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走偏锋？诺贝尔文学奖给了一个唱歌的

城乡君

让人颇感意外的是，今年诺贝尔文学奖给了一个唱歌的。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在中国的社交媒体上，忽然冒出无数人在谈论鲍勃·迪伦——这种冷热对比未免让人有点尴尬

瑞典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10月13日下午1时，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美国民谣歌手鲍勃·迪伦荣获该奖项。大热选手村上春树再次陪跑。这让人颇感意外：今年诺贝尔文学奖给了一个唱歌的。最新消息显示，鲍勃·迪伦本人已亲自联系了瑞典学院，而且表示他“肯定”会接受这一奖项。

这是史上第一个词曲作家获得诺贝尔奖，诺贝尔奖提名委员会给出的获奖理由是，“他为美国音乐传统注入一种新的诗性的表达与体验”。

美国《纽约客》杂志的评论则进一步做了阐释：“在许多人看来，鲍勃·迪伦只是一个歌手，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位深深影响美国乃至世界文化的巨人的历史地位。的确，他并没有写过传统意义上被认为是文学的作品，但如果我们回首历史，就会发现2500年前的荷马和萨福也写下本应配合音乐吟唱的诗作，我们现在依然在阅读欣赏荷马与萨福的著作，鲍勃·迪伦也是如此。”

谁？不认识？不接受？

在中国的社交媒体上，忽然冒出无数人在谈论鲍勃·迪伦。这种冷热对比未免让人有点尴尬。他目前唯一一本中文版传记，在过去半年多的时间里，销量不超过印数一半，却在获奖的一夜之间清空了库存，出版社正在手忙脚乱地去工厂加印，以满足渠道的需求；在二手书店，这本书也瞬间被抢光。2010年，一家音像发行公司引进了迪伦的专辑，6年间只卖掉了几千张，结果一夜之间全部售罄。

为什么我们之前不知道鲍勃·迪伦？答案很简单，他唱歌不好听。

迪伦出过的正式录音室专辑为37张，加上其他正式和非正式版本的唱片已超过240张。但他几乎没有创作过几首像样的热门歌曲。他在美国公告牌排行榜上成绩最好的歌曲是《像一块滚石》，排在第二位。他最近一次光顾排行榜是在2006年，歌曲《那不是我，宝贝》名列第120位。他在其他国家排行榜的成绩比美国的还差。

在文化相通的地方尚且如此，更别说在中国了。中国人对外来文化的了解和认识，主要以商业影响力为主，比如商业大片、畅销书、知名品牌……对音乐也一样。迪伦虽说很早就被介绍到中国，但他的音乐美学无法被接受，而他的歌词一直被忽略，因为在我们的传统概念中，歌不能这么唱，词不完全是诗。

迪伦似乎就不具备流行的要素。过去10年间，他走进中国人视线的次数很少，即使他来中国演出，也没造成轰动效应。本来他就不显山露水，在网络时代，他已被彻底掩埋。当诺贝尔奖剑走偏锋，拎出迪伦，让众多媒体毫无准备，关于他的报道大都为赋新词和言不由衷。一些报道说：“诺贝尔文学奖这次给了灵魂，而非修辞。”这恰恰是为掩饰不了解迪伦的最冠冕堂皇的修辞。

很多人可以接受“彼得、保罗和玛丽”的《答案在风中飘》，不能接受迪伦本人的版本；能接受“枪炮与玫瑰”演唱的《敲开天堂之门》，不能接受迪伦自己的演唱版本。似乎所有人都可以唱迪伦的歌，但没有人可以成为迪伦。

破锣嗓子“反对王”

“我走进另一间房，这间房子没有窗，只有一扇漆过的门——简直就是个从地板到房顶都是书的黑暗的大洞穴。我拧开灯。这地方太强有力地把文学呈现在你面前……它们让整个房间都有力地震动起来，让人晕眩……”

这是鲍勃·迪伦在自传《像一块滚石》里对自己书房的描述。在不唱歌的时候，他花很多时间呆在这里，接受一个和外面世界完全不同的教育。他在高中时就组建了自己的乐队，在大学期间就在学校附近的民谣圈子演出，1962年推出自己的处女座专辑《鲍勃·迪伦》。这个大学一年级就辍学的人，本来和精英文化沾不上边的。但他找到了自己独有的表达方式。虽然直到现在，还有人说：看这个破锣嗓子。

