截图.
[4]图四 自然界中的斐波拉契数列——向日葵,来自于《分形艺术,宇宙之笔,时光之诗!》[J]作者:林晨、风达,发表于《中国艺术报》.
[5]图五 《五色鹦鹉图》局部三,来自于《五色鹦鹉图》截图.
[6]图六 《五色鹦鹉图》题跋,来自于《五色鹦鹉图》截图.
[1]邓椿著.画继[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63.
[2]徐邦达著.宋徽宗赵佶亲笔画与代笔画的考辨[J].故宫博物院院刊,1979(1).
[3]蔡绦著.铁围山丛谈[M].中华书局,1983.
[4]司马迁著.史记[M].中华书局,2010.
[5]宋李昉,李穆,徐铉等著.太平御览[M].中华书局,1960.
[6]周密著.癸辛杂识[M].中华书局,1991.
[7]孟元老著.东京梦华录[M].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
[8]俞剑华注译.宣和画谱[M].江苏美术出版社,2007.
[9]刘歆著.西京杂记[M].中华书局,1985.
[10]老子著.道德经[M].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4.
[11]易经[M].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
[12]施耐庵著.水浒传[M].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
[13]高木森著.宋画思想探微[M].市立美术馆,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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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羽(1992年12月),女,汉,河南省洛阳市,本科,研究方向:中国美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