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杰
蒋鹏奕的创作近来一直处于“赠予”的向度之中,这是个形而上动作,以此为线路,蒋鹏奕做出各种时间、光以及行动的赠予,这“赠予”中有人之爱,也有昆虫之爱,还有物之爱。
艺术家蒋鹏奕个展“给予”于9月9日在上海香格纳画廊举办,展出的是他近一两年创作出的新作,手工银盐(明胶卤化银)冲印的最新系列黑白摄影作品《给予》,以及另一新系列8×10英寸宝丽来作品《自迹》,展出的主体作品以挪威、冰岛、新西兰等地的瀑布细流为主要线索,关注神秘风景里流淌的细微的张力,以及与生命本身之间的某种隐喻。乍看之下,这些作品使用的材料与视觉语言,似乎在追索亚当斯时期的风景照,但细看会发现本质的不同。蒋鹏奕在这组作品里展示出不同于亚当斯对风景膜拜的生命景象以及对风景感知的变化。摄影的媒介属性在蒋鹏奕的作品里似乎被用来探讨瀑布在幽暗风景里的各种形态,当流动的壮观的瀑布变成细流,遍布于山间,最终被定格成凝固的瞬间,运动的轨迹被捕捉,瀑布细流变成山脉的肌理。蒋鹏奕之所以选择手工银盐这个材料来洗印这些图像,似乎是需要强化这些肌理的光泽与其所在的山脉之间的明暗关系,并且将这种看起来较为日常的风景提炼为蕴含着时间与空间等议题的哲学图像。在关于瀑布的图像里,蒋鹏奕控制的时间与我们所观看瀑布经历的时间是两个时间,前者携带着艺术家本身具有的仪式感与生命经验,它是拉长的时间,是一次关于时间的阶段性回放与凝视,而后者则是无数个来不及凝视的逝去的时间和不断到来的令观看者兴奋的新时间。而在空间维度上,具体可感的瀑布被处理成远景,变成抽象的线条。这是蒋鹏奕针对摄影这个媒介近年来不断尝试各种可能性的实验,也是基于图像的诗性表达。
关于此次展览,蒋鹏奕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并不有意追求作品的脉络”,事实上,即便不是有意,这种脉络也如影相随。《给予》恰恰让我想到了他之前的作品《自有之物》,将荧光粉与蜡烛融合,长时间曝光,在其处于流动状态时,倾泻于挂灯之上,荧光最终覆盖了灯光,原来物体的属性被遮蔽,流动感被凝固,溢出悲剧气质。
在早期作品《万物归尘》中,蒋鹏奕打乱前期看上去完美的素材,利用自己熟悉的PS技术,驱赶楼群所具有的基本居住功能以及其密性高度对城市人群造成的心理威慑,让楼群变成了无用的垃圾,这个行为似乎唤醒了如蒋鹏奕所陈述的成长经验中携带的倒垃圾的记忆。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处理是对令人压抑的楼群所释放出的权力空间的回击和打压。他将规整的城市堆积,并将盛放这些高楼素材的环境与高楼的大小关系颠倒,使真假难辨。如果说,这是一次针对于城市的视觉损毁的话,那么,后来的作品《不被注册的城市》,蒋鹏奕似乎有意建构,他设置了戏剧化情境,在房间的橱柜、墙角或浴池里,让那些楼群重新组合,处于一个近似于灾难性的破败现场。
在此之前,蒋鹏奕还利用长时间曝光,对高楼在他的观看里造成的幻象进行表现,在《发光体》中,他取缔了高楼存在于城市的合理性,而把其亮着灯的状态与令人生畏的天外来客发光体相提并论。
不管是《万物归尘》、《不被注册的城市》,抑或是《发光体》,蒋鹏奕都是在销毁素材的本体意义,而将其通过长时间曝光或技术拼贴和重组焕发出新的感知空间,这种转化,在蒋鹏奕的创作中频繁出现。同时,他通过创作过程必需的时间成本消耗来换取等待的快慰和自我世界的停留。显然,在“等待”过程中的令他愉悦的自我停留,在其后来创作中对于“虚拟意义”的建构中显得尤为重要。
蒋鹏奕前期的作品在拼贴里隐藏着他深具自信的游戏性,使他在面对庞大的城市系统时,启用已有的解码和重新编码的能力与嗜好。从这个角度打量蒋鹏奕的作品,不难看出他对虚拟世界的亲近,与真实的现实世界相比,他更愿意凭空制造另一个“现实”,这个现实安全、可控。与其说这是一种对幻觉的再现,不如说是对于现实的重组。
相较于以往的创作,蒋鹏奕依然迷恋于物的图像,但他将物像放置在更为坚定的时间的命题里。这一点从他早期的行为作品《来回》里就可以看到,他驱车从家去以前和女友(其时已分手)居住的地方,这中间,他将放置于车前的相机快门打开,一直曝光,直到到达目的地,完成一次曝光,回来的路上,又完成了一次曝光,这来回的时间经由一次长时间的曝光,被他压缩进那些由光重叠的如苍白发丝一般的抽象物中,这是一次记忆的重返图像。
蒋鹏奕的创作近来一直处于“赠予”的向度之中,这是个形而上动作,以此为线路,蒋鹏奕做出各种时间、光以及行动的赠予,这“赠予”中有人之爱,也有昆虫之爱,还有物之爱(尽管这爱由人赋予)。比如在《自在之物》中,蒋鹏奕通过延时曝光和借用荧光粉及蜡水来在巴洛克式的水晶灯上制造出一种翡翠之光,这同样也是来自于爱的赠予,而艺术家通过介入使吊灯落下摔碎的场景,则呈现了这种“光”与“爱”的破碎。正如艺术家本人所说的那样:“摄影非常吸引我的地方是:它可以随意使用,制造图像,探索光线,再现所见之物;也可以发现自我,探索自身;其次,我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精准控制它的同时,它也会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关键在于保持一颗开放的宽容之心。” 而在新近创作的两个系列作品《幽暗之爱》和《亲密》中,蒋鹏奕放弃直接拍摄这一最常用的获取影像的方式,采用物影成像的原理创作,也就是将物通过置于光之下,从而在底片上获得物的影像的成像方式。在《幽暗之爱》中,艺术家陆续从淘宝网店主那里购买数量有限的萤火虫,并将买来的雌雄萤火虫放置于装有底片的暗箱中,这些萤火虫在暗箱中来回飞行或爬行,发出求偶的闪光信号,所以也会不断照亮自己飞行轨迹,从而在底片上投射下如同星空一般明亮璀璨的影像,这些影像的曝光时间在几小时和几十个小时之间不等,由于时间长短不一,投射在影像中的结果也不尽相同。这种有如星空或银河般璀璨的光芒轨迹是一则爱的寓言,黑色的暗箱中,唯有爱的光芒最明亮炫目,这是抵抗孤独的痕迹,也是人生境况的某种隐喻,是萤火之光赠予的“爱”的礼物,也是“幽暗之爱”。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时间之于光的赠予,而光也是之于时间的叠加。
而在作品《亲密》的创作里,艺术家在暗箱中放置了两张荧光相纸,通过不断调整相纸距离或者摩擦以获取抽象且在日常中不多见的图像,在这个系列里,蒋鹏奕对物施加了“赠予”的法力,那就是“亲密”,而时间和光在这里继续发挥着它们令人意料不及的潜能。甚至,在《给予》这次展览里,蒋鹏奕对这种“赠予”进行了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