一个海外的诗人，把鲍勃·迪伦翻译为“八步敌轮”——这被业内人士谓作神译。“八步”让人想起古代侠士“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之勇，“敌轮”让人想起螳臂当车的孤胆英雄——总之这个形象，很像那个“一个人，没有同类”的聂隐娘。的确，无论在音乐界还是在诗歌界，要找一个像鲍勃·迪伦的人，很难。

他的特立独行，不但在处世也在立言上，他的诗篇，写满了“No”，这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怀疑、拒绝、否定的诗人。他浑身充满了矛盾，诗歌当中也充满相悖的修辞、不断反对自身的反讽，但当这些矛盾集中撞击的时候，它们唤起巨大的能量，构成他歌词中难以解析的魅力与感召力。

“有的人能感受雨，而有的人只是被淋湿。”这是一句富有典型迪伦式反讽+隐喻的话，它呼应他的名作《暴雨将至》。这话用来区分不同的诗人也相当适用：有人对暴风雨敏感若旗，有人被自怜自哀的眼泪淋得精湿。

被称为“真诗人”的鲍勃·迪伦是反对刻奇、反对意淫、反对为“时代精神”打卡背书、反对只做“单向度的人”的——后者恰恰是社交媒体时代我们一再获得的面具。早在上世纪60年代嬉皮士们封他为抗议民谣或者叛逆精神之王的时候，他就报以冷脸，直到现在他在演唱会上如果选唱上世纪60年代“圣歌”《像一块滚石》时，他还会故意跑调，这就是态度所在。他更愿意在诗歌中谈论一件事情而不是宣扬一种观点，因此鲍勃·迪伦很多歌的题目开头都是“说XX”，这是一种面对世事坦然敞开的态度。

他不需要诺贝尔，是诺贝尔需要他

从1998年到2002年，鲍勃·迪伦连续六年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有人说，很明显，今年最大的赢家其实是诺贝尔文学奖。因为鲍勃·迪伦毕竟不是村上春树，诺贝尔文学奖对他的本职来讲，更像是一份外快。套用2007年普利策奖给鲍勃·迪伦颁发特殊贡献奖的颁奖词：“鲍勃·迪伦不需要普利策，是普利策需要他。”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也可以这么说。

不知情的人们还在担心陪跑的村上春树会不高兴——他们哪里知道，村上君其实也是迪伦的粉丝与知己。

小说、戏剧、诗歌、纪实文学，这也是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些文学载体，而在2016年，则终于可以加上一种新的形式：歌词，其实就是传统诗歌的一种延伸。这种开放性让很多人惊喜。这也符合迪伦自己的定位。

当然，诺贝尔奖最看重的还是作品。鲍勃·迪伦的诗，除了上述的批判和抗议之外，还包含了哲学、爱情，甚至文学与圣经典故的内容，就像是我国唐代诗人李白和杜甫的混合体。以《暴雨将至》为例，“歌中意象用得不落俗套，‘七座悲伤的森林、十二个死去的海洋、深入坟墓之口十万英里层层排比、环环相扣，让人喘不过气，虽然全没直接明写，读者却能感受战争阴影与悲剧。”台大外文系教授廖咸浩如此评价。

其实，早在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他的许多作品就已经获得了文学和教育界的高度认可，比如《答案在风中飘扬》这首歌曲，就曾经入选过美国的大学教材。简洁却深刻的歌词，散发出一种充满文学光彩的活力。

“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会被称作男人？鸽子要飞过多少大海，才能在沙滩长眠？炮弹要飞行多少次，他们才会忘记战争……”除了诗人的情怀、自省的反思之外，鲍勃·迪伦也在冷战时代，用民谣的方式给一代年轻人，树立了一种新的价值观，让垮掉的一代并没有真正垮掉。

甚至因为鲍勃·迪伦在民谣音乐里，承载了许多社会学的内容，从而在世界很多地区，都引起了当地流行乐的基因裂变，改变了流行音乐的创作生态。难怪有人说，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也算是近几年最接地气的一届，至少获奖者不仅是一个传奇，也是许多人的青春陪伴。

他已经75岁了，他告别了年少时的青涩，告别了曾经的爱情，但他依然在写诗，唱歌，弹琴，画画。

他曾说：人们要等到多久，才能得到自由。他仿佛就是一颗自由自爱的灵魂，为自己而活，为梦想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