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伦
抓住狗绳的女人
◎李少伦
李少伦,云南禄丰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求学于北京师范大学及云南师范大学,从事过煤矿工人、建筑工人、快递员、业务员、记者、厨师等各种职业。写过诗歌、散文,2013年开始小说创作,先后在文学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 《猫》《兜底寺》《茶花魇》《易芳》《恐龙山下的归慧》《我与小康的2012》等十多万字。
1
这是一个高档小区,住在小区里的不一定是有名气有身份的人,但一定是有钱人。这个来自几千里之外小山村的小保安刘银,此时也住在这高档小区十八层一套摆设着名贵家具的大房子里。房子里的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好像又有关系,要不然他怎么深夜三点还坐在这台名牌电脑前敲打键盘。
为进入这台电脑,刘银流干了身上的汗。他认为自己不是贼,自己只是怀揣着对贵妇人的愤怒,恶作剧地想进妇人的电脑,看看贵妇人的秘密,看看她涂得厚厚的脂粉后面的脸。
刘银时不时地回过头看看身后的四条狗,它们在自己漂亮精致的床上安静地睡着,这些该死的畜生,刘银想去弄醒它们,让它们看着自己是怎样在它们主人的电脑里为所欲为的。刘银最终没去打扰它们,就让它们睡吧,这些该死的畜生,它看见了也不会说话。其实刘银也怕它们,没准被人打扰了美梦的狗会特别凶,没准其中一条张开嘴就给他一口。
刘银从小怕狗,这跟他父亲被自家的狗咬伤后死于狂犬病有关。刘银家那条花着两只脚的大狗那段时间不知道是从哪里带来的邪气,见鸡就咬。挨打了几次,脾气被打得见长,有天一连咬死三只鸡,刘银的父亲气极了,拿了木棍就追着打。挨了几下打的狗就钻到了刘银奶奶的棺材下,刘银父亲的木棍不小心打在棺材上,把棺材上的黑漆打掉一块,这可是前两年才做好的棺材。气疯了的刘银父亲伸手去拽狗腿,想把狗拖出来再打,没想到狗掉过头朝刘银父亲手上就是一口,这一口送了狗命,也送了刘银父亲的命。刘银的父亲挨过狗咬没几天死于狂犬病,奶奶的棺材先装殓了刘银的父亲。
2
刘银破解了密码进入电脑,阅读着电脑里的文档和照片,刘银像用手拨开遮住另一个世界的窗帘。其实这个世界就是自己的世界,只是他们的生活离自己太远,远得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走出妇人的电脑,刘银有重新投胎转世的感觉,过去的一切一下子以此为界。屋里名贵的一切,现在显得是那么的普通,还有那些平时看起来不可一世的人,如果他们现在出现在自己跟前,自己会认真注视他们的每一件衣服,每一样饰物,甚至会注视他们的每一个毛孔,心里说:“一般般。”
四条狗已经规律地上完卫生间,围在自己周围,骄傲地摇头扭腰,招摇着自己的身段和毛发。刘银对狗的恐惧消失了,甚至觉得跟它们还有些亲。要不是这几条畜生,自己还不能够爬上这高楼的十八层,更不能住在高楼十八层的房间里,除非自己真的是个贼。
刘银冲它们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解开裤带,从裤裆里抽出尿不湿。这一夜他没有往上面尿尿,刘银想可能是身上的水分都流干了,或者是……反正刘银知道以后再也用不着这婴儿用品了。
刘银推开朝北的窗户,把尿不湿用力扔上天空,看着尿不湿在空中里翻了几个筋斗,知趣地落在小区绿化的草地上。看着躺在地上像花瓣般大小的尿不湿,刘银又一次感到无比的惬意。他想到躺在医院里那个贵妇人的脸,不知此时她的头发是否还光滑地盘在头上?她此时也应该醒了吧。她醒来后肯定就想她的家,猜测我在她的家里做什么,想她这四条名贵的狗,想四条漂亮的狗绳。这四条狗绳应该像什么?刘银怎么看还是像男人的裤腰带,像挺着大肚子男人的裤腰带。
