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西游记》(无论图书还是电视剧)的流行,我们都知道唐朝有个“唐三藏”,他骑着白龙马,带着孙悟空、猪八戒、沙僧三个徒弟去西天取得真经。然而,“唐三藏”固然深入人心,但要说到他的原型人物——玄奘三藏法师,真正了解的人恐怕就不是那么多了。其实,生活于隋末唐初的玄奘法师是个值得我们认识的杰出历史人物,用今天的话说,他不但是佛教界的大德,而且是佛学家、翻译家、旅行家,在中国的佛教史上有不可磨灭的影响,对中华民族与中亚、南亚各国的沟通交流也有重大贡献。
一、玄奘的生平经历
隋文帝仁寿二年(602),玄奘出生在洛阳缑氏(今河南偃师)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俗家名字叫陈祎(一说叫陈袆)。据他的弟子慧立撰写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追述,陈祎的祖父陈康在北齐时曾任国子博士(中央官学的教师),陈康之子陈慧精通儒学,但没有做官,陈祎是陈慧之子。陈祎自八岁起跟着父亲读书,父亲去世后,十一岁的陈祎跟着先已出家的兄长到了洛阳净土寺,十三岁时正式出家为僧,法号玄奘。到唐太宗贞观初年,二十多岁的玄奘已经是“誉满京邑”的佛教界新秀。青年时期的玄奘曾向多位高僧求教,发现各家对佛理的解说均有不同,而且当时现有的佛经不足以作为判明是非的依据。为解决疑惑,玄奘决定前往佛教的发源地印度,把“原汁原味”的佛学带回国内。
与《西游记》的情节不同,真实历史上的玄奘西行,并未得到唐朝政府的支持和帮助。据《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的记载可知,玄奘曾经与多位僧人共同上表请求前往印度,“有诏不许”,同伴都打了退堂鼓,只有玄奘坚持去印度求法。贞观三年(629)秋季,玄奘毅然踏上了西行的旅途。
当时,唐朝正与北方的突厥交战,不许百姓前往国外,幸而玄奘得到同情者的帮助和指引,才得以继续西行,并通过了玉门关。玉门关外是一片茫茫的戈壁,多数地方无水无草,沿途补给全仗绿洲。在这段路上,玄奘一度迷失道路,又失手打翻了水袋,四夜五日无滴水入喉,最终还是靠所骑惯走戈壁的老马找到一处无人的绿洲,才得以到达伊吾。
到达伊吾后,玄奘被高昌王麴文泰迎请到高昌。麴文泰深信佛教,他对玄奘礼遇甚隆,一心想要将他留下。为了争取西去的自由,玄奘被迫绝食明志。麴文泰见玄奘志向坚定,便与他结为兄弟,还为他写了给西突厥叶护可汗和沿途各小国国王的介绍信,又置备了丰厚的行装,派人护送玄奘前往突厥的汗庭。然而,虽然麴文泰的准备已经非常周到,玄奘在从高昌到突厥汗庭的路上仍然遭遇了诸多危险,先是两次遭遇盗匪劫夺行李,之后又在翻越凌山(今耶木素尔岭)时遇到了雪崩,随从冻饿而死的多达十之三四。经过突厥可汗的广阔属地之后,玄奘到达了迦毕拭国(今阿富汗的贝格拉姆),与当地国王及僧俗人士接触交流后,向东越过黑岭,到达了北印度的滥波国。
到达北印度之后,玄奘正式开始了求学之路。印度是佛教的发源地,有很多佛学修养深厚的高僧。玄奘不仅沿途巡礼佛教史迹,参拜佛教圣地,而且每到一国一寺,往往向当地的高僧大德请教,学习佛教经典和理论知识。其中最重要的学习经历,是在中印度摩揭陀国的那烂陀寺师从戒贤法师学习。玄奘“在寺听瑜伽三遍。顺正理一遍。显扬对法各一遍。因明声明集量等论各二遍。中百二论各三遍”,又进一步研究了俱舍论、毗婆沙论、阿毗昙论等之前已学的典籍。玄奘深得戒贤的精义,学习数年后,戒贤不但命他为寺内僧众讲授经论,而且允许他参与针对教义的辩论。由于玄奘广学大乘小乘各派的教义,甚至肯放下身段向曾败给自己的论敌求教,他的学问长进很快,声誉也越来越高,甚至受到了印度各邦国统治者的尊重。
