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雁惊魂

一

我的家乡黄草坪是位于湘西武陵山深处的一个山村。离村不远处有一个面积上百平方公里的水库，被淹没的山头形成了众多小岛。岛上和水库边芦苇、灌木丛生，栖息着众多小型鸟兽。我初中毕业后在家种果树，闲暇时经常去那里打打猎，不为挣钱，只为求个刺激，吃个新鲜。

那是前年秋高气爽、北雁南飞的季节，一天，我发现湖面上落了成群的大鸟，以鸿雁为主，也有天鹅和白鹳，足有上千只。它们是从遥远的内蒙古、东北飞来过冬的。对于它们来说，这里真算是一块风水宝地了，几乎每年都来。鸿雁的肉是纯正野味，鲜美异常，可惜我只吃过两次，因为实在是太难打了。正巧一位猎友向我传授了独门猎雁绝技，这次说啥也要打上几只尝尝！

鸿雁的警惕性极高，人很难靠近。我下了苦功，起早贪黑，像着了魔一般跟踪，并利用上了望远镜。经过几天不分昼夜的侦察，我终于摸清了一群鸿雁的活动规律。

这群鸿雁有八九十只，白天在水库广阔的水面上游弋，入夜后则飞到水库附近的农田或草地上觅食，大约在午夜时分，又都飞回巢窝歇息。它们的巢窝位于一个远离湖岸的小岛上，有几十亩大小，上面芦苇密布，极少有人涉足。

二

摸清了猎物的底细，接下来该寻找合适的武器了。我家有一杆土猎枪，威力不大，射程有限，但杀伤范围较大，一打一大片，打鸿雁绰绰有余，一枪撂倒四五只不成问题。家里人并不赞成我打猎，我只能秘密行动。

经过精心的准备后，下午5点一过，我悄悄扛着猎枪奔向水库边，先在小岛附近潜伏下来，耐心等待。夕阳落山后，估摸着鸿雁群已离开水库，我立即划一叶小舟上了小岛。

上岛后，我小心翼翼地分开芦苇向前摸索，尽量不留下痕迹。雁窝设在岛中央的高地上，铺着一层苇草。我在距雁窝四五十米远的一块巨石后隐蔽下来，利用浓密的苇丛作掩护。雁群绝对发现不了我，而我对它们却是一目了然。接下来的几个钟头比较难熬。我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又不敢乱动。其间有几条水蛇从我周围爬过，吓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正当我提心吊胆、心急如焚之际，雁群终于从远方的天空飞来了，如乌云压顶，振翅有声。万幸，它们没发觉异常，落到了雁窝中。大概由于晚餐很丰盛，鸿雁们个个精力充沛，兴高采烈，嘎嘎乱叫，嬉闹个没完。

月光皎洁，能见度很高，我可以近距离从容地观察它们。鸿雁个头很大，像一只只大鹅，只是毛色多为灰褐色，翅膀也显得长而宽，跳跃自如，长嘴呈黑色。我又喜又怕，喜的是一只肥雁足有十几斤，撑死也吃不了；怕的是鸿雁个个野性十足，长嘴尖利，若是向我进攻，我未必能应付。

热闹了半个多钟头，鸿雁们才安静下来，相互依偎，把头插进翅膀下面，蜷伏在草堆上，进入了梦乡。没想到雁群睡得这么集中，这要是一枪打过去，打死十只八只都有可能，真是天助我也！美中不足的是，有一只大个儿的鸿雁却迟迟没趴下睡觉，在雁群周围走来走去，不时伸颈遥望，令我心虚不已。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雁哨吧。据说雁群在休息时，都会有一只老雁自愿充当雁哨，一有天敌来袭马上报警。老雁在雁群中地位往往较低，却甘愿为群体做出牺牲。

眼前的这只雁哨看上去恪尽职守，一点也没有偷懒的意思。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我若贸然动作，一定会被它发觉，发出警报。又心急如焚地等了半个多小时，见雁哨仍不知疲倦，我实在按捺不住了，悄悄把枪口对准了雁群。我的动作虽轻，但仍然拨动了芦苇。雁哨觉出异样，立即发出警报：“嘎—嘎—”熟睡的鸿雁们都惊醒了，纷纷跳起来，乱作一团，疾鸣阵阵，有的奋力助跑，腾空飞起。我吓得一吐舌头，忙把枪收回，藏到石头下面，一动也不敢动。