3
刘银看见四条狗拽着贵妇蹿出电梯就紧缩身子,提着肛门夹紧两腿,但尿还自动地顺着裤子往鞋里流。后来刘银只得听从主管的建议用上了尿不湿。
刘银到这个小区做保安一个多月,也就是说他到这个城市一个多月。这个城市是国家的心脏,是很大的城市。要让刘银来说它有多大,刘银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来这个城市前刘银刚从老家县里办的一所电脑中等专科学校毕业。刘银个子不矮,脸上还一脸的孩子气。父亲死后,刘银就在两个女人的照顾下看着母亲和奶奶变老,自己长大。看着忙忙碌碌驼背的奶奶,看着头发凌乱经常自言自语的母亲。因为在阴柔的环境里长大而缺少阳刚之气的刘银也会咬牙发誓:一定要让奶奶和母亲过上好日子,尽管刘银心里其实不知道好日子是什么。誓言说出口后,誓言和现实就像流水与源头,永远也走不到一起。高考落榜后刘银上了县里办的计算机专科学校,两年后学校老师同县劳动局的工作人员一起把自己送到这个高档小区。尽管他们安置自己时像老师愚弄学生、父母愚弄孩子一样,刘银也感谢他们。毕竟自己从一个小小的县城来到这个没有边际的城市,看到笔挺的西装、名贵的裙子,且看到一身珠光宝器的女人。刘银其实最爱看漂亮女人的头发,他觉得头发是女人的温柔。肯定是女人的温柔,要不这贵妇人成天把头发死死盘在头上,盘得她的面孔也跟着板结了。
4
四条漂亮的狗冲出电梯时是下午四点钟,刘银在小区上班的第四天。先前在这栋楼大堂站岗的保安辞职走了,刘银接替他。电梯门打开,四条漂亮的小个子狗拖着四条漂亮的狗绳,狗绳牵出一只高贵的手,手牵出一个身材高大的妇人,妇人衣服华贵,肩上挎个漂亮的包,光滑的头发紧紧盘在头上,褶皱的脸上精心涂了化妆品。狗牵着贵妇来到刘银跟前。看见狗,刘银本能地缩着身子往门旁的墙上靠。狗不管刘银的恐惧,或者知道他的恐惧,故意和他过不去,或者是刘银带着外来物种的气味。四条狗全都围着刘银吠叫,嗅刘银的脚和裤腿。刘银跺着脚驱赶狗,狗更来了兴趣,有一条直接抬起头瞪着刘银的眼睛吠叫。刘银本能地抬脚朝正前方的那条踢去,被踢的狗叫了一声,转身抬头委屈地看着妇人。被狗牵着的贵妇人一下子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个面生的小保安踢了自己的狗。妇人用手指着刘银变幻了几个表情才说,“你、你踢它们?你?!得,我也不跟你说了,让警察跟你说,让你们的主管跟你说。”
贵妇人报警用的手机很漂亮,刘银看着它产生了羡慕。警察来得很快,保安部主管刚到他们就到了,主管、贵妇人和警察说什么刘银也听不见,只是低着头看自己的裤子和鞋,他还是没看清自己鞋子的颜色。警察很快就走了,主管把刘银带到保安部办公室刘银才有了意识。
主管的目光很有神,不算太冷:“你知道她是谁吗?”主管稍微停顿:“她是这小区里老大难。什么是老大难?就是所谓的‘困难户’,流行的话也叫‘钉子户’。她的物业费、供暖费,所有费用吧,只要她能用心挑出点什么毛病,我们再怎么跟她解释她都不听,不收她的还不行,你不收她的她就跟你没完,她有得是钱,又有非同一般的背景。整个小区在她眼里是这不对,那不好,物业公司客服部的投诉电话,打得最多的就是她……”
“我怕狗。”刘银低着头,声音很小,如同蚊子嗡嗡。一个是刘银半文不白的普通话,一个是声音太小,主管没有听清。主管把耳朵往他嘴边凑了凑:“你大点声,男人说话要有个男人样,我又不怪你,又没骂你。”
“我怕狗。”刘银哽咽着说,脸阴得更厉害了,有下雨之势。
“你怕狗?你这么大个人你怕狗?怕那么大的狗?”