印度诸邦国中,以中印度的羯若鞠阇国实力最强,国王戒日王虔信佛教,闻知玄奘的名声,便命人迎请他相见,又在国都曲女城为玄奘举行了盛大的法会。据记载,参与法会的有印度十八个邦国的国王、大臣,还有不同宗派的僧人数千,婆罗门教等其他教派(当时称为“外道”)的学者两千多人。在法会上,身为“论主”的玄奘不仅宣讲了自己的理论,而且将讲论的内容写成文章,悬于会场门外,宣示大众,声言如被观众驳倒,论主愿斩首相谢。然而在十八天的法会期间,竟无一人能驳倒玄奘。会后,玄奘又随戒日王参加了五年一度的无遮大会,目睹了戒日王等贵族施舍与会大众的盛大场面。
无遮大会结束后,玄奘向戒日王辞行,取道北印度回国,贞观十九年(645)正月到达京城长安。玄奘带回国的,除在西域收集到的舍利、佛像等佛教法物外,最主要的是在印度和于阗收集到的佛经,共六百五十七部。唐太宗李世民数次接见玄奘,先后赐居长安弘福寺和大慈恩寺,专职翻译携回的经论,并选精通大小乘经义的僧人十二人、有文采的僧人九人、精通梵文的僧人一人,辅助玄奘工作。玄奘在长安译经近二十年,前后译出经论一千余卷,并在大慈恩寺建塔储藏从西域携来的经书,即今天的大雁塔。麟德元年(664),玄奘病情日益严重,被迫停止了译经工作,最终在当年二月五日结束了辛勤的一生。
二、中印友好的桥梁
如果我们以“前半生”和“后半生”来概括玄奘的生平,则从他出生到西行的二十七年可称为“前半生”,而从西行到他去世的三十五年可称为“后半生”。玄奘西行时只是一个年未而立的青年僧人,及至回国时,却已近知天命。他把一生之中最好的时光献给了西行求法,又将余生的大部分时间用于译经。从玄奘本身的想法来说,付出这样的辛苦,主要是为了精研佛理、传法度人;但从客观上说,玄奘的求法之旅,实际也是中印之间加强交往、深化友谊的一个契机。
作为亚洲的两大文明古国,中国和印度之间早已建立了联系,既有文化交流,也有贸易往来。但是,当玄奘毅然踏出国门时,唐朝和印度之间几乎已经不通音问。据《旧唐书·天竺传》记载:
贞观十五年,尸罗逸多自称摩伽陀王,遣使朝贡,太宗降玺书慰问,尸罗逸多大惊,问诸国人曰:“自古曾有摩诃震旦使人至吾国乎?”皆曰:“未之有也。”乃膜拜而受诏书,因遣使朝贡。
这里提到的尸罗逸多,即前文的戒日王。他本是羯若鞠阇国的国王,所谓“自称摩伽陀王”,大概是因为佛经对摩揭陀国和以其为中心的难陀王朝记述较多,为我国所熟悉的缘故。以戒日王的地位之高、见闻之广,尚且对中国官方遣使到印度感到惊讶,认为是自古未有的大事、奇事,可见中印两国已经颇为疏离。玄奘西行求法,到达印度之后,最初颇因来自中国的身份遭人侧目,后来他凭借过人的才智和佛学修养,将轻视他的人一一折服,才受到当地僧人的敬重,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印两国人民相互的了解非常有限。玄奘敢于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前往万里之外的印度,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在国内的时候,玄奘是佛教僧侣中的后起之秀,当时有人将他誉为“释门千里之驹”,认为他将来必成大器。踏上西行之路后,玄奘先后到过伊吾、高昌以及突厥的多个属国,由于他的佛学修养深厚,凡所到之处,王公贵胄、佛教僧徒莫不钦重。可以说,玄奘在西行之路上,除了受到盗匪威胁和要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之外,还是比较顺利的。作为一个前半生饱受赞誉的青年僧人,玄奘到达印度后能够保持虚心向学的态度,每到一处佛教寺庙都停下来问学参礼,着实是很不容易的。
