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社
我认识老蔡,是在夜总会的包厢里。那次,是一个当大老板的老乡做东。
大老板和老蔡不断地在招呼陆续而来的客人,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老蔡的。老蔡也是老乡,是大老板的助理,刚开始大家比较客气、拘谨,免不了蔡总前蔡总后的,但是几杯酒下肚,老蔡就嘟嘟嚷嚷,别叫蔡总,叫老蔡。我想想也是,这董事长助理难免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特别是大家开始勾肩搭背时,叫老蔡多好啊,亲切,熟络。
其实,老蔡绝对属于闷骚型的。大老板等人早已进入状态了,老蔡还猫在角落头玩手机。我一看,估计也是跟我一样五音不全躲着麦克风,于是,我端起酒杯向他走去,一是礼节性地回敬一杯,二是他那边确实适合躲,无论是躲酒还是躲K歌。
也许是终于有个人可以说说话喝喝酒,也许是在热闹躁动的包厢里可以不至于格格不入,老蔡像迎接远道而来的老朋友一样,提前起立,略为夸张地一口闷了。紧接着老蔡又回敬了一杯。这酒一来二往的,老蔡就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老蔡说,他来这里打工之前,是在老家当老师的。
曾经在家乡当过老师?这多少让我有点意外,我毕恭毕敬地再满上一杯。老蔡一声叹息,然后一饮而尽。我还以为这里面会有什么故事,但没有,就像很多从农村走出来的老师一样俗套:高考落榜,然后在乡里当民办老师,再然后因各种原因转不成公办,最后就出来了。
老蔡说,本来再熬一熬还是有机会转正的,他娘的就那么丁点工资,还比不了一个小学生去晒麻黄草(注:麻黄草,是制造冰毒的原料,我国禁止自由买卖),这也没什么,但是上课的学生稀稀拉拉的,老子就不干了,行吗?!
那时,家乡个别地方制毒猖獗,的确令人痛心。气氛突然有点凝重、酸楚,我往老蔡的杯里倒酒,老蔡却按住我,然后举起桌上的扎壶,像一头杀红了眼的狮子,说,用这个来!我也不甘示弱,一声低沉的怒吼,来!
老蔡步履蹒跚地挪过身体,抱住我的肩膀,而我有点翻江倒海的感觉,强忍住从胃里蹿出来的酸水,顺势搭住老蔡的肩膀。老蔡说,俺的村可是古村落,去过吗?
我说,初中的时候去过,当时有好几个同学就是你们村的。
老蔡说,里面有很多古迹,有很多故事,你有机会一定要再去走走,再不回去走走,以后真的就看不到了。
我问,怎么这么说呢?
老蔡又激动起来,上次回去,原来在海边的那块石头竟然不见了,小时候还经常去爬的,上面刻有明朝张进士的题字呢,还有一个清朝时的院落也给推倒重建,他娘的,旁门左道有了钱就了不起啊!
我也感到很痛心。我说,其实,整个县对这方面的保护是远远不够的,更不用说挖掘地方文化了。
我们虽然不是老板,但我们可以力所能及地去做些事情,我打算成立一个文化研究会。老蔡说着,手往大老板方向一指,兴奋地说,这小子愿意出钱!
我也无比兴奋,这好事啊。
上次,也是在这里,他当着陈科长面说的,他出十万块,陈科长陈向东,也是咱们老乡,你认识吧?老蔡说。
还有一次,还是在这里,他跟李主任说,他出二十万,李主任,就是老乡李念祖啊,你应该认识的。老蔡接着说,我认为,这个会长你来当,你有文化,你最合适。
我说,这万万不可,会长应该由大老板来当,要不就你来当,我可以出力,不遗余力地出力,我说老蔡啊,打铁可要趁热,民政局社会组织科的科长跟我是兄弟,明天,咱们就去交申请材料!
伴随着清脆的碰杯声,我和老蔡异口同声吼道,一言为定……
第二天,我醒过来时,已是上午十点多了,发现自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头像要炸开一样难受。
昨晚是怎样回家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只是依依稀稀、断断续续记起认识了一个叫老蔡的老乡,跟他拼命干杯,还跟他谈到要成立文化研究会。一整天,我都在努力回忆昨晚的事情,还特地打电话问了几个在场的关系还不错的老乡,拐弯抹角地确认昨晚是喝高了但并没有失态,我忐忑的心才算是平静下来。但任凭我绞尽脑汁,昨晚的记忆到了“一言为定”就戛然而止了。
我第二次见到老蔡是在几个月后某个星期天的上午。我在麦地市场买菜,遇到一个人,面善,但就是记不起是谁了,为免失礼,我还是面带微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主动跟他打招呼。对方一脸茫然,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他蓦然回首,似乎应该想起了什么。
擦肩而过,彼此之间都显得小心翼翼的。当时我在思忖,这个人会是谁呢?走出市场的时候,我豁然开朗,老蔡,对,他就是老蔡!
从此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老蔡了。这些年,不经意间,我会偶然想起老蔡,只是,老蔡的样貌却越来越模糊了。
虽然我现在已经完全记不起老蔡的模样,但我依然怀念老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