“我从小就怕狗……”刘银哽咽出声来。
主管看着刘银缓和了表情:“行,你明天站别的岗吧。”
第二天傍晚刘银又被主管叫到了办公室:“你还得到那幢楼大堂站岗去,那女人今天没看见你在那里站岗找我们了,她说要让你继续在那里站岗,你去了就什么事都没了,你要是不去昨天你踢她狗的事她跟我们没完。”
“我怕狗。”刘银头快低进裤裆里。
“知道你怕狗,我们已经跟她说了,她说就因为你怕狗,你更应该到那里站岗。”
刘银的脸上有了哭状。
刘银哭出了声音。
“你哭什么呀!没骂你,没打你的,不行你到其他地方重新找份工作吧。这城市大着呢,到哪都能找份工作。”
如果刘银出了小区大门还能知道往哪走,如果刘银身上还有回家的路费,刘银肯定会走的。
尿了几次裤子后,刘银听从主管的建议用上了婴儿用品。贵妇很少出门,遛狗的时间却很准时,每次她都要让狗围着刘银转几圈。看着刘银的尿把裤子贴在大腿上,后来看见刘银裤裆里鼓囊的物状,她脸上露出不太明显的笑,冷冷的笑,满足的笑……
5
妇人摔倒在大堂门口台阶上刘银看见了,刘银犹豫着,是不是要去扶她。她朝刘银模糊地喊了一声。刘银走到她跟前,她摔倒后姿势挣扎成侧卧,卧得很丑,脚一只伸着,一只缩着,四条狗拽着绳子围着妇人吠叫。刘银看到她裙子里露着青筋的大腿和嵌着花纹的内裤。刘银去扶她,她推开刘银的手,把抓得紧紧的狗绳递给刘银。等刘银从她手中接过狗绳,女人这才倒在地上,脑袋在地板上磕出了响声。追随着响声的扩散,刘银抬头看见了担在西边楼顶上的太阳,颜色如血一样让人颤栗。
妇人在急救室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就是找物业管家部。其实不用找,是管家部主管和保安部经理随急救车一起送她来的。妇人找的也不是他们,她在找刘银。她有气没力地命令保安部经理:“你们把楼下站岗的那小保安叫来。”
“有什么事你跟我们说吧。”管家部主管说。
“我信不过你们,你们一个个精得像猴似的。你们找他来,以后我不会和你们为难,你们送我来医院我也不会让你们白送。”
聋生是一个特殊群体,因此从受基础教育以来就受到特殊对待,长期受到学校的保姆式关怀和照顾,导致大部分聋生独立性差、心智不成熟。尽管有个人生活自理能力,但是社会融入能力较差,尤其涉及到需要沟通交流的事务处理,往往还需要依赖辅导员处理;而正是由于他们的特殊性,他们极其渴望被关注,缺乏安全感,甚至采取一些较为极端的语音或行动求关注。保姆式的学生管理虽然让他们在校内感受到了关爱,但他们步入社会后,离开了教师、辅导员的关怀,将难以适应调整,减缓了他们融入社会的步伐。
保安部主管打车把刘银送到医院,妇人一见刘银就问:“狗呢?你没带来?”
刘银哭丧着脸低着头:“我把它们拴在宿舍的床上了。”
“你?!”妇人一阵剧烈的咳嗽,医生揉了揉她的胸部:“你别动气,少说话。”
咳了几声妇人才定下来,她冲医生摆摆手,转过脸望着刘银,也望着所有的人:“我的包呢?”
刘银的声音还是不大:“你摔倒时掉在地上,我把它挂你脖子上了。”
妇人把目光聚在管家部主管和保安部经理身上。
“在你枕头下面呢。”管家部主管说着从妇人枕头下拿出包递给妇人。妇人用没扎针的手接过包递给刘银,命令刘银把包打开。刘银在保安部经理的示意下拉开拉链后把包递给妇人,妇人让刘银拿着,用无力的但冷冷的声音对保安部经理和其他人说你们先出去。刘银往后缩着身子也要跟着他们出去。
“你留下。”妇人用冷冷的眼神看着她。看着其他人都出去了,妇人用手拍了一下病床叫刘银走到她身边。刘银低头挪了几步,在离病床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妇人又用手拍了一下病床,眼睛盯着刘银:“让你过来呢。得,你就站在那儿吧,你看见我的包里了吧,里面有些钱,你先拿着,过几天我回来再给你。”妇人的目光冲门外扫了扫:“你们的我也会给你们的。”
她没理会外面的人是不是能听见,眼睛又盯刘银:“你看见包里那串钥匙了吗,你记好了,上面贴着1的是门上的,贴着5的是我卧室的,贴着6的是床头柜子的,卧室在进门左手边的第一间,几条狗的床都在里面。其他的钥匙你不用管,我卧室的柜子里有钱你随便花,我饭桌上有餐厅的电话号码,你饿时打电话让餐厅给你送,狗食在阳台上……你帮我看几天家,我会跟你们领导说的。你必须每天下午四点钟带狗出来遛弯,回去后在卫生间里给它们洗澡……”
“您,您让别人帮你看吧,我怕狗。”
“你别废话,让你看你就看……”妇人又咳嗽起来,好一阵才止住,她继续对刘银说:“你赶紧回去把狗送家去,记住给它们洗澡和喂食,你不能动我的其他东西,晚上你就睡在沙发上。”
刘银在这幢楼的大堂站岗快一个多月了,第一次坐这幢楼的电梯。等电梯时刘银看着红色的箭头像毛毛虫一样在电梯楼层显示牌上不停地爬行,用脚驱赶着围着他转来转去的狗。刘银冲狗冷笑:“我今天可以踢你们了吧,这几天我想怎么踢就怎么踢。”
刘银冷不防被电梯里走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打开门,妇人的客厅超出了刘银想象的宽敞,散发着一种让人迷醉的香味。摆设的物件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刘银没有见过的新鲜。刘银把鞋脱在门口的鞋架上,却不愿穿妇人的拖鞋,光着脚走进屋子。四条狗熟练地走进卫生间。
房间里的一切刘银没什么兴趣,他知道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床头妇人让刘银打开的柜子刘银用眼睛扫了扫没理会,却盯上妇人卧室里的电脑。电脑很好,品牌机,超大的显示屏。四条狗的小床在妇人的床对面,四张并排放着,每张都很漂亮,床头上挂了中国结。
6
刘银在妇人电脑硬盘E区里看到狗绳1、狗绳2、狗绳3、狗绳4的文件夹,要不是这几条该死的畜生害得自己穿了快一个月的尿不湿,刘银才不理会什么狗绳的。刘银打开这些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里都有文档,有女人和男人的照片,女人是妇人,每个文件夹里的男人却不同。照片有单人裸体的,有两人做爱时的,有妇人赤身裸体像狗一样趴在男人身下的,也有依托景物做背景的,有彩色的,有黑白的。黑白的是妇人早些年的照片被翻拍了,妇人在这些老相片上很漂亮,也很年轻,很健壮……
刘银打开狗绳1里的文档,文档上写着“……这个红旗下成长起来的男人,老师眼里的好学生,父母眼里的乖孩子,女同学心中的白马王子,我爱得死去活来的人。他过去那些循规蹈矩引以为荣的行事方式,在改革开放的浪潮里显得那么可卑可笑。什么做人的道德,社会责任,什么良好作风,什么理想,什么抱负。他就像一条爬在远处墙角里的可怜虫,看上去是那么恶心和龌龊。曾经因为与他相爱、结合得到过的幸福和满足,在翻腾的时代物欲里一文不值。他现在还显得那么可笑和可怜,还在拼命努力争取着厂里的先进模范,然后领着时发时不发的工资,还守在那两间大杂院的平房里,早晚与大姑大爷调侃……
我跟这个人走了,我不怕别人的说三道四,这个人虽然粗俗,大声大气,但他敢做敢为,一脑子的主意。我知道他有妻子,不就一个名分吗。我就喜欢他身上的金钱味道,即使他臃肿的身体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就喜欢这种感觉。喜欢他在自行车流里得意地握着轿车方向盘拍打着喇叭,喜欢别人对他前呼后拥,阿谀奉承。他的一举一动都那么的有男人味,即使是他打哈欠吹鼻涕的声音听起来都是那么舒服……
我见过他的女人,一个实在、守妇道的女人,她除了对丈夫百依百顺实在找不出有什么长处。我不会和她争丈夫,我也知道他不止我一个女人,他只是暂时迷恋我的身子,厌倦了他会走的,留也留不住,但我用心过好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
他在一次酒会上把我介绍给他的战友:一个一脸威仪冷静的男人。我和他的战友相聚了几次后,他跟我说他的战友很爱我,他说他也舍不得我,但是他的一切都来自他的战友,要是没有他的战友,没准自己现在还像偷食狗一样躲在某个角落里。即使不这样,自己也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富有,自己挣的每一分钱,都是通过战友的关系来的……分手时我还想和他再做一次,再闻一闻他黄牙里喷出的烟味。他说没必要了,既然答应了战友,就要对得起战友。并说我们以后就不用见面了,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他走时给我留下了一个存折、一条精美的狗绳,让我想念他的时候去买条狗做伴。”
刘银打开狗绳2里的文档:“……这个外表威仪冷静的人,从他的外表举动就能看出他是个大权在握的人。他把我养在其他城市的别墅里,规定我不能有社交,不能和其他男人来往。而他一天到晚都在忙,来别墅的时间很少,想他时我也不能给他打电话。他每次到别墅来都像做贼,每次都要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身材不高大,却一身的力气,一流的床上功夫,每次都要把我折腾得死气活来。他做爱有时十分残暴,甚至是变态,想方设法地糟蹋我的身子。他对我物质上的要求却从不含糊,他有着花不完的钱……他只在一次喝醉酒时跟我提过他的家世,隐约记得他父亲是某某将军。我们的事还是让她妻子知道了,他妻子是他父亲战友的独生女儿。他妻子找到我很诚恳得体地和我谈了话,希望我理解他们的家世顾及他的前途。她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每一句话我都感觉到了锋利,我甚至不敢抬头看她一眼,这个美丽冷静得让人害怕的人,我在她面前就像是一条偷食狗。
我们分开时是他开车送我走的,他说了很多爱我和舍不得我的话。他又把我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寻摸了个遍,我们疯狂地在床上折腾了一下午,直到最后两人都精疲力竭。临别时他给了我一个数目很大的存折,同样给了我一条精美漂亮的狗绳。他说会来看我的,他要照顾我的下半生。但从此后,我除了从报纸上电视上见到他外,再也没见过他。”
狗绳3的文档:“……与他重逢在城市中心XX商场。应该说见到新的他。这个十多年前被我抛弃的男人,完全脱胎换骨,饱满的体态,全身上下全是名牌,一脸志满意得,胳膊上挂着个像兔子一样蹦来蹦去的小姑娘。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大企业的老总。刚开始我们几乎都认不出对方来了,四目相视了一会儿才说出你、你。他吼着让小姑娘离开时,小姑娘噘着嘴显出十分的不愿意。他请我在离商场不远的咖啡馆喝咖啡。我想向他道个歉,而他先说了感谢我的话,说要不是当初我离开他,他不会有今天,没准现在早下岗了,正躲着熟人在大街上捡破烂。晚上我们开了房。做爱时两人都感觉到彼此心里不愿意,但都像夫妻一样尽着自己的责任……
这几天刚好他有空,我们同去海边游玩了一圈。去海边的沙滩沐浴着夕阳行走是我们相爱时的誓言,也是梦想,却在彼此失去了对方时候才实现。我们坐在海边,看海浪云涌翻腾。他说,‘爱情嘛,只是一个过程,也只能是一个过程,我们这样也经很好了,最起码能给爱情一个很好的结果。’分手时他也送了我一条精美的狗绳。”
狗绳4的文档:“……除了帅气外他没办法和其他人相比,还是个娘娘啌。长处就是对我很好,百依百顺,还能背几篇古文,写几首歪诗,说些笑话,问寒问暖的,哄着我开心。我真的想和他好好过下半辈子,我已经是四十多的人了,外表早就没有了以前的光泽,只要一笑,眼角的鱼尾纹密密麻麻……我对他付出了真心。谁知后来发现他外面还养着女人,难怪给他的钱他花得那么快。知道这事时我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晚上我抽了他很多耳光,差点用脚踢坏他的身子。他对我一直没还手,只冷笑着看着我。我希望他向我认个错,向我做个保证。等我实在没力气了,他冷冷地对我说,‘你也应该明白的,我们在一起不就因为各有所图吗?谁配跟谁一辈子?’他说的是事实,就因为是事实才像一柄锋利的刀,狠狠扎着我心,连对他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没了。我把他的东西全扔到了屋外,看着没有羞愧感的他低头捡拾,我朝他又是狠狠的一脚。我吼叫着让他把所有东西都给我捡进屋里,我让他第二天拿条狗绳来换。第二天他没有露面,我给他打电话他还是接了,这时我几乎已经心平气和了,我控制着声调在电话里对他说,‘我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只希望你给我留条狗绳做记念,让我孤单想你时买条狗用它拴着做个伴……’他却一直没露面,几天后我从邮递员手里收到他邮寄给我的狗绳。