当然,玄奘的好学也为他带来了很多回报。例如,在国内时,玄奘已经学过毗婆沙论和俱舍论,但未能精究大乘佛教的重要典籍《瑜伽师地论》;西行时他沿途寻求,也未得传授。到印度的那烂陀寺后,玄奘得到戒贤法师的青睐,留他在寺中学习,不但得以学习包括《瑜伽师地论》在内的佛教学术,还学习了婆罗门教和印度教的经典“记论”,这大概是因为印度佛教经典中有一些内容来自婆罗门教,需要了解梵书才能真正理解的缘故。据文献记载,戒贤对玄奘是很优待的,由寺院每天供给他赡步罗果一百二十枚、槟榔子二十颗、豆蔻二十颗、龙脑香一两、供大人米(一种香粳米)一升,每月给油三升,酥乳等奶制品则按需供应。那烂陀寺有僧众万余人,而能够享受这样待遇的,连玄奘在内只有十位。这种优厚的待遇,反映的其实是印度佛教界对玄奘的友善与支持。为什么玄奘能获得这样的待遇呢?按佛教徒的说法,是因为戒贤法师梦到文殊菩萨、观世音菩萨和弥勒菩萨前来,告诉他将有中国僧人来寺求学,要他向中国僧人传授学问。然而按照常理而言,比较可能的解释应是玄奘自进入印度以来,表现出勤学好问的精神,以及出色的才智,故而本人尚在他国,名声已经传到了那烂陀寺,并获得了戒贤法师的关注。玄奘在那烂陀寺苦学五年,占了他在印度求学大约三分之一的时间,既进一步提高了佛学修养,又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学友,即使在归国后也还有书信往来。直到唐高宗时,玄奘在那烂陀寺的同学智光及旧识慧天等,仍来信问候,可见他们之间有着深厚的
友谊。
更为难得的是玄奘不贪恋声名与富贵的精神。前文曾经提及,玄奘刚离开唐朝国境不久,高昌王麴文泰就曾想把他留在高昌供养,玄奘不惜以死明志,才换取了麴文泰的放行。其实,在突厥汗庭,叶护可汗也曾经用“前途艰险”的理由挽留玄奘。后来在印度,玄奘因学问过人受到尊敬,有一位“尼乾子”(印度古代苦行教派的教徒)借着占卜的由头,劝说玄奘留在印度:“您留下来的话,五印度无论僧俗,无不敬重您。您如果回国,虽然也会很好,但受到的敬重不如在印度。”但玄奘仍一心想要回国。当他真的要离开印度时,不但戒日王一再挽留,另一位国王鸠摩罗王也表示:“师能住弟子处受供养者,当为师造一百寺。”也被玄奘谢绝。其实,玄奘在归国途中仍然屡历艰险,除要翻过雪山、渡过河流之外,还不时遇到拦路抢劫的盗匪。如果仅从个人的安乐角度来说,定居印度、受王公优礼供奉才是最安稳的选择。然而,玄奘坚持东归,终于将大量经书带回国内。这种坚韧不拔的意志力,以及为理想不惜牺牲的信念,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三、薪火相传“取经人”
其实,像玄奘这样的“取经人”,在我国历史上还有好几位。玄奘于贞观元年(627)起意西行时,曾说:“昔法显、智严亦一时之士,皆能求法导利群生,岂使高迹无追,清风绝后?大丈夫会当继之!”他所提到的“法显”和“智严”,就是东晋时期的两位“取经”
高僧。