万幸，雁群并没发现我。它们也不相信这个孤立的小岛上会有什么天敌，而且这是它们精心选择的固定巢窝，哪能说离开就离开？一阵忙乱后，鸿雁们又都落在巢窝安静地睡下了。

我长出一口气，偷眼观看，只见那只该死的雁哨仍在值班，毫不放松，简直成心跟我过不去！又过了半个多钟头，我再次蠢蠢欲动……情形与刚才一样，那雁哨又发出了警报，我当然还是不敢造次，藏了个严严实实。雁群被惊醒，折腾了半晌，见仍无任何敌害出现，便都不耐烦了，纷纷嘎嘎“指责”那雁哨—这不是明摆着恶作剧吗？雁哨有苦难言，好不狼狈。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雁群同人群一样，也这么有意思！

三

当雁群再次睡熟20分钟后，我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悄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运了运气，猛地站了起来，端起了猎枪。雁哨发觉，惊诧万分，立即报警！但雁群已不相信雁哨，基本上没做出什么反应。太好了，天助我也！我立刻把枪口瞄准了雁群……

就在我准备扣下扳机之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只雁哨突然双足猛地蹬地，连声尖叫，双翅狂扇，腾空跃起，直朝我扑来，速度快得惊人！我当时惊骇不已，下意识地把枪口对准了雁哨。它眨眼间已冲到近前，义无反顾地直扑向我的枪口！在极度的慌乱中，我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巨响，雁哨顷刻间化作了一片血雨肉末，残羽纷飞！雁哨用它的身躯挡住了霰弹，虽然自己粉身碎骨，但雁群却丝毫无损。

我完全惊呆了，一时不知所措。当我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装弹药，想打第二枪时，已经来不及了，雁群已全部腾空而起，飞上了苍茫的夜空！我气急败坏地向空中放了一枪，接着把枪扔在地上。白忙活半夜，又吓个半死，却是一无所获！

四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我无法承受。正当我气愤异常、骂骂咧咧之际，忽然觉得头顶一阵嘈杂，抬头一看，黑压压一大群鸿雁正在我头顶上空盘旋，气势汹汹，发出刺耳的尖叫！

这不是明摆着来找死吗？我立刻抄起枪，打开药袋装药，可是只装了一半，猛觉头顶一阵剧痛，如同被子弹击中了一般，枪都拿不住了。紧接着我又连遭打击—是鸿雁在啄我！

真没想到鸿雁如此厉害，看来情形有点糟糕，我急忙一头扎进芦苇丛中。但芦苇丛再茂密也藏不住我了，因为目标已完全暴露。它们对我这个胆敢入侵并且伪装得如此巧妙的敌人恨之入骨，更为雁哨的惨死感到惋惜和悲愤，它们要为同伴报仇……

鸿雁的嘴极为尖利，我只觉得后背和头顶火辣辣地疼……我完全吓蒙了，在芦苇丛中连滚带爬，苦不堪言。头晕目眩地来到岸边，可是根本找不到船，我慌不择路，顾不了许多，一头跳进水库中。湖水一激，我全身疼得钻心，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伤口，反正哪儿都疼。

十几秒钟后，我浮上水面，刚喘一口气，立即又遭到鸿雁们的攻击。我始终都在它们眼皮底下。它们有的浮在水面上，有的在低空盘旋，将我团团围住，看样子非把我啄成碎片不可了！

我终于完全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看来我不但打不到鸿雁，连性命也难保！

为了活命，我只能尽量延长潜水的时间。可我总得呼吸啊，一浮上水面就被猛啄一气……

我头脑一片混乱，极度的恐惧和伤痛使我欲哭无泪，这哪是活人遭的罪啊？我的力气越来越小。肺几乎要爆炸了，真想淹死在水底算了。

多亏家里人见我半夜不回家，知道我爱打猎，和乡亲们划着船找来了。人多一咋呼，才算驱散了雁群……

我被家人连夜送到了县里的医院，经过治疗后缝了几十针，结果是落下了一身的伤疤。还好，双眼没被啄瞎，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按理说，我该对鸿雁们恨之入骨，但是我并没有。相反，我顽劣任性的脾气因这次血的洗礼彻底改变，嘴也不馋了。我对动物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敬畏。特别是那只雁哨，它奋不顾身扑向枪口的姿势一次次在睡梦中将我惊醒，让我感到无比的惊惧和内疚。

从此，我再没伤害过动物。

选自《新智慧文集》2016.3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