另一个文档:“……我叫苏萍,五八年生。母亲很漂亮,因为是地主家的女儿,只能嫁给拈轻怕重堕落的父亲,埋没了自己的一切。我跟母亲一样漂亮,在高中时是男生眼中的公主,虽然那时男女生没有拉手的胆量,但我的书里常常能翻到些小纸条。我聪明,我不怕吃苦,我一直在用自己的优势去努力,我庆幸有机会赶上大变革的年代,我虽然没有很好的关系,没有知识,但我有一个漂亮的身子,身子就是我的本钱,我要用身子改变我的命运,我有权利过上好生活……我曾经觉得我比谁都幸运,我拥有比别人多的东西,而现在只有一个慢慢老去的身体和四条狗绳,如果没有了这四条狗绳,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过恨过,是否活过。我紧紧抓着狗绳,就像抓着我的生命,只有他们能佐证我的美丽、风韵,佐证我过去的一切。这四条狗绳牵着的狗我把它们看成我曾经的四个男人,向它们倾注着情感……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我知道四个男人谁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我用狗绳紧紧地拴着四条狗。”
刘银又从另一个文件夹里看到与自己有关的文档:“这个新来这里的小保安,如果当初我正常生活的话,我的孩子应该比他还大,长得肯定比他俊秀,肯定比他有阳刚之气……我知道我伤害了他,但这是因为我处在能伤害他的位置,他处在被伤害的位置。伤害他是因为我有能力伤害他,就像别人得到我的身体后轻而易举地就把我甩掉。他的母亲应该是幸福的,过几年没准就能抱上孙子,他肯定能娶上个好媳妇,能生下漂亮的孩子,那我更应该伤害他。”
7
苏萍出院回来时,狗在午睡,刘银光脚丫抱着头躺在地板上瞪着屋顶发愣。听见苏萍开门的声音,四条狗高兴地跑出来,迎接久别的情人一样围着苏萍摇头晃脑地转圈,摇头晃脑地吠叫。苏萍把每一个房间都转了一圈,摸了摸她的电脑,刘银一天前就没动她的电脑了。苏萍打开床头的柜子,发现里面的钱刘银动都没动过。苏萍从柜子里抓了一沓钱塞在立在客厅的刘银手里:“你走吧。”
刘银一脸无所谓地接过钱。刘银走到门口时仿佛听见妇人喊他,刘银头也没回地走了。是妇人在喊他,妇人觉得好像有话要和他说,见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停留,也就没喊第二声。自己和他有什么可说的呢?妇人想。
刘银又站回了大堂自己的岗位上。苏萍还是准时遛狗,还是让狗去嗅刘银的脚。狗围着刘银转时,她一会儿盯着刘银的裤裆,一会紧紧盯着刘银的眼睛。和以前不同的是她盯不出刘银的尿来,并且刘银也迎着她的目光冷冷地盯着她。她从刘银眼里已经感觉不到他的害怕,感觉不到拘谨唯诺……妇人越来越觉得刘银的眼睛像深蓝色的大海,深冷得让人害怕,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孤独地泡在冷海里,要把她淹没在冷浪里……
苏萍遛狗时不再让狗到刘银那里去,甚至远远躲着刘银。她还是感觉刘银在冷冷地盯着自己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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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苏萍找到保安部对保安部经理说:“你们必须把楼下那小保安开了,其他都好说。”
经理对着她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呀?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经理笑着对她说:“你说刘银吧!他今天一早就辞职走了。”
苏萍身上一软,像一种东西突然从自己体内飞走,感觉全身要虚脱了。苏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你说他走了?”
经理肯定地点了头。
“你知道他上哪去了吗?”
经理肯定地摇了头。
苏萍拖着松软的身子走出保安部,走到小区的绿地上。阳光把她长长的影子照在开始枯黄的草上。这时一只鸟从楼顶飞来,在空中划了一下,又从楼顶飞走了。
责任编辑/董晓晓