法显是东晋十六国时期的北方名僧。东晋隆安三年(399),法显从长安出发,与玄奘一样,也经西域到达今阿富汗境内,再翻越葱岭进入印度,在摩揭陀国学习经律,后由海路携经书归国,于义熙九年(413)到达东晋的都城建康。次年,法显将自己从西行到归国的经历撰写成书,就是我们今天仍能见到的《佛国记》。法显是中国经陆路到达印度,又由海上回国的第一人,他的《佛国记》也是记述中国和印度间交通往来的最早一部文献。法显虽然不像玄奘在印度获得了极高的声望,归国后又全力投入翻译佛经的工作,但他的开创之功是不可磨灭的。
智严也是东晋末期人,他周游各地,广泛接触有才能的僧人,问学求道。智严曾到罽宾国(在今阿富汗)求法,据说只用三年时间,就完成了旁人十年的修行内容,获得了当地僧团的尊重。智严临回国前,还邀请当地的高僧佛驮跋陀罗来华讲学。虽然没有到达印度,但智严的活动也为中国与周边国家和地区加深了解和沟通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玄奘继承的是法显与智严的事业,而他的成功又鼓舞了许多后继者。比玄奘小三十多岁的另一位唐代名僧义净法师就评价道:“观夫自古神州之地,轻生殉法之宾,显法师则创辟新途,奘法师乃中开王路。”实际上,义净也是受到玄奘事迹激励的僧人之一,他从唐高宗咸亨二年(671)乘海船前往东南亚,经室利佛逝国(今苏门答腊)、马来半岛到印度,在印度周游、学习十一年,之后又回到室利佛逝,从事翻译、著述的工作将近十年,最终于武周证圣元年(695)回到国内。义净著有《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二卷,记述了自玄奘回国之后的四五十年间到印度求法的僧人名讳和事迹,其中有中国僧人五十余人、新罗僧人八人、中亚诸国僧人二人。这些僧人有的携经归国,有的终老异乡,也有不幸者以身殉道,无论成败,他们都和法显、玄奘一样,在中国和南亚、东南亚之间架起了友谊的桥梁。
其实,在古代历史中,中国僧人不止扮演了“取经人”的角色,他们也是向周边文明传播文化的重要“使者”。盛唐时期的僧人鉴真应日本来华僧人的邀请,决定赴日传法,自天宝元年(742)起,先后五次率众东渡,由于航程中屡遭海难,又时有人事干扰,均以失败告终。然而鉴真并未动摇,以老病目盲之身,于天宝十二载(756)第六次东渡,终于到达了日本。鉴真赴日,不仅带去了佛教的律宗一派,而且向日本人传授了医学、建筑、绘画、书法、雕塑等领域的知识,对日本文明的发展影响甚为深远。据日方文献记载,鉴真去世时,日本人称之为“真菩萨”,可见日本对致力于传播先进文化的鉴真是怎样的崇敬与感激。
从法显到玄奘,从义净到鉴真,佛教僧侣为传播文化付出了大量心血,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中华文明与其他文明交流的纽带。值得注意的是,玄奘、鉴真等人都是在或前途无量、或功成名就的时候,为了求法、传法,而放弃了在本国的地位,踏上了远行之路。他们这种为了实现理想、不惜付出一切的伟大精神,值得后人纪念和
学习。
今天,文化已经成为介入“一带一路”战略的前置性领域,故而在“一带一路”的建设中,我们更是有必要以玄奘等人的精神鼓舞自己,一方面学习其他国家的优秀文化,一方面将我们的优秀文化传播出去。通过文化的交流与合作,我们一定能够实现各国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相互借鉴、相互欣赏,做到“兼收并蓄,融会贯通”,最终做到全方位的合作共赢,让玄奘的精神在今日的世界发